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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皇後用什麼方式,說服了乾隆,小燕子不知道。她只知道,忽然間,乾隆不只對自己的「學問」關心,對於自己的「生活禮儀」,也大大地關心起來。

其實,清朝的格格們是不上書房的。上課,是阿哥們的事,不是格格們的事。乾隆雖然嘴裡說,滿人對女兒和兒子的教養差不多,不會拘束女子,事實上,女兒和兒子的待遇是絕對不一樣的。女兒念不念書沒關係,兒子就必須都是文武全才。但是,格格們都有妃嬪們自我要求,自我教育。乾隆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人,格格們當然也個個都是出口成章的人物。所以,乾隆對於小燕子居然沒念什麼書,覺得是個大大的缺陷,他自己常說,人如果不讀書,就會粗鄙,而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粗鄙。

所以,還珠格格是第一個走進書房的格格。

這天,乾隆為了慎重,也為了要看看紀曉嵐如何「教育」小燕子,特別帶著小燕子到書房。一群阿哥和伴讀的王公子弟,見小燕子來了,萬綠叢中一點紅,給書房帶來了一份活潑的氣氛,不禁個個都有些興奮。但是,看到乾隆坐鎮,大家又都惴惴不安了。

紀曉嵐看著小燕子,關於小燕子的種種脫序行為,早已傳遍宮中。看到小燕子正襟危坐,如臨大敵,大眼睛不住左顧右盼,而爾泰和永琪,一邊一個,頻頻給她使眼色,覺得有些稀奇。心想,乾隆親自督陣,這個「師傅」責任重大。不管怎樣,先試試小燕子的程度再說。

紀曉嵐就清清嗓子,微笑地說:「今天是格格初次入學,臣想,不妨拋開那些又厚又重的書本,做些輕鬆有趣的事,格格以為如何?」

小燕子一聽不碰書本,不由笑逐顏開,忙不迭地連連點頭。

「咱們先來一個文字遊戲,來作『縮腳詩』,總共四句,第一句七個字,第二句五個字,第三句三個字,第四句只有一個字,四句裡頭,格格隨意接哪一句都行……」便看著阿哥們說,「哪一位先幫格格開個頭?」

小燕子苦著一張臉,聽得完全莫名其妙,什麼「縮腳詩」,還「伸頭詩」呢!看樣子,自己得找一個地洞,到時候,來個「地洞詩」,鑽下去算了!正在想著,永琪已經大聲地接了口:「我先來!」便看看小燕子,又看看爾泰,朗聲念:「四四方方一座樓!」

「掛上一口鐘!」爾泰立刻介面,看小燕子,表示已從七字,降為五字。

「撞一下!」永琪見小燕子一臉糊塗,趕快接了三個字的,現在只要接一個字就可以了,永琪把茶杯倒扣,拿摺扇做撞擊狀,暗示著。

小燕子瞪大眼睛看著,本能地就接一聲:「嗡!」

永琪、爾泰、阿哥們不禁熱烈鼓掌叫好:「哈哈!對了對了,就是這樣!」

小燕子驚喜莫名,不相信地問:「真的嗎?我真的接對了嗎?」

「接得好極了,接得妙極了!」永琪首先讚美。

乾隆笑著搖搖頭:「這不是接出來的,這是蒙出來的!不能算數,師傅再另外出題吧!」

紀曉嵐出了第二個題:「接下來,咱們來填詩,我提下半句,聽好啊:『圓又圓,少半邊,亂糟糟,靜悄悄。』格格要用這幾個字,填成一首詩!五阿哥!我看你躍躍欲試,你就再給格格示範一下!」

永琪想了想,看著小燕子,不能用字太深,要淺顯,要是小燕子能夠了解的,就念了出來:「十五月兒圓又圓,初七初八少半邊,滿天星星亂糟糟,烏雲一遮靜悄悄!」

「嗯!填得不錯!」紀曉嵐點頭,心裡,可不怎麼滿意。太口語了!還沒來得及要小燕子作,爾泰已經忙不迭地介面:「我也示範一下!」看著小燕子,心想,永琪說的還是「太詩意」了,應該從生活中取材,還要是小燕子能了解的生活,就念了一首:「一個月餅圓又圓,中間一切少半邊,惹得老鼠亂糟糟,花貓一叫靜悄悄!」

