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老朋友,新聯盟

Chapter 20 老朋友,新聯盟

Chapter20老朋友,新聯盟

「大小姐最喜歡哪道菜?」桑紫進門就問了這麼一句,讓畢羅驚訝的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改換的稱呼。

老周跟在後面,學着服務生的樣子推了一輛手推車,笑呵呵地說:「我剛在後廚把畢大小姐說的那些話跟桑紫一學,哎呦,可把我們桑紫給感動壞了。」

老周真是個老狐狸,一句話就把事情挑在明處。畢羅弄清楚原委,自然更好應對,也方便了桑紫挑起話頭:「如果不是你多說那幾句話,我這道白花燉雞還真要成了魚眼珠子,讓那些人嫌棄到死了。」

畢羅微微一笑:「那也不至於。味道做的好是真的,今天這些賓客也都是老朋友了,對你一貫的水準心裏自然有桿秤。」

「這個姚心悠可不是我的老朋友。」桑紫說着,不免瞟了老周一眼。

老周也挺鬱悶:「這人是沈少帶來的,而且剛好有個客人打電話說今天來不了,我想着加塞就加塞吧……哪知道這是個專門挑刺兒的。」

「要是這麼說,這個事也怨我。」畢羅說:「她不是想要給百花宴挑刺,她真正想為難的人是我。」

桑紫挑了挑眉毛,話說的十分霸氣:「有了今天這碼事,以後她再想為難大小姐,就是為難我。」

老周笑呵呵地從水推車上端過兩份甜品:「來,這是咱們桑大廚特意給畢小姐準備的,楊枝甘露。」

「今年我還真還沒吃過芒果呢。」畢羅眼睛一亮,笑着看桑紫:「你做的那個綠萼冰花,我覺得很好吃。」

桑紫端過自己那份楊枝甘露,邊吃邊說:「你喜歡吃那個,剛好,我這兒還有一小瓮綠萼梅,是去年入冬時收的,品種好,香氣也正宗。你拿去吃。」說着,她笑着看了眼畢羅:「反正你手比我還巧,這東西送給你倒也不算浪費了。」

畢羅也沒跟她多客氣:「那可讓老周想着點,走的時候給我帶上。」

老周也正經忙了多半天,這時候沒外人,也給自己端了一碗,在對面的椅子坐下來:「忘不了。真要忘了,明天我直接給畢小姐送到四時春去。」

桑紫問:「唐少人呢?」

老周說:「去衛生間了,應該——」

兩個人正說着,唐律自己推開門進來了。他見畢羅端著一隻透明的玻璃碗,如同一隻偷吃的小松鼠般,吃的兩腮都微微鼓起來,不禁笑着說:「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能吃。剛才在宴席上一口也沒少你,這麼一會兒又吃上了!」

畢羅被他當着桑紫和老周的面這麼調侃,不禁羞惱:「這是飯後甜品。」

唐律做恍然狀:「噢,也是。甜品不佔地兒,就是熱量高。」

畢羅:「……」不就是剛才宴席結束她趁著這人不注意先溜一步,跟向燁多說了幾句話嗎?他這是打擊報復吧?真記仇。

老周說:「也不怪畢小姐貪嘴,實在是我們桑紫這個楊枝甘露做的地道。不信的話唐少親自試試?」

唐律見手推車的托盤上還剩一碗,便端過來:「行,我也試試。」他在畢羅身邊坐下來,探過身看了一眼她那碗:「真餓了啊?吃的夠快的!」

畢羅覺得這人真能落自己面子:「本來就沒有多少好嗎?」一碗小甜品,能有多少?說的好像她很能吃似的。

唐律立刻看向桑紫:「聽到了吧,咱們大小姐這是抱怨不夠吃呢。」

畢羅惱羞成怒:「唐律!」

桑紫唇邊掛着淺笑,一雙妙目卻頗感興趣地在兩個人之前轉了好幾圈:「看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吃上唐少和大小姐的喜糖了。」

畢羅一瞬間臉頰爆紅。

唐律挑着眉盯着畢羅笑,嘴上也沒閑着:「看不出來,桑小姐也是性情中人。」

桑紫語氣仍然淡淡的:「女人嘛,誰不愛八卦。」

老周此時舉手:「我是男人,也愛聊八卦。」

桑紫一攤手:「看見了?而且還是兩位東家的八卦,我們哪能不關心?」

合著這幾個人就擠兌她一個了!

