第167章 用心良苦

第167章 用心良苦

第167章用心良苦

竇陶走在前面,跟在身後的人衣衫襤褸卻收拾的乾淨爽潔,抬頭看了一眼四周,沒有侍衛也沒有隨從,腳下是一條通往皇宮深處的甬道,但男人閑庭信步,像是對這裏的一切都輕車熟路,唯一讓其詫異的是正在前面帶路的竇陶。

「你何時回宮?」

「老奴昨日回的宮。」竇陶停下腳步,在那人面前神色恭謙。

「聽聞你死於火患?」

「老奴僥倖生還。」

那人若有所思:「何必還要回來。」

「太后說老奴終是離不開大明宮。」竇陶微微抬頭,神色中透出一絲惋惜,「你離開皇宮也有四年了吧,老奴倒是羨慕的緊,一直沒有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絞盡腦汁想要進來,太后說這裏是煉獄,老奴細想太后說的一點都沒錯。」

「既然是煉獄,為何她沒想過離開。」

「太后在這裏能進退自如,遊刃有餘,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太后這般。」竇陶意味深長道,「老奴見過太多玩火自焚者,本該引以為戒,可最終還是難逃其中。」

那人轉頭看向身後幽深緊閉的宮門:「我還能出去嗎?」

竇陶答非所問,幽幽道:「來這裏的人都這樣,沒來之前千方百計想進來,等來了之後,又千方百計想出去。」

那人不語,跟着竇陶一路向北,過了承天門便見到那座巍峨壯觀的東宮,那人眉目間泛起感慨,對這裏的一切更是再熟悉不過,因為在四年前他正是這座宮殿的主人。

那時所有人還稱自己為殿下,回想四年前的意氣風發,再想想現在的遭遇處境,宛若南柯一夢不堪回首,再偏頭眺望不遠處的含元殿,原以為自己用不了多久便可登九五之位,東宮距離含元殿不過數百步,可自己走了這麼多年,卻距離含元殿越來越遠。

竇陶推開殿門,那人的思緒戛然而止,目光透進殿中便見到不施粉黛一身素衣的武則天,東宮已多年沒有主人,荒廢太久讓這裏的陳設蒙上一層令人不適的陰霾,照進殿中的陽光和武則天臉色慈愛的笑意,反讓站在殿門口的人惴惴不安。

殿中擺放桌椅,桌上擺滿菜肴,並非珍饈百味品相也不精緻,那人一看竟全是自己喜歡的菜品。

「罪臣李賢參見太后。」

「這裏沒有外人,這聲太后本宮聽的生分,賢兒還是叫聲阿娘吧。」武則天親自為李賢斟了一杯酒,「今日是賢兒生辰,為娘親自做了這桌菜為賢兒慶生,都是你自幼最愛吃的。」

「君臣有別,長幼有序,罪臣早被太后廢為庶人,又豈配太后紆尊降貴賜宴。」

武則天一愣,斟酒的手微微抖動,眼神透出莫名的哀涼,明明是自己懷胎十月所生骨肉,非但從李賢言語中聽不出半分母慈子孝之言,一開口便拒人千里形同陌路。

「今日你我母子相聚只談家事。」武則天強顏歡笑。

「家國,家國,無國何以為家,這是太后曾經教導罪臣的,太后心中只有國,從來都沒有家。」李賢咄咄逼人。

「你還在責怪為娘。」武則天嘆息一聲。

「罪臣不敢。」李賢冷傲。

武則天突然發現自己很悲涼,世人眼中隻手遮天的太后,卻要不來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親手做的酒菜連自己骨肉都不敢動筷。

「賢兒既然不願談家事,那娘就和你談談國事。」武則天伸手拉這李賢衣袖示意他坐下,武則天現在不像權傾天下之人,更像一位溺愛的慈母,「賢兒心中有什麼不平,今日你我母子可開誠佈公。」

「母子?」李賢不屑一顧,冷笑道,「罪臣怕是沒這福分,能與太後有母子之緣。」

「賢兒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當年先帝欲立罪臣為太子,太后就諸多阻撓,曾向先帝直言,論仁不及李顯,論相難比李旦,太后眼中罪臣向來一無是處,比不得兩位皇弟在太后心中分量,若真是母子,罪臣倒是要敢問太后一句,罪臣到底做錯了什麼,才能令太后如此厚此薄彼?」