爾泰這樣的詩,惹得阿哥們情不自禁地大笑。紀曉嵐和乾隆相對一看,明知永琪和爾泰在千方百計地幫小燕子,兩人也不表示什麼。紀曉嵐就催著小燕子說:「格格!該你了,試一試吧!」

小燕子一震,為難地說:「不試不行嗎?」

「要試要試,這沒有什麼好難為情的!」紀曉嵐鼓勵著。

「那……要是填得不對、不好……」

「沒有關係,不對可以更正,不好可以修飾啊!」

小燕子看看永琪他們,兩人都對她點點頭,鼓勵著。小燕子知道賴不掉了,只得吸了一口氣,豁出去了。

「好吧!試就試!」就看著紀曉嵐,大聲念著,「師傅眼睛圓又圓……」一句話剛剛出口,阿哥們竊笑四起。小燕子硬著頭皮繼續念:「一拳過去少半邊……」滿堂的竊笑立刻變成了哄堂大笑,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小燕子四面看看,完全就地取材,念了第三句:「大家笑得亂糟糟……」

這一下,大家實在忍不住了,笑得前俯後仰,氣都喘不過來了。課堂上從來沒有喧鬧成這樣子過,何況乾隆在場!紀曉嵐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急得又咳嗽又拍桌子,滿屋子的笑聲就是無法控制。乾隆又好笑、又好氣,不得不板起面孔重重一哼:「哼!」

阿哥們頓時收住笑,小燕子瞅了乾隆一眼,可憐兮兮地接完最後一句:「皇上一哼靜悄悄!」

大家又迸出大笑聲,有的膽子小,拚命憋著笑,憋得臉紅脖子粗。

乾隆哭笑不得,只有化為一聲長嘆:「唉!」

小燕子看看乾隆,又看看紀曉嵐,忽然間靈機一動,想起紫薇曾經教過她一副對子,當時覺得好玩,就記住了。現在,不妨拿出來試一試!當下,就又委屈、又不服氣地朗聲說:「皇阿瑪別嘆氣呀!書上這些文縐縐的玩意兒我是外行,可是外面活生生的世界我可內行了,不相信,我也來出個對子,只怕你們誰都對不出來!」

乾隆頓時大感興趣。

「哦?好大的口氣。曉嵐!你聽見沒有啊?」

「臣聽見了,請格格儘管出題!」紀曉嵐看著小燕子。

「好,聽著啊!『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咩!』」最後一聲羊叫,惟妙惟肖。

紀曉嵐一呆。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對?

阿哥們紛紛竊竊私語。

連乾隆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眼看大家討論、思考、皺眉、抓頭,表情不一而足,小燕子真是好不得意。

「怎麼樣啊?」小燕子笑嘻嘻地問大家。

阿哥苦笑的苦笑,搖頭的搖頭。

「紀師傅?」小燕子得意地看紀曉嵐。

紀曉嵐漲紅了臉,不得不拱拱手說:「請教格格!」

「這下聯嘛,就是……」小燕子笑嘻嘻地接了下聯,「水牛下水,水淹水牛鼻,哞!」最後的一聲牛叫,也惟妙惟肖。

乾隆不禁拊掌大笑:「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紀曉嵐也笑了出來,明知道小燕子不可能對出這樣的對子,一定是什麼文人的遊戲之作,但是,看到乾隆那麼高興,就也湊趣地說:「真所謂教學相長也。還珠格格,今日,我算是服了您了!」

阿哥們都鼓掌起來,轟然叫好。永琪和爾泰相對一看,與有榮焉。

小燕子眼睛發光,臉孔也發亮,笑得好燦爛,心裡卻在嘰咕著:「還好,跟紫薇學了這麼一招,把師傅也唬住了!」

乾隆聽到紀曉嵐讚美小燕子,更樂了。

「哈!博學多才的紀曉嵐,居然也有甘拜下風的一天啊!哈哈!」

在一片哄鬧聲中,小燕子飄飄然著,永琪和爾泰用力鼓掌,都滿眼激賞地凝視她,書房中難得這樣熱鬧,大家興奮,其樂融融。

小燕子上書房的趣事,幾乎立刻就轟動了整個宮廷,更是大臣們茶餘酒後的笑談。大家對於這個毫無學問,卻能讓乾隆開懷大笑的「民間格格」,眾說紛紜。對於她的來歷,更是揣測多端,各種說法,莫衷一是。