畢羅撂下碗,決定不跟這群人一般見識:「對我有意見請直說,不帶人身攻擊的。」

說完,她看向唐律。唐律看她的目光格外含情脈脈,一臉「寶貝兒你真冤枉我了」的模樣。畢羅在心裏罵了他一句,又看向桑紫和老周。桑紫一聳肩,老周也直賠笑:「哪能呢!」

行,三個都是滾刀肉。一個塞一個的不好對付。

畢羅說:「說點正經的。咱們的餐館再過十來天就要開業了。菜單這部分,按照之前約定好的,直接採用桑紫此前獨創的意境菜,材料已經下印刷廠了,後天應該就能拿到。」

桑紫點了點頭:「這方面我倒是不擔心。」菜譜方面是她的專長,無論這個餐館開成什麼樣,她都有信心能夠在平城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哪怕是眼下炙手可熱的海棠小苑,恐怕將來也要與她坐鎮的這家餐館平分秋色了。她頓了頓,將自己此前的顧慮逐一說了出來:「前幾天你病著,我跟唐少聊過幾次,聽說餐廳已經裝修好了,我想這幾天什麼時候去看看廚房。」怕畢羅誤會,她補充道:「我相信各方面都不會差。但是,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偏好,廚房我不會做什麼大的改動,但東西的擺放,還有一些我個人偏好的器具……這些東西都挺零碎的,如果我能早點熟悉廚房的各個方面,接下來會少很多麻煩。」

畢羅說:「這是應該的。」

桑紫又看向唐律,唐律說:「那就等拿到菜譜吧,到時候大家一起去。」

桑紫說:「還有,眼看馬上就要開業了,可我連咱們要開的是個什麼餐館都不知道。」她垂眸看着自己的雙手,神情難得有一絲靦腆:「雖說最重要的一環在我這兒,可我總覺得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吧,咱們要做的只是個單純的中式古典餐廳?」

畢羅和唐律對視一眼,唐律說:「都是自己人,現在說出來也沒什麼,不過我和阿羅是想先賣個關子,等到了正式營業那天,你也不用急着去后廚,和老周一塊在前面看看。」

畢羅笑着介面說:「會有驚喜吧應該。」

老周看出桑紫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便說:「對了,剪綵儀式也需要我們桑紫參加的吧。之後桑紫和我就都在餐廳坐着?像普通客人一樣,沒有關係嗎?」

畢羅一笑:「完全沒有關係。等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桑紫抿了抿唇,說:「以後……如果餐廳擴展了,會有其他廚師加入嗎?」

「不會。」說話時,畢羅特意看了唐律一眼,就是怕他這個節骨眼上亂說話:「既然是合作關係,我們都希望這個合作關係能夠長久、牢靠。哪怕以後會有任何變動,也都會大家在一塊商量。」

桑紫沉默著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你們二位都是謹慎的人。餐廳主題現在不方便透露,我可以理解,但我希望這是我們合作關係中唯一的一次隱瞞。」

「這是自然。」唐律臉上的笑容比誰都誠懇。

直到兩個人一起出了宅子,畢羅才說:「咱們瞞着桑紫餐廳主題,是不是不大厚道?」

唐律側眸看她:「對她厚道了,咱們的風險就增加了,你說怎麼選?」

畢羅有點糾結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看她剛才一直挺不高興的,還是老周說那個剪綵的事才給圓過去,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唐律說:「用她這點暫時的不開心,換咱們大家以後長久的愉快合作,我覺得值。」

不得不說,從某種程度來講,唐律這樣的思維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桑紫的預感很准,畢羅和唐律要做的這個餐廳,雖然雇傭她做大廚,但並不打算做成一個單純的中式古典餐廳。只是這個噱頭現在不能透露給任何人知道。自從開了海棠小苑,她和唐律的一舉一動,多少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呢。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了一份同行相輕的風險。

兩個人推著小綿羊默默走着,誰都沒提騎車回家的事。畢羅的手指悄悄對了對,憋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和沈臨風說了什麼?」她想了許久,覺得也只有這個可能,才會導致沈臨風態度突然有了180度的大轉彎,連離開的時候都沒再多看她一眼。