武則天無言以對,自斟自飲。

「怎麼?太后答不上來?還是說罪臣一語中的,太后對罪臣本來就有根深蒂固的成見,先帝英名力排眾議冊立罪臣為太子,罪臣在位那些年政務公允,盡心監國,對太后更是孝恭百倍,可結果呢?結果是太後派人送《少陽政范》和《孝子傳》,還親筆書信斥責罪臣不懂為人子,為太子。」李賢憤憤不平道,「罪臣不敢有半點抱怨,一直三省吾身望能得太后歡心,可直到最後才明白,罪臣做什麼在太后眼中都是錯,最大的錯就是罪臣不該當太子,更不該覬覦李唐帝位,為什麼?罪臣既然是太后骨血,太後為什麼不能對罪臣一視同仁?」

武則天長嘆一聲:「娘是為了賢兒好。」

「為罪臣好?」李賢放肆大笑,笑聲中多是不甘和怨恨,「虎毒尚不食子,太後為廢罪臣太子之名,不惜派人栽贓嫁禍罪臣謀逆造反,讓罪臣含冤莫白,這就是太后所謂的好?」

武則天端起酒杯,停頓了一下,仰頭滿飲:「不錯,是娘派人誣陷的賢兒,在東宮被搜查出來的甲胄和兵器也是娘命竇陶事先藏匿好的。」

「太后全憑個人好惡就毀罪臣前程,罪臣不敢奢望有太后這樣的娘,也不敢有,自始至終罪臣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才能讓太后如此厭惡嫌棄,既然太后不念母子之前,那罪臣也只能當沒有太后這個娘。」李賢義憤填膺道,「罪臣昨日獲悉裴炎等人起兵逼宮敗露,涉事者皆被當場屠戮,罪臣就直言相告,逼宮之事罪臣也有參與,太后既然誣陷罪臣謀反,那罪臣就把這個罪名給坐實了。」

「裴炎許你什麼?」武則天波瀾不驚。

「功成之後尊罪臣為帝。」李賢直言不諱。

「前提是要賜死娘。」武則天滿眼悲愴看向李賢,「就是說,你為了登帝位不惜殺母?」

李賢一怔,臉色傲色透出一絲愧疚,但很快又消失的無影無蹤:「太后何嘗不是處心積慮要罪臣的性命。」

武則天閉目長嘆一聲,偏頭看向竇陶,痛心疾首道:「你聽見了吧,這就是本宮懷胎十月所生的骨肉說出來的話。」

「潞王可知謀反是十惡之罪違者當誅,當年老奴的確誣陷過潞王。」竇陶還是按李賢以前的封號尊稱,「潞王可有曾想過,謀反這麼大的罪,為什麼潞王只是被廢為庶人卻沒有繼續深究?」

「是太后不想落一個殺子的惡名。」李賢冷笑一聲。

「潞王膝下有三子,老奴已經很久沒見到三位皇嗣,不知道他們可還安好?」竇陶話鋒一轉,心平氣和問道。

聽到竇陶提及子嗣,李賢頓時驚慌,言辭閃爍道:「不勞你費心。」

「潞王在潛邸時太醫診治出潞王有隱疾,因事關重大太醫密奏太后,稱潞王腎陰虧虛、腎陽不足導致肝氣鬱滯,寒凝肝脈,以潞王的病灶難有子嗣。」竇陶不卑不亢道,「老奴斗膽問一句,既然潞王不能育子,那膝下的三子又是誰的?」

「無的放矢!」

「娘早就派人查過,那三子根本就不是你的骨肉。」武則天放下手中酒杯。

「太后指鹿為馬說罪臣謀反,也不差再多給罪臣加一條罪狀,太后說是便就是。」李賢不屑一顧。

「賢兒圈養男寵,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這也是娘的強加之罪?」武則天直視李賢,痛心疾首道,「為了掩飾你偷偷尋嬰兒稱其為子嗣,你此舉是在禍亂李唐社稷,先帝欲要立你為太子,娘確有阻撓,但又不能向先帝說明真相,假若先帝得知賢兒所作所為定會賜死,娘不想見你有難,所以千方百計希望你能置身事外,可你終究是當了太子,接下來就要繼承帝位,等你百年之後,這帝位你準備傳給誰?難不成你要讓李唐江山旁落他人之手?娘萬般無奈只能廢你太子之位,我是你娘,但我也是大唐的太后,你傷風敗俗娘可以視而不見,但若你要禍亂社稷,娘就不能坐視不理!」

