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下】

第三十三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下】

帝俊端坐寶座之上,手指微微敲打在扶手上,彷彿有所感應,他睜開眼睛。

等的那個,終於來了。

「如果所有蘋果都被啃過,那好的那個,反而是異類。」帝俊緩緩說道。

「既然已經知道了,把她再囚禁起來也無濟於事。」

太一邁著不急不慢的步子,似乎有些挑釁:「感到了空氣中瀰漫着的一種實實在在的恐慌與焦慮?恐慌焦慮沒有載體,就是時間本身,既然你身邊的近臣都肯接納自己陰暗面,那麼完好無缺和受傷對他們來說,沒有區別。」

他每走一步便掃一下衣袖,站在天庭帝俊身邊的兩排近臣,統統被他打飛了。

「也是,咱們需要她。」帝俊扶著下顎,有些懶洋洋的望了太一一眼,好像太一的動作太孩子氣,都懶得計較:

「放了她?很簡單。

只要,你願意為她做擔保。」

「咱們?那,該叫你什麼。

玉帝昊天師傅?妖皇帝俊哥哥?還是……加尼福利亞科學中心教授?」

太一眼中那三張臉重合起來,教授微笑拿出護照慫恿他背叛,說着我們終將變成自己曾討厭的樣子的師傅,還有如今帝俊這張邪魅面容。

「想起來了?那你該記得在加尼福利亞科學中心,你可是很恭敬的叫執行長。

你哥哥從來都不像教授,只適合政治家,就像你選擇成為科學家。

比起政治家來說,科學家都是很天真的,過於執著於對真相的追尋,卻忘了考慮自己身處危險之中。」帝俊語義所指。

「科學家更接近真相。

真實這種東西,就在那裏。不在乎你看或不看,隱瞞欺騙,自欺欺人。真相不在乎政治、宗教、信仰、權利。

真相,只是呈現,組成未來某一部分。」太一坦蕩說道。

「喔,別鬧了。還記得在加尼福利亞科學中心你對那個五歲小女孩說的話,你的爺爺不會上天堂,他們只會把他帶到指定的地方燒掉。

別總是爭鋒相對,咱們站在同一陣營。

帝王為了王冠,自然而然接受它支配,你玷污我對你的信任,太讓我失望了。」帝俊雖然表情嚴肅,嘴角卻微微上揚,對這個唯一的弟弟,他可以很寬容。

「真奇怪,哥哥視乎從來沒有信任過我。」

太一有些無聊的甚至找了張椅子坐下,才慢慢說道:

「相信,一詞所包含兩種想法。一種是對我言論的信任,另一種是對我品行的信任。

哥哥,在你眼中,我的品行已經完全破產了。」

「咱們的共同點比你想像的多得多,鬥嘴實在是太幼稚,當年父神盤古可為此很生氣。」帝俊揮手不想再糾纏。

即使過去多年,東皇太一仍然會時不時想起在他很小的時候,父神盤古臨終時對哥哥帝俊的囑咐。

父親對哥哥說:「吾期待你給予世間的榮光,沒有什麼比未來更為重要,這個位置足以讓你證明你自己。」

至於父親對他,只有那句:「至於你,太一記住緊跟着你哥哥。」父親沉默一下,說完之後的話:「說不定,也會有一番做為。」

太一深知,縱使與哥哥之間有諸多的共同點,他也是不被父親期待的那個孩子。

以此,他告訴自己,沒人管,他可以活得更瀟灑一些。

「惹父親生氣,我?」

太一挑眉,那他可以更加肆無忌憚一點:

「哥哥,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背叛自己?

學會審時度勢?

為了迎合、為了不變成他們眼中的異類,在一瞬間丟掉了自我,在社會化中背叛了自己?」

「不然,惹父親生氣,是你哥?」

帝俊微微眯起眼眸:

「想要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需要權利。

說我不需要,不過是無能者的借口,唯有不斷的向上爬,才得以獲得支配的自由。

屬於獨裁的自由,支配他人的權利……」

「咱們是神,不是皇帝,不需要從支配服從他人中獲得自由。

真正試圖面對馴服的,唯有自己的內心。」

太一微笑着搖頭,名利場上何時有真正贏家?真真假假,你勝我負,應了那句話,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夕陽幾度紅?