不管大家的議論如何,小燕子還是心心念念要出宮。出不了宮,見不到紫薇,難免心浮氣躁,覺得當格格越來越不好玩了。

同一時間,紫薇已經下定決心,讓小燕子的格格當到底,她要徹底「退出」了。

這天,爾康走進紫薇的房間,發現紫薇把一沓洗得乾乾淨淨的衣裳放在床上。她和金鎖兩個,打扮得整整齊齊,正準備出門。

爾康一驚,急急地問:「你們要去哪裡?」

「正要去大廳,看福大人、福晉和你們兄弟兩個!」紫薇說。

「有事嗎?阿瑪去拜訪傅六叔了,還沒回家;爾泰進宮了,也還沒回來!」

「啊!」紫薇一怔。

「什麼事呢?告訴我吧!」

「我是要向大家道謝,打擾了這麼多日子,又讓大家為我操心。現在,情勢已經穩定了,我想我也應該告辭了!我把福晉借我穿的衣裳,都洗乾淨放在床上了……」

爾康一震,看看收拾得纖塵不染的房間,著急地問:「為什麼急著走呢?難道我們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嗎?」

紫薇搖搖頭,趕緊說:「沒有沒有!就因為你們太周到了,我才不安心!真的,打擾得太多了,我也該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去了!」

爾康凝視紫薇,忽然間,就覺得心慌意亂了,一急之下,衝口而出:「什麼是『屬於你自己的地方』?你是說那個大雜院?還是說皇宮?還是你濟南老家?什麼是屬於你的?能不能說清楚?」

一句話問住了紫薇。她的臉色一暗,心中一酸。

「是,天下之大,居然沒有真正屬於我的地方!但是,『不屬於』我的地方,我是很清楚的!」

爾康看了金鎖一眼。

金鎖就很識趣地對爾康福了一福,說:「大少爺,我先出去一下!您有話,慢慢跟小姐談!」

金鎖走出門去,關上了房門。

紫薇有些不安起來,局促地低下頭去。

爾康見房內無人,就一步上前,十分激動地盯著紫薇。

「紫薇,我跟你說實話,我不準備放你走!」

紫微大震,抬頭看爾康。

「為什麼?」

「因為……我們大家,包括五阿哥在內,都或多或少,給了你很多壓力,使你不得不委委屈屈,放棄了尋親這條路!我們每個人都明知你是金枝玉葉,卻各有私心,為了保護我們想保護的人,把你的身世隱藏起來。我們對你有很多的抱歉,在這種抱歉里,只有請你把我們家當你的家,讓我們對你盡一份心力!」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其實,你們一點都不用對我抱歉,是我自己選擇放棄這條路,我也有我想保護的人!你們全家對我都這麼好,我會終生感激的!但是,這兒畢竟不是我的家,我住在這兒,心裡一直不踏實,你還是讓我走吧!」

爾康情急起來。

「可是,你的身份還是有轉機的!說不定柳暗花明呢?住在我家,宮裡的消息,皇上的情況,甚至小燕子的一舉一動……你都馬上可以知道,不是很好嗎?何況,我們還在安排,要把你送進宮,跟小燕子見面呢!」

「我心裡明白,混進宮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說不定會讓福晉和你們,都受到責難!看過小燕子的信以後,我已經不急於跟小燕子見面了!只要大家都平安,就是彼此的福氣了!」

「可是,可是……你都不想見皇上一面嗎?」

紫薇一嘆:「見了又怎樣呢?留一點想象的空間給自己,也是不錯的!」

爾康見講來講去,紫薇都是要走,不禁心亂如麻。

「那……你是走定了?」

「走定了!」

爾康盯著紫薇,見紫薇眼如秋水,盈盈如醉,整個人就痴了,頓時真情流露,衝口而出地說:「所有留你的理由,你都不要管了!如果……我說,為了我,請你留下呢?」

紫微大震,踉蹌一退,臉色蒼白地看著爾康。

爾康也臉色蒼白地看著紫薇,眼裡盛滿了緊張、期盼和熱情。

這樣的眼光,使紫薇的呼吸都急促起來,她啞聲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你這麼冰雪聰明,還不懂我的意思嗎?自從你在遊行的時候,倒在我的腳下,攥住我的衣服,念皇上那兩句詩……我就像是著魔了!這些日子,你住在我家,我們幾乎朝夕相處,你的才情,你的心地,你的溫柔……我就這樣陷下去,情不自禁了!」爾康一口氣說了出來。

