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抽絲剝繭

第161章 抽絲剝繭

第161章抽絲剝繭

群臣能看見的是武則天面無表情擰斷貓頸,而裴炎卻從中看出武則天眼中那份鎮定,這不是該一名窮途末路之人該有的眼神,怎麼看都感覺武則天好像才是真正的勝者,但裴炎始終想不出武則天的這份底氣源於何處。

「太后並非是聽出老臣的聲音,而是早就知道老臣裝病,也知道老臣假死瞞天過海?」裴炎神色開始凝重,眉頭一皺問道。

武則天淡笑點頭。

「從何時開始的?」裴炎暗暗一驚,捫心自問逼宮一事籌謀多年,按說該天衣無縫才對,裴炎不知武則天是虛張聲勢還是真有覺察,「或者說老臣到底在什麼地方讓太後起了疑?」

武則天直言不諱:「本宮膽小,自然也就多疑,凡是都會先問自己緣由,倘若本宮都找不出原因,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有問題。」

「老臣有什麼問題?」

「裴相最大的問題就是本宮找不出問題。」武則天笑意深邃。

「此言何意?」

「你我都是先帝託孤之臣,本宮確是把持朝政,但裴相乃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軍國大事皆由本宮在定奪,按說裴相該對本宮有諸多不滿才對。」武則天不慌不忙道,「可本宮看到的卻是裴相任勞任怨,嘔心瀝血,論國事,裴相不辭辛勞賑災撫民,論軍事,裴相更是謀略四夷,力保大唐無戰禍,在本宮面前也言聽計從,從未有半點逆行。」

「老臣為國盡忠,這也能讓太后猜疑?」

「裴相何必將本宮想的如此不堪,李唐能得裴相這樣的良相該是天大的幸事,本宮自該珍惜才對,可是……」武則天笑而不語。

「可是什麼?」裴炎追問。

「可是本宮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始終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什麼問題?」

「裴相想要的是什麼?」武則天擲地有聲,「是權勢?本宮想了很久,裴相貴為首輔,位極人臣已沒有再能索取的東西,因為再往上就只剩下皇權,如若不是權勢那就該是名望,裴相無論是在朝堂內外官聲斐然,百姓愛戴,四海之內誰人不知裴相賢名,可以說裴相即便什麼也不做,也足以讓你青史留名,既不是權也不是名,本宮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裴相為李唐社稷鞠躬盡瘁為的是什麼?」

「老臣盡臣道,謹遵先帝託孤之責,輔佐社稷不追名逐利,不曾想落在太后眼中倒是成了異類。」

「裴相多慮,本宮倒不是覺得裴相所做有何不妥,只是本宮有心賞賜裴相為百官立榜,可裴相不為名利,着實讓本宮為難,思前想後也想不出合適的賞賜,越是這樣本宮就越好奇,去過裴相的府邸,用家徒四壁,清貧如洗在形容也不為過,裴相可是當朝首輔,竟然潦倒不堪,甚至還不如一名外放的六品官員富庶,裴相清廉堪比先賢。」武則天圍着裴炎周了一圈,停在其身後幽幽道,「裴相風骨讓本宮不由自主聯想到一人。」

「太后想到了誰?」

「漢相蕭何。」武則天淡定自若道,「蕭何忠名萬古流芳,裴相與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就連蕭何這樣忠義之臣都知有所顧忌,裴相如此通透聰慧,也該想到凡是物極必反。」

「老臣知道太后想說什麼。」裴炎處變不驚道,「太后沒有軟肋和弱點,所以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可太后同樣也找不出老臣的軟肋,這無疑讓太后心生疑慮。」

「伴君如伴虎,何況裴炎伴的還是專橫持權的本宮,蕭何都知自污名節來委曲求全,裴相何其高深,也料到會讓本宮惴惴不安,所以裴相會病,而且所患還是不治之症,還有什麼比一個垂死的臣子更讓本宮能安心的呢。」武則天面露佩服之色,「實不相瞞,起初本宮得知裴相病入膏肓時,有那麼一刻真是長吁一口氣,裴相不要誤會,本宮並不是想要裴相駕鶴西遊,至少能證明本宮的猜測是錯的,足能證明裴相真是一心為社稷而不惜粉身碎骨。」

「起初?」裴炎聽出武則天言外之意,「後來又是什麼讓太後起疑?」

「古今賢士也有不逐名利者,本宮從未將裴相視為山濤之流,既然裴相為李唐社稷嘔心瀝血,本宮也不能無動於衷。」武則天對顧洛雪點頭,片刻后,顧洛雪從後殿帶出兩人,「本宮思前想後終於想到要賞賜裴相什麼。」

但那兩人步入殿中那刻,裴炎臉色一驚,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二人見到裴炎時,同樣大驚失色,都忘了君臣之禮,瞪大眼睛看着裴炎。

「兩位不必驚慌,個中緣由自有裴相為你們解釋。」

「微臣參見太后。」入殿的二人還不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事,聽到武則天的聲音才反應過來,誠惶誠恐跪拜。