唐律笑眯眯地看她:「可算想通要問我這個事兒了?」

畢羅現在一看他笑就覺得毛,只能強撐氣勢:「愛說不說。」

「說肯定是要說。」唐律語調悠悠的:「不過這件事怎麼也要從你說起吧?」

畢羅轉過臉瞅他,唐律這次不再是平時那副弔兒郎當笑嘻嘻的樣子,看着她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認真。

唐律等了一會兒,眼看着畢羅頭越垂越低,卻仍舊不吭聲,嘆了口氣說:「那我先說另一個事兒吧。」他聲音有點低,仔細聽,還有一點啞:「我跟姚心悠,從來就沒有過什麼。我想利用她的知名度幫四時春炒作,僅此而已。我利用了她對我的感情,在你看來有點卑鄙吧,但我心裏喜歡的是誰,從來沒糊塗過。」

畢羅咬着唇,她感覺到唐律逐漸停下了腳步,還把小綿羊停在了路邊。她的手被人捉住,這一次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唐律牽起她的手,不疾不徐的,跟她手指交纏:「畢羅,我之前是挺渣的,身邊來來去去的女孩子也不少,但我只喜歡過你,能給個機會,讓我體驗一下正式當人男朋友是什麼感覺嗎?」

這應該算是個很正式的告白了吧。

雖然畫風有點太寫實了,但好像這樣才是唐律的作風。有那麼一瞬間,畢羅覺得自己腦海中好像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可無論哪一個念頭,都在高聲尖叫着「答應他」。然後她突然就明白了,這一回,她真栽在唐律身上了。

明明有那麼多可以挑剔和嫌棄的地方,明明上一次醉酒時和容茵羅列了和這個人不合適的種種條款,可當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認真地說了句「喜歡」,那種心裏面在一瞬間開出千百朵花的喜悅,是此生從未體驗過的明媚歡愉。

過了好一會兒,她開口:「我扔沈臨風的手機,是不想讓你看到那幅畫。」

唐律靜靜看着她,什麼都沒急着問。

畢羅反倒巴不得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原委都講明白:「畫是我以前暗戀他的時候畫的,那個時候我們都在F國,我覺得他長得好看,有才華,舉手投足都透著一種和別人不一樣的優雅……那個時候我的審美大概就是這樣,說來說去,還是只懂看外表的膚淺審美。後來我因為外公的病回國了,再後來,那些事你都知道,我不知道齊若飛是什麼時候跟他勾結在一起的,畫應該是菜譜之前就丟了,可我一直都不知道。因為那之後有關他的所有畫我都燒了。」說完這些,畢羅難得調侃了自己一回:「說起來也是黑歷史,以前喜歡過這樣一個人,還畫過那麼多他的畫,都是很丟臉的事,所以不想讓你知道……」

半晌,才等到唐律的一句話:「小蘿蔔,我都沒聽你這麼誇過我……」畢羅愣了一下,就聽他說:「長得好看,有才華,舉手投足透著高雅,還跟別人特別不一樣,這不應該說的是我嗎?」

畢羅:「……」

唐律非常嚴肅地拍了拍她的頭:「僅此一次,看在你主動全面地坦白黑歷史的份上,我原諒你。」

畢羅一扭頭甩開他的手:「要說黑歷史,你比我多多了。」

唐律也不藏着掖着:「是啊,所以我主動坦白,請求組織原諒。」

畢羅憋了半天,問:「那你……一共交過幾個女朋友?」

唐律似乎早有準備,回答得特別順溜:「兩個。」

畢羅特別質疑的目光看着他:「就兩個。」

唐律:「前後一共兩個。」唐律見畢羅一副質疑的樣子,深感受辱:「一天都離不了女人的那是變態,而且我平時很忙的,哪有時間總折騰這種事。」

畢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麼說你還挺潔身自好了?」

唐律:「……」難得,也輪到他被畢羅這丫頭噎了一回。

畢羅繼續瞪着他:「你還沒告訴我,你跟沈臨風都說了什麼,他後來臉色那麼難看。」

說起這個,唐律不以為意:「他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有一個比他年級還大點兒,都是他老子跟外面小老婆生的。後來他媽去世,小老婆轉了正,就成了他二媽。我只是提點了他一下,他自己家裏都擺不平,還總出來晃,看着就煩。」