紫薇震動至極,目不轉睛地看著爾康,呆住了。

兩人互看片刻,紫薇震驚在爾康的表白里,爾康震驚在自己的表白里。

爾康見紫薇睜大眼睛,默然不語,對自己的莽撞,後悔不已,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退後了一步,有些張皇失措。

「我不該說這些話,冒犯了你!尤其,你是皇上的金枝玉葉,我都不知道你會怎樣想我。」

紫薇愣了片刻,低低說:「我現在還算什麼金枝玉葉呢?我說過了,我只是一個平常的老百姓,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甚至連一個名譽的家庭都沒有……真正的金枝玉葉是你,大學士的公子,皇上面前的紅人,將來,一定也有真正的金枝玉葉來與你婚配……我從小在我娘的自卑下長大,不敢隨便妄想什麼!」

爾康聽得非常糊塗,激動地說:「如果你可以『妄想』呢?你會『妄想』什麼?」

紫薇大驚,再度踉蹌一退。

爾康見紫薇後退,受傷、懊惱、狼狽起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是我腦筋不清,語無倫次!你把這些話,都忘了吧!如果你決定要走,待我稟告過阿瑪和額娘,我就送你回大雜院!」

爾康說完,不敢再看紫薇,就伸手要去開門。

紫薇心情激蕩,一下子攔了過去,擋在門前,啞聲地說:「我留下!」

爾康大震,抬頭盯著紫微:「你說什麼?」

紫薇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爾康。自從來到福府,對爾康的種種感激和欣賞,此時,已經融合成一股龐大的力量。她無法分析這股力量是什麼,只知道,她的心,已經被眼前這個恂恂儒雅的男子,深深地打動了。她清晰地說:「為了你最後那個理由,我不走了,我留下!」

爾康太激動了,一步上前,就忘形地握住紫薇的手。

紫薇臉紅紅的,眼睛水汪汪的,也忘形地看著爾康。

兩人痴痴地對視著,此時此刻,心神皆醉,天地俱無了。到這時候,紫薇才知道,爾康常說,紫薇和小燕子的陰錯陽差,是老天刻意的安排。她懂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如果她順利進了宮,就不會進府!和爾康的這番相知相遇,相憐相惜,大概就不會發生了!她定定地看著爾康那深邃的眸子,突然間,不再羨慕小燕子了。

這時的小燕子,確實沒有什麼可羨慕的,因為,她正陷在水深火熱中。

到底,皇後用什麼方式,說服了乾隆,小燕子不知道。她只知道,忽然間,乾隆不只對自己的「學問」關心,對於自己的「生活禮儀」,也大大地關心起來。而且,他居然派了和小燕子有仇的容嬤嬤來「訓練」她,這對小燕子來說,是個大大的意外,更是個大大的災難!

事有湊巧,乾隆帶著皇后和容嬤嬤來漱芳齋那天,小燕子正趴在地上,和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四個人,在擲骰子,賭錢。四個宮女太監,全都聽從小燕子的命令,趴在地上,正玩得不亦樂乎。

誰知道,乾隆等一行人,會忽然「駕到」呢?門口又沒派人把風,等到乾隆的貼身太監小路子,一聲「皇上駕到,皇后駕到」的時候,乾隆和皇后已經雙雙站在小燕子面前了。

小燕子嚇了一大跳,慌忙從地上跳了起來。

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全部變色,嚇得屁滾尿流,倉皇失措。大家紛紛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穩,抬眼看到乾隆和皇后,又都撲通撲通跪下去。這一起一跪,弄得手忙腳亂,帽子、釵環、骰子、銅板……滾了一地。