「今日這朝堂早亂了君臣之禮,既然不談君臣那就談人倫。」武則天俯視跪拜的二人,笑意滿臉道,「百善孝為先,爾等見令尊為何不拜。」

被顧洛雪帶來的正是裴炎之子,裴懿和裴彥先。

「家父時常警誨,朝堂之上只有君臣並無父子。」裴懿答道。

「你,你們怎麼在京?」裴炎有些亂了方寸。

「是太後派人將我們召回……」裴懿一愣,抬頭看向裴炎,「裴相怎,怎麼還活着?」

「是本宮命人將兩位俊才密詔回京,事先沒給裴相說。」武則天輕描淡寫,俯身看向二人,「裴相病重一事你們可知?」

「微臣知曉。」二人異口同聲。

「善侍父母者是為孝,令尊病入膏肓,爾等為何無動於衷,不在病榻前侍奉盡孝?」武則天沉聲問道。

「微臣聽聞裴相病危,本想立即回京,可,可裴相派人送來親筆書函,讓微臣二人留守任地不得歸京。」裴懿一五一十回稟,「論公,微臣不敢不尊裴相遣派,論私,為人子女不能忤逆父意,所以一直滯在外。」

「裴相辭世,本宮以國葬之禮安葬,此事天下皆知,你們為何不趕回京城操辦裴相後事?」

「裴相後來又有一道書信,命微臣二人無論京中有何變故都不得返京,還,還說……」裴彥先欲言又止。

「還說什麼?」武則天不怒自威。

「還說若聞喪訊,不必回京奔喪而是立即折道南下,前往揚州找英國公李敬業。」裴懿說到此處,滿臉又悲又喜,悲的是裴炎病逝時自己為能見其最後一名,喜的是裴炎如今安然無恙站在自己面前,一臉茫然看向裴炎,「裴相,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來裴相不便告之爾等,不過本宮可以幫裴相說。」武則天不慌不忙問道,「裴懿如今官拜何職?」

裴懿:「芝州通直郎。」

「從六品的散官。」武則天若有所思點頭,目光移到裴彥先身上,「你呢?」

「普州中縣令。」

「六品都不到,兩位任職所在都是邊遠苦寒之地,還真是委屈了二位。」武則天淡淡一笑道,「裴相倒是個文武百官做了表率,唐廷堂堂首輔大臣之子,竟然沒有在京城任職而是外放邊陲,既不提拔也不重用,要知以裴相的權勢,只需一句話你二人少說也能出任四品以上的官職,本宮想問,二位可對裴相有過怨言?」

「微臣不敢,自知非棟樑之才,是居高位只會誤國誤民。」兩人齊聲道。

「想來此話也是裴相對你們的教誨吧?」

兩人點頭。

「裴相沒對你們說實話,你們非但不該埋怨裴相,反而還該感謝他才對,你們任職之地雖是邊遠,可也有邊遠的好處,比如,比如本宮鞭長莫及尋不到你們。」武則天面帶笑意看向裴炎,「裴相病重讓本宮看見的便是此事,裴相不追逐名利本宮還能理解,但為什麼讓骨肉外放而不聞不問,就讓本宮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本宮才想明白,裴相這是要了無牽掛,所以本宮推測裴相一定在預謀什麼。」

裴懿和裴彥先也漸漸覺察到朝堂之上的氣氛不對勁。

「起來!」裴炎沉聲道,「裴家滿門忠烈,你們身為裴家子嗣,忠的是社稷,跪的也該是李唐君王,在外戚面前如此惶恐成何體統。」

「裴,裴相……」裴懿大吃一驚,沒想到裴炎會當着武則天說出這樣的話。

武則天笑言:「哦,本宮還未告訴兩位,裴相如今起兵逼宮,誓要與本宮勢不兩立。」

兩人聽聞后更加震驚。

「老臣今日敢來,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太后以為用犬子就能掣肘老臣?老臣若是太后,該以犬子性命作為要挾,而不是帶到朝堂對峙,要知如今時勢還在老臣手中,就在剛才,太后失去了最後能的籌碼。」

「裴相又曲解本宮了,本宮將他們召回不過是於心不忍,想讓他們留在裴相身邊盡孝而已,裴相也未免太輕視本宮,如今這個局面又豈是他們二人能化解,即便本宮真以他們性命相挾,裴相定然不會投鼠忌器,只不過裴相說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

「本宮先前就說過,裴相知道的都是本宮想讓裴相知道的。」武則天站到裴炎面前,聲色平靜,「而裴相看不見的才是本宮的籌碼。」

裴炎與之對視,在心中重新梳理了一遍籌謀之事,確定其中並無破綻和疏漏,何況京城內外皆在自己掌控之中,怎麼看都感覺武則天是強弩之末而在自己面前虛張聲勢。

「老臣不認為太後手中還有什麼籌碼,既然事已至此,老臣尚有一事不明。」

「裴相是想知曉,本宮是從何得知裴相假死?」

裴炎點頭。

「裴相所籌謀之事滴水不漏,可謂天衣無縫,本宮其實最初並未覺察到異樣,可惜……」武則天在裴炎面前豎起一根指頭,「可惜裴相操之過急,畫蛇添足多做了一件事,正是因為此事讓本宮洞悉了一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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