說是「提點」也是為了當着畢羅的面文明用語,其實他那幾句話跟「威脅」相去不遠。不過唐律並不在意這個,不管說了什麼怎麼說的,只要能讓沈臨風這個二缺冷靜冷靜腦子,別跟牛皮糖似的整天黏着畢羅不放就成。

畢羅聽得呆住,沈臨風家裏竟然是這種情況,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見畢羅又開始發獃,唐律直接在她腦門彈了一下:「還敢想他!」

畢羅捂住腦門:「想也分不同的類型好嗎?」

「那你先說說,你是怎麼想我的?」唐律揪著之前的問題不放:「咱倆,成不成?」

問這麼直白,還真是個急性子。

畢羅揉了揉腦門,眼珠一轉,笑得狡黠:「鑒於你之前的種種表現,我決定……」她故意拉長語調,話沒說完,人就先跑了:「給你3個月試用期,先干著吧!」

沈臨風走得倉惶,招呼都沒跟潘珏打一個,出門走上主街,隨手招了輛出租就上了車。司機問他去哪,想了半天,直到司機透過後視鏡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張了張唇,依舊沒能說出個地名來。

這情形也不算罕見,不過多數發生在為情所困的年輕女孩身上。司機從後視鏡偷瞄了眼,見他手撐著額,腕上那塊表是個名牌貨,T恤還是Givenchy的,跟他媳婦兒平時總嚷嚷着想買買不起的包包是一個牌子,心裏頓時放下一多半。看這樣子,哪怕是臨時失業,這位也不至於繳不出車費。他清了清嗓子,主動幫客人找了個台階下:「咱現在是在二環里呢,您大概說個方向,我先往那邊開着,具體去什麼地方您慢慢想。」

沈臨風看着窗外,過了一會兒開口:「去酒吧街。」

他不想去公司,也不想回家,其實這兩個地方是他平時去的最多的,可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好像「家人」的身影已經滲透進他的生活,無處可逃。可那真是他的「家人」嗎?

「媽」是別人的媽,「兄弟」簡直比唐律這個「敵人」還窮凶極惡,老子看起來似乎對他還算不錯,花錢送他出國念書,回來之後沒多久又提了他做公司副總,可這些都是他自己拼了命謀算來的。而他為此付出的代價,直到今天還在努力彌補。

唐律只輕飄飄說了一句「你當上公司副總的事兒,你家那兩個兄弟一直挺納悶的。剛巧前段時間有朋友介紹,和你大哥也算熟了,用不用我幫忙帶句話,讓他們知道知道,你這個副總是拿什麼換回來的?」就把他唬得魂不附體落荒而逃。

畢羅如果知道原委,一定覺得他很可笑吧?唐律說那些話的時候,嘴角的笑就沒消退過,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個笑話。他們兩個聚在一起,會怎麼議論自己?是不是覺得他是個可憐蟲,在家裏受盡排擠,在外面只因為唐律一句話就跑得像個喪家之犬?

他確實早就沒有家了。母親沒去世前,他老子就在外面有了人,孩子甚至比他出生的還早。以至於他母親去世之後,原先養在外面的小三登堂入室,而那個原本有人生沒爹養的「野種」成了他如今每天都要打照面的「大哥」。

大哥是他老子讓喊的,說三兄弟按年齡排輩,這樣也不算亂了規矩。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明白了,規矩是人定的,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那個資格給別人定規矩。

所以他找潘珏支招,找齊若飛合作,挖走四時春的張師傅,菜譜到手「山水酒家」落成,他名正言順成了沈氏的副總。哪怕這個過程不夠磊落,他也認了。潘珏這人雖然混,但有些事看的比他清楚。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兩全的選擇。權利和女人,他只能選一樣。尤其這個女人,還死心塌地暗戀着自己。傻子都該知道怎麼選。

用這種方式拿到副總的職位,他從來沒後悔過,但對於畢羅,他卻不想這麼輕易放棄。潘珏好幾次都問他,畢羅這妞兒到底有什麼地方好?值得他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黏着,使盡手段也要跟唐家小少爺別着勁地搶。

其實不是他想的那些個原因。

那天他聽張經理說齊若飛工作狀態不好,后廚許多人都對他有意見,再這麼下去,這人基本也就廢了。他去了趟齊若飛的住處。公司給安排的公寓,說不上豪華,但對於齊若飛這樣的人來說是從前沒享受過的奢侈了。本來他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卻無意中看到齊若飛放在書桌上的一張素描畫。