小燕子倒是手腳靈活,急忙就地一跪。

「小燕子恭請皇阿瑪聖安,皇後娘娘金安!」

皇后見眾人如此亂七八糟,心中暗笑。

「格格在做什麼呢?好熱鬧!」皇后不溫不火地說。

乾隆皺著眉頭,驚愕極了,看著滿地的凌亂。

「小燕子,你這是……」看到骰子,氣不打一處來,對小鄧子四個人一瞪眼,大聲一喝,「是誰把骰子弄進來的?」

小燕子生怕四人挨罵,慌忙稟告:「皇阿瑪!您不要罵他們,是我逼著他們給我找來的,閑著也是閑著,打發時間嘛!」

乾隆聽了,簡直不像話!心裡更加不悅,哼了一聲,瞪著太監和宮女們,大罵:「小鄧子,小卓子!你們好大膽子!好好的一個格格,都被你們帶壞了!」

小鄧子、小卓子跪在地上,簌簌發抖。

「咱們……奴才該死!」

皇后眉毛一挑,立刻介面:「什麼叫『咱們奴才該死』?誰跟你們是『咱們』?」

小燕子又急忙喊:「是我要他們說『咱們』,不許他們說『奴才該死』!皇阿瑪,皇后,你們要打要罵,沖著我來好了,不要老是怪到他們頭上去!」

乾隆看了皇后一眼,氣呼呼地點點頭:「你說對了!小燕子不能再不管教了!」便轉頭對小燕子,嚴厲地喊:「小燕子!你過來!」

乾隆的臉色這麼難看,小燕子心裡暗叫不妙,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從明天起,你雙日上書房,跟紀師傅學寫字念書;單日,容嬤嬤來教你規矩!容嬤嬤是宮中的老嬤嬤,你要禮貌一點,上次發生的那種事,不許再發生了!如果你再爬柱子,再打人,朕就把你關起來!君無戲言,你最好相信朕的話!」

容嬤嬤走上前來,對小燕子行禮。

「容嬤嬤參見格格,格格千歲千千歲!」

小燕子驀地一退,臉色慘變,急喊:「皇阿瑪!您為什麼這樣做?」

「朕知道什麼叫『恃寵而驕』,什麼叫『愛之,適以害之』!不能再縱容你了!」

乾隆一用成語,小燕子就聽得一頭霧水,心裡又著急,想也不想,就氣急敗壞地喊著說:「什麼『是蟲兒叫』,什麼『哎吱哎吱』?皇阿瑪,您不要跟我轉文了,你不喜歡我賭錢,我不賭就是了,您把我交給這個容嬤嬤,不是把雞送給黃鼠狼嗎?下次您要找我的時候,說不定連骨頭都找不到了!」

容嬤嬤面無表情,不動聲色。

皇后搖搖頭,一股「你看吧」的樣子,注視著乾隆。

乾隆聽到小燕子的「是蟲兒叫,哎吱哎吱」,簡直氣得發昏。對這樣的小燕子,實在忍無可忍,臉色一板,厲聲一吼:「朕已經決定了!不許再辯!朕說學規矩,就要學規矩!你這樣不學無術,顛三倒四,讓朕沒辦法再忍耐了!」便回頭喊:「容嬤嬤!」

「奴才在!」容嬤嬤答得好清脆。

「朕把她交給你了!」

「喳!奴才遵命!」容嬤嬤這一句,不只「清脆」,根本是「有力」的!

小燕子的災難,就從這一天開始了。

容嬤嬤教小燕子「規矩」,不是一個人來的,她還帶來兩個大漢,名叫賽威、賽廣。兩人健壯如牛,虎背熊腰,走路的時候,卻像貓一樣輕悄,腳不沾塵。小燕子是練過武功的,對於「行家」,一目了然。知道這兩個人,必然是大內中的高手。

容嬤嬤對小燕子恭恭敬敬地說:「皇上特別派了賽威、賽廣兄弟來,跟奴婢一起侍候格格。皇上說,怕格格一時高興,上了柱子屋檐什麼的,萬一下不來,有兩個人可以照應著!」

小燕子明白了,原來師傅還帶著幫手,看著賽威、賽廣兩人像鐵塔一般,心裡更是暗暗叫苦。

她看著容嬤嬤,轉動眼珠,還想找個辦法推託,苦思對策。

「容嬤嬤,我們先談個條件……」

容嬤嬤不疾不徐地介面:「奴婢不敢跟格格談條件,奴婢知道,格格心裡,一百二十萬分地不願意學規矩!奴婢是奉旨辦事,不能顧到格格的喜歡或不喜歡。皇上有命,奴婢更不敢抗旨!如果格格能夠好好學,奴婢可以早點交差,格格也可以早點擺脫奴婢,對格格和奴婢,都是一件好事!就請格格不要推三阻四了!」

容嬤嬤講得不亢不卑,頭頭是道,小燕子竟無言以駁,無奈地大大一嘆:「唉!什麼『格格』『奴婢』地搞了一大堆,像繞口令似的,反正,我賴不掉就對了!」

小燕子第一件學的,竟是「走路」。容嬤嬤示範,一遍又一遍地教:「這走路,一定要氣定神閑,和前面的人要保持距離!甩帕子的幅度要恰到好處,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格格請再走一遍!」