天牢,最陰森黑暗的地方。

關押皇親國戚、權傾一時重臣,帶有政治意味。

黑暗潮濕走道,天牢盡頭。

衣袂飄飄,他的紫色衣袍上綉著錦繡祥雲,卻並未踏入牢內半步,只是在外面等待,好像一場對持。

太一等著天牢內神音自願出來。

看守侍衛卻等不及,打開牢房,對裏面喊道:「出來吧,殿下替你擔保。」

神音視乎充耳不聞,她專註捻起手邊的沙子,用沙粒畫壇城沙畫。

繁華世界,不過一掬細沙,它藏語中的意思,彩粉之曼陀羅。

以青、黃、赤、白、黑五種顏色描繪諸尊,沙畫成形,一幅集萬千聲名雲一體的立體畫卷,天地有意,壇城生命千千萬萬,大地、火焰、水系、風雨、天空。

蘊涵着世間原理,意念之物:人的軀體,一間寺廟,一座王宮,一個城市,一片大陸,一出念頭,一場幻景,一個政治體系。

「壇城沙畫,如來親自傳授給弟子,及秘密珍貴,勾勒繪製,從描繪輪廓每一步,都謹遵密宗法則,必須牢記,不可自創。

一沙一世界。

彩粉之曼陀羅由沙砌築成沙城,修行者用沙畫作願景,念想中的宮殿,那是至善,信念與理想。

卻,終會消散。

如同這世間塵埃構成這世界,又消失於眼前這塵埃。」

神音一邊說,她一邊輕輕浮動衣袖,風沙如塵埃四散,越美麗越脆弱易毀,仿若信仰,轉眼消逝,虛幻無常。

「信仰,往往成為服從的基礎。

個體信任服從群體,臣民信任他們的國王。」

太一望着逐漸消失壇城沙畫,壇城表現世間繁華,也不過一掬細沙。

清晨,須彌山上天空湛藍如洗,虔誠信徒沐浴陽光,匍匐朝拜,漫長付出,短暫收穫,寺廟裏喇嘛雙手合十,念誦當日經文,璀璨如曇花般綻放的壇城沙畫,將化為人心中一個念想。

不修今生,只修來世,可於世人來說,人生要在多麼無常中清醒。

他淡然說道:「以此,吾,無信仰,不屈從!」

「帝俊就是昊天,從何時開始知道?」神音低着頭,一時無法看清她表情。

「一開始……還不知道。」

太一十分巧妙的回答道,在她懷疑的眼神里,執起手掌道:「憑着這一輪皎潔月亮,銀光浸染樹葉梢端,我可以發誓。」

「別指著月亮起誓。每個月都有盈虧圓缺,它變化無常,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你的發誓也會像它一樣無常。」神音揮手,她示意他放下裝腔作勢的手勢。

她有些看不慣他那張笑容滿面的臉,貶低道:「笑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笑是一切罪惡的根源?那很多人豈不是都成了罪人,那我們豈不是天天都要黑著張臉?」太一低低地笑了一聲扶著下巴,煞有其事思索。

明知她有意惡語相向,他難得鄭重的拍了拍她肩膀安慰:「世間本無善惡,端看個人想法。」

「我只想,現在認真過的精彩,無所謂好壞。」神音望着逐漸消散的壇城沙畫她幽幽說道,既然『上司』並不是想像中的樣子,信仰已經破滅,也無所謂什麼理想。

「怎麼辦,信仰破滅了。說,怎麼賠?」她眼睛一轉,忽然無賴道。

「只是告訴你真相,上帝已死。

你的『上司』我哥哥,他已經無法成為人社會道德標準與終極目的。

二選一,出世、入世。仙之修者,眾生為民。或者……」他微微頓了一下。

「或者?」聽出其中微妙,她有些好奇。

「蕭皓月小時候發宏願說,長大后要娶風凌大陸,最漂亮、最有才能、最懂情趣的女子。那是前半段,他對那個女子的要求,還有後半段,他本人對自己的要求……」他思緒有些回憶,緩緩說道。