「老奴先去告訴過潞王,能從大明宮全身而退是福,太后雖廢了潞王太子之位,卻保全了潞王性命和名望,太後用心良苦可潞王不但不知感激反而欲要弒母奪位。」竇陶語重心長道。

「貪狼吞龍……這是裴炎給你吃的定心丸吧,你不是貪狼,你也吞不了龍,裴炎之所以選你,就是因為早就知道你的秘密,裴炎不說是留下了日後弒君的理由,你早晚會死在他手中。」

「不可能!」李賢方寸大亂,「裴相忠君為國,絕非是狼子野心之輩。」

「裴炎都招了,本宮甚至都沒有嚴刑逼供,他遠比你要通透,知道大勢已去便和盤托出,你自始至終不過是他利用的棋子而已。」武則天一臉哀色道,「裴炎到最後寧可一死都不肯說出你,不是他忠於你,而是裴炎知道,你是娘的軟肋,娘處心積慮想護你安平,可他卻將你推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裴炎先後毀掉娘的兩子,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娘痛不欲生。」

李賢嘴唇抽搐一下,再無之前冷傲,見武則天句句肺腑,頓時懊悔不已一樁跪地。

武則天站起身,慢慢走到李賢面前,抬起的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李賢一驚,還未反應過來,武則天已將匕首塞到了他手中。

李賢戰戰兢兢,握住匕首的手抖的厲害,武則天一把抓起李賢刺刃的手,將刀刃抵在自己頸脖上。

「你既然那麼想登帝位,甚至不惜弒母,那娘今日就成全你,賢兒只需殺了娘,便可得償所願。」

武則天面無懼色,甚至將頸脖主動迎上刀刃,持刀的李賢見狀頓時大驚失色。

「動手!」武則天面色一沉,厲聲道。

李賢一驚,手中匕首掉落在地,誠惶誠恐請罪:「兒臣未能體恤太后一片苦心,受奸臣挑撥鑄成大錯,還請太后責罰。」

「成大事者該殺伐果斷,你連刀都拿不穩還如何能坐穩江山。」武則天直起身,失望的嘆息一聲,「娘這次怕是不難在袒護賢兒了。」

「罪臣請罪流放邊陲,至死不返京城。」

「你弒母奪權,娘不怪你,可你竟派人刺殺顯兒,倘若此次你真勝了,想必旦兒也會死於你手,為了帝位你可不顧母子之前,棄手足之誼,你早就喪心病狂,為娘不能放你走,裴炎雖敗,可天底下不知還有多少裴炎,這些逆臣賊子同樣會以你為旗幟來禍亂社稷。」武則天轉身慢慢走向殿門,「為娘這次怕是要對不住賢兒了。」

武則天轉身的那刻,竇陶手中多了一條白綾,李賢看見后,再細想武則天所言,頓時明白一切。

「娘……」

「這聲娘,賢兒叫的太晚了。」

武則天潸然淚下,身後傳來掙扎的聲音,從口中發出的持續呻吟以及桌椅被踢翻,碗筷碎裂等音交織在一起,武則天閉目潸然淚下,身後的聲響越來越微弱,直至太極宮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本宮準備了兩條白綾,另一條是留給你的。」武則天沒有回頭,好似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當年那把火並非本宮所放,你不顧主僕之情,但本宮沒有忘,本宮賜你乾陵陪葬。」

「老奴謝恩!」

武則天緩緩走出太極宮,身後的殿門徐徐關閉,一隊侍衛手持火把前來,武則天沉默了少許后微微點頭,侍衛用火把點燃太極宮,片刻功夫武則天身後已是一片火海。

火光照亮了高不可攀是城牆,武則天仰頭眺望,再一次,再一次她將宮闈之中見不得光的事隔絕在了城牆之中。

上官婉兒疾步走到武則天身前,雙手恭敬送上一封密奏,武則天打開看了一眼,凝重的神色有了少許輕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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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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