「格格,下巴要抬高,儀錶要端莊,背脊要挺直,臉上帶一點點笑,可不能笑得太多!再走一遍!」

「格格,走路的時候,眼睛不能斜視,更不能做鬼臉!請再走一遍!」

小燕子左走一遍,右走一遍,一次比一次不耐煩,一次比一次沒樣子,帕子甩得忽高忽低。容嬤嬤不慌不忙地說:「格格,如果你不好好學,走一個路,我們就要走上十天半月,奴婢有的是時間,沒有關係!但是,格格一天到晚,要面對我這張老臉,不會厭煩嗎?」

小燕子忍無可忍,猛地收住步子,一個站定,甩掉手裡的帕子,對容嬤嬤大叫:「你明知道我會厭煩,還故意在這兒折騰我!你以為我怕你嗎?我這樣忍受你,完全是為了皇阿瑪,你隨便教一教就好了,為什麼要我走這麼多遍?」

容嬤嬤走過去,面無表情地拾起帕子,遞給小燕子。

「請格格再走一遍!」

「如果我不走呢?」

「格格不走,容嬤嬤就告退了!」

容嬤嬤福了一福,轉身欲去。小燕子不禁大喊:「慢著!你要到皇阿瑪面前告狀去,是不是?」

「不是『告狀』,是『復命』!」

小燕子想了想,畢竟不敢忤逆乾隆,氣呼呼地抓過帕子。

「算了算了!走就走!哪有走路會把人難倒的呢?」

小燕子甩著帕子,氣沖沖邁著大步向前走,帕子甩得太用力,飛到窗外去了。

小鄧子、小卓子等六人,拚命忍住笑。

容嬤嬤仍然氣定神閑,把自己手裡的帕子遞上,不溫不火地說:「請格格再走一遍!」

小燕子第二件學的是「磕頭」。和「走路」一樣,磕來磕去,磕個沒完沒了。

「這磕頭,看起來簡單,實際上是有學問的!格格每次磕頭,都沒磕對!跪要跪得端正,兩個膝蓋要併攏,不能分開!兩隻手要這樣交疊著放在身子前面,頭彎下去,碰到自己的手背就可以了,不必用額頭去碰地,那是奴才們的磕法,不是格格的磕法。來!請格格再磕一次!」

「格格錯了!手不能放在身子兩邊……再來一次!」

「格格又錯了,雙手要交疊,請格格再磕一次!」

小燕子背脊一挺,掉頭看容嬤嬤,惱怒地大吼:「你到底要我磕多少個頭才滿意?」

容嬤嬤溫和卻堅持地說:「磕到對的時候就可以了!」

小燕子就跪在那兒,磕了數不清的頭。

小燕子第三件學的事,居然是如何「坐」。

「所謂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這『坐』也有規矩的!要這樣慢慢地走過來,輕輕地坐下去。膝蓋還是要併攏,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格格,請坐!」

「格格請起,再來一遍!坐下去的時候,絕對不能讓椅子發出聲音!」

「格格請起,身子要坐得端正,兩隻腳要收到椅子下面去!請再來一遍!」

「格格請起,要抬頭,下巴不能下垂,兩隻腳不要用力!請再來一遍!」

於是,小燕子又起立,又坐下,整整「坐」了好多天。

小燕子終於爆發的那一天,是練習了好久的「見客」之後。好不容易,到了吃飯的時間,她累得腳也酸了,手也酸了,脖子背脊無一不痛。看到飯,如逢大赦,高興得不得了。坐在餐桌上,她吃著這個,看著那個,狼吞虎咽。一面忙著自己吃,還要一面忙著招呼小鄧子、小卓子等人。

「哇!總算可以吃飯了,我現在吃得下一隻牛!」稀里呼嚕地喝了一口湯,滿意地喘了口大氣,再含著一口菜,回頭說,「大家坐下來一起吃吧!我相信大家都餓了,都累了,這一桌子的菜,我一個人怎麼吃得下?來來來!吃飯!吃飯!累死事小,餓死事大……」