「師兄你當年也說,這是一場等價交換。而那些話,是說給你自己聽的,從未期待真有那麼一個人出現。」她想起當年的談論。

「小師妹,已經出現了。一直都在,你明白我說什麼?」他俯身凝視她的眼眸,笑着把凡間兒時的那番誓言說得異常認真:「天下無雙,絕不二妻。」

「還記得聖經里對愛的形容?

愛是恆久忍耐、仁慈。

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

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小師妹可沒有自信……太難了。」

「對愛,既渴望,又恐懼;既想改變,又懼怕改變,這種現象,證明『規則』異常,我哥做的太失敗,沒把『規則』處理恰當。

所以說,長大是一個不斷放棄的過程,知道的越多,反而放棄越多。

恰如人會常說,每個年輕人都是詩人。當心靈未被污染,懷抱會是對於真、善、美的無限渴望與追尋。生命可以犧牲,理想無法混滅,青春總是詩。

然而,日常平庸的腳步日益迫近,生存嚴峻往往會將曾有五彩幻夢擊得粉碎。

活下去,唯一的願望。

人們逐漸變得循規蹈矩,步步為營,走進了一座由經驗、常識、掩飾,以及不加拷問的接受所構成監牢。

在求生過程中,漸漸地放棄,直到一無所有。」

「一場婚禮,短暫的蜜月假期,然後繼續一起生活?」神音揮手,她不甚在意的說道:「拜託,從小時候算起都三萬六千年了,你我之間還用這些?」

「小師妹,女子不能通過抗拒婚姻,來表達她的獨立和自由,如果只能這樣,說明這個社會還沒有給予女人基本的公平。

婚姻可以改變,你還不懂,因為你沒有結過婚。」太一有些無奈的向她解釋。

神音牽起那雙明眸勾魂懾魄,她朱唇輕起:「漂亮嗎?」

「美這種觀念的形成,完全基於童年時的印象……」太一無奈攤手。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她感嘆似的說道。

「沒有墳墓,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他撇了她一眼,取笑似的問道。

……她一時語塞,狠瞪他一眼,她有些懊惱的轉身走人,說不過,只好逃。

「好吧,好吧,到此為止。

出世、入世。師兄自覺這兩點皆可做到,隨你喜歡。

末了他投降似的說道:「所以,你選……仙之修者,眾生為民?」

太一有些意外,卻十分讚賞。雖然她嘴上所給不起,難得做了一個更難的決定,比起給特定某人,把愛給這世間更為困難。

「還記得在加尼福利亞科學中心教授,喔,你哥哥他在上第一堂課時,演講的主題。

人生來的目標意義。」神音慢慢的思索道。

「假象兩個世界,一個有你,一個沒有你。

當你離開人世的時候,將兩個世界進行比較,它們的不同,就是你存在的價值。

如何使這個不同最大化,就是你今生,為之不懈奮鬥的目標。」太一瞭然,他笑着說道。

「最黑的黑夜裏夢想着光,想要站在有光線照耀的地方。跨越三萬六千年的距離,少司命神音所感知最大的不同……

我們要改變規則,完成創世。」神音終於明白,她穿越時間線非凡的意義。

她一邊說着,神音一邊把掌心的混沌鍾還給太一。

「找到了自己身份的歸屬,最後成為少司命神音。終於決定與你自身和解?」太一含笑問道。

「你呢,打算怎麼和這個世界和解,東皇太一殿下?」神音若有所指。

神說,要有,光!

倘若,一個民族要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才會有希望。

就讓他們兩個,來點燃那片光亮。

走在朝聖的路上,愛情只是沿路風景。

世間真諦,眾人悟道,造化蒼生,以天下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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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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