小燕子話沒說完,容嬤嬤清脆地介面:「格格,請放下筷子!」

小燕子一怔,抬起頭來,氣往腦袋裡直衝。

「幹嗎?規矩已經教完了,我現在在吃飯呀!難道你連飯也不讓我好好吃?」

「這『吃飯』也有規矩!嘴裡含著東西,不能說話!更不能讓奴才陪你吃飯,奴才就是奴才!格格身份高貴,不能和奴才們平起平坐,這犯了大忌諱!格格拿筷子的方法也不對,筷子不能交叉,不能和碗盤碰出響聲!喝湯的時候,不能出聲音!格格,請放下筷子,再來一遍!」

這一下,小燕子再也無法忍耐了,啪的一聲,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跳起身子,大叫:「我不幹了!可以吧!這個還珠格格我不當了!早就不想幹了!什麼名堂嘛?坐也不對,站也不對,走也不對,跪也不對,笑也不對,說也不對……連吃都吃不對!我不要再受這種窩囊氣!我受夠了!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小燕子一面喊著,一面摘下了「格格扁方」,往地上一摔,扯掉脖子上的珠串,珠子稀里嘩啦地散了一地,小燕子就衝出房去。在她身後,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容嬤嬤嘴裡喊著格格,拚命地追了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乾隆、皇后、令妃,帶著永琪和爾泰走進漱芳齋的院子。

小燕子像箭一樣地射出,嘴裡亂七八糟地喊著:「帽子,不要了!珠子,不要了!耳環,不要了!金銀財寶,都不要了!這個花盆底鞋,也不要了……」就伸腳一踢一踹,一隻花盆底鞋子飛了出去。

乾隆驚愕地一抬頭,只見一隻花盆底鞋,對他腦門滴溜溜飛來。乾隆大驚:「這是什麼?」

永琪出於直覺反應,跳起身伸手一抄,抄到一隻鞋子。

乾隆瞪大了眼睛。皇后、令妃、永琪、爾泰都是一陣驚呼。小燕子嘴裡還在喊:「不幹了,總可以吧!什麼『還珠格格』,簡直成了『烤豬格格』……」

乾隆驚魂未定,怒喊:「小燕子!你這是幹什麼?」

小燕子這才猛然剎住腳步,睜著大眼,氣喘吁吁地看著乾隆。

奔出門來的容嬤嬤、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賽威、賽廣撲通撲通地跪了一地,紛紛大喊:「皇上吉祥!皇後娘娘吉祥!令妃娘娘吉祥!五阿哥吉祥!福二爺吉祥……」

在這一片吉祥聲中,小燕子卻漲紅了臉,瞪大了眼珠子,氣鼓鼓地光腳站著,一句話都不說,也不請安。

皇后一挑眉,厲聲問:「這是怎麼回事?容嬤嬤!」

「奴婢在!」

「你不是陪著格格嗎?怎麼把格格教成這個樣子?帽子鞋子全飛了,是怎麼回事?你說!」

「奴婢該死!教不會還珠格格!」容嬤嬤一股「罪人」狀。

乾隆氣得眼冒金星,瞪著小燕子,大怒地吼:「你這是什麼樣子!要你學規矩,你怎麼越學越糟?你看看你自己,服裝不整,橫眉怒目,成何體統?」

小燕子什麼都不管了,瞪著眼睛嚷:「皇阿瑪!我豁出去了!這個格格我不幹了!您要砍我的腦袋,我也只有認了!反正……」她傲然地昂著頭,視死如歸地大喊:「要頭一顆,要命一條!」

乾隆被她氣得臉紅脖子粗。

「你以為『格格』是什麼?隨你要干就干,要不幹就不幹?」回頭大叫,「來人呀,給朕把還珠格格拿下!」

賽威、賽廣便大聲應著「喳」,上前迅速地捉住了小燕子。

小燕子急喊:「皇阿瑪!皇阿瑪……您真的要我的腦袋嗎?」

乾隆震怒,無法控制了,對小燕子聲色俱厲地吼著:「你如此囂張,如此放肆!朕對於你,已經一忍再忍,實在忍無可忍了!朕不要你的腦袋,只要好好地教訓你!」便對太監們喊道:「打她二十大板!」

太監們大聲應著「喳」。

永琪大急,真情流露,撲通一聲,對乾隆跪落地,氣急敗壞地喊:「皇阿瑪請息怒!還珠格格是金枝玉葉,又是女兒身,恐怕禁不起打!不如罰她別的!」

爾泰見永琪跪了,便也跪了下去。

「皇上仁慈!五阿哥說得很對,格格不比男兒,不是奴才,萬歲爺請三思!」

令妃也急忙對乾隆說:「是呀是呀!還珠格格身體嬌弱,上次受的傷,還沒有全好,怎麼禁得起板子?皇上,千萬不要衝動呀!」

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四人,更是磕頭如搗蒜,流淚喊:「皇上開恩!皇上開恩!」

乾隆見眾人求情,略有心軟,瞪著小燕子怒問:「你知錯沒有?」

誰知,小燕子下巴一抬,脫口而出:「我最大的錯,就是不該做這個格格……」

乾隆不等她說完,就大喊著說:「打!打!誰都不許求情!」

這時,早有太監搬了一張長板凳來。賽威、賽廣便把小燕子拖到板凳前,按在板凳上面,另有兩個太監,拿了兩根大板子,抬頭看乾隆。

乾隆怒道:「還等什麼?打呀!朕要親自看著你們打!重重地打!重重地打!」

兩個太監不敢再延誤,噼里啪啦地就對小燕子的屁股上打去。一面打,一面數數:「一!二!三!四……」故意打得很慢,給乾隆機會叫停。

小燕子直到板子打上了身,這才知道乾隆是真的要打她,又痛又氣又急又羞又委屈又傷心,掙扎著,揮舞著手大叫:「皇阿瑪!救命啊……我知錯了!知錯了……」痛得淚水直流。

永琪急壞了,跪行到乾隆面前,磕頭喊:「皇阿瑪!手下留情呀!」

乾隆怒不可遏,喊道:「說了不許求情,還有人求情!加打二十大板!」

永琪和爾泰,再也不敢求情,急死了,眼睜睜看著板子噼里啪啦打上了小燕子的屁股。

令妃眼看小燕子那一條蔥花綠的褲子,已經透出血跡,又是心痛,又是著急。自從小燕子進宮,令妃還是真心疼她。這時,什麼都顧不得了,抓著乾隆的手,一溜身跪在乾隆腳下,哀聲喊著:「皇上,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小燕子的親娘,在天上看著,也會心痛的!皇上,您自己不是說過,對子女要寬容嗎?看在小燕子娘的份上,您就原諒了她吧!再打下去,她就沒命了呀……」

令妃的話,提醒了小燕子,當下,就沒命地哭起娘來。

「娘!娘!救我呀!娘……娘……你為什麼走得那麼早?為什麼丟下我……」一哭之下,真的傷心,不禁悲從中來,痛喊,「娘!你在哪裡啊……如果我有娘,我就不會這樣了……娘!你既然會丟下我,為什麼要生我呢……」

乾隆一聽,想著被自己辜負了的雨荷,心都碎了,急忙喊:「停止!停止!別打了!」

太監急急收住板子。賽威、賽廣也放開小燕子。

小燕子哭著,從板凳上癱倒在地。

令妃、明月、彩霞都撲過去抱住她。

乾隆走過去,低頭看了小燕子一眼,看到她臉色蒼白,哭得有氣無力,心裡著實心痛,掩飾住自己的不忍,色厲內荏地說:「你現在知道,『君無戲言』是什麼意思了!不要考驗朕的耐心,朕嚴重地警告你,再說『不當格格』,再不守規矩,我絕對不饒你!如果你敢再鬧,當心你的小命!不要以為朕會一次又一次地縱容你!聽到沒有?」

小燕子嗚嗚咽咽,淚珠紛紛滾落,嚇得魂飛魄散,拚命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乾隆見小燕子的囂張,變成全然的無助,心中惻然,回頭喊:「賽威、賽廣,去傳胡太醫來給她瞧瞧!容嬤嬤,去把上次回疆進貢的那個『紫金活血丹』,拿來給她吃!」

乾隆說完,便一仰頭,轉身而去。

皇后、容嬤嬤、賽威、賽廣、太監、宮女跟隨,都疾步而去了。

永琪和爾泰,見到乾隆和皇后已去,就跳起身子,奔過去看小燕子。

永琪看到小燕子滿臉又是汗,又是淚,奄奄一息,褲子上綻著血痕,心都揪緊了,掩飾不住自己的心痛和關懷,低頭說:「小燕子,你怎樣?現在,皇上和皇后都已經走了,你如果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場吧!不憋著!」

小燕子閉著眼,淚珠沿著眼角滾落,嘴裡嘰里咕嚕,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麼。

「她說什麼?」爾泰聽不清楚,問永琪。

「她說,幸好打的不是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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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珠格格(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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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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