齊若飛這人也是有意思。早早地拿了這個東西,卻一直不告訴他。被他發現了,又不願意給。直到他拿話激他,才不情不願地鬆了手。

那天晚上,他拿着那張素描,在海棠小苑外面的那條街道站了很久。

直到看到畢羅出了院門,隔着一條街,喊唐律回家吃飯。心裏那種彷彿一瞬間空了一塊的感覺,過了許多天,他自己才想明白,什麼叫若有所失。

他放不下畢羅,是直到那個時候才想明白,此生長到26歲,父母、兄弟、朋友、女人,繁華似錦往來熙攘,可沒有誰像畢羅那樣,曾經那麼小心翼翼地一筆一畫把他鐫刻進心裏。

等他想明白的時候,卻早就失去了她。

車子在酒吧街的路口停了十多分鐘,司機發現後座的乘客一直沒抬頭,可不用他扒着眼看也能察覺,那個一身名牌容貌俊挺的年輕小夥子,不知道偷偷哭了多久。

偷偷哭這件事,不用看,車子熄了火,又沒放廣播,一個人邊哭邊偷偷換氣的聲音,實在太明顯。

司機非常體貼地拿出手機,點開微信根自家媳婦兒聊天:剛拉了個客,在後座哭得稀里嘩啦。

媳婦兒:喝醉了的?沒把咱家後座弄髒吧?

司機:還沒開始喝。不過估計快了。

媳婦兒:啥意思?

司機:我車就停在三環那個酒吧街路口。他這淚如雨下,我也不好打擾。

媳婦兒:平時我哭也沒見你這麼體貼!

司機:……我怕打表的聲音打擾到他,現在還走着字兒呢。

媳婦兒:真不愧是我老公!親親!

司機抬起頭,從後視鏡偷偷瞄了眼,突然聽到車後窗玻璃被人敲了兩聲。

沈臨風抬起頭的瞬間,表情已經變得與尋常無異,眼睛微微有點紅,但看不出究竟是哭得還是熬工作熬的。倒是司機被他突然變臉的樣子嚇了一跳,手指一頓,打出一長串字母。

沈臨風看清車窗外的人,神情微微鬆弛,摸出手機讓司機轉了賬,推開車門走下去:「江先生。」

江梓笙打量他的眼神有點微妙:「我聽潘子說你們今天是去參加那個桑紫的宴會,這是怎麼了?」

沈臨風看了眼駛遠的車子,有點漫不經心地答:「宴會結束了,也沒事,就來這邊逛逛。」

江梓笙晃了晃自己的腕錶,兩指捏著煙,不慌不慌地吐出個眼圈:「這才不到四點,來逛酒吧,早了點。」

沈臨風跟江梓笙打交道不多,他對這人印象並不太好,許多事都是通過潘子間接交流。聽到江梓笙這麼說,也只是敷衍地點點頭:「也沒什麼事……」

「既然沒什麼事,和我一起吧。」江梓笙攬過他的肩膀,往街對面的一家酒吧指了指:「正好今天見的這位朋友,對你上次提到那個山水酒家後續拓展計劃很感興趣。」

這個計劃書是沈臨風自己寫的,目前只有自家老子和江梓笙兩個人看過,連潘珏都只見着個封皮,還因為這事兒連着埋怨了他好幾天。

山水酒家是江梓笙和沈、潘三家共同注資落成的項目,而有關「山水」這個品牌的後續開發計劃,三家至今還未達成一致,其中有個最為關鍵的原因,就是資金鏈。沈臨風本不想和江梓笙這人有過多接觸,客聽到他的這句話,卻讓他心間一動,幾乎沒有猶豫,就點了頭:「好。」

兩個人並肩走着,江梓笙似乎有意拋出話題拉近關係,問了一句:「怎麼潘子沒跟你一起?」

提到這個,沈臨風突然勾了勾嘴角:「新認識了個女孩。」他看向江梓笙:「需不需要我打個電話喊他過來?」

「哦?」江梓笙垂頭吸了一口煙:「是什麼人?」

沈臨風說:「江先生應該也認識的,新晉的一個女明星,最近還挺火的,姚心悠。」

江梓笙一隻手插在兜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打火機,聽到這個名字時,他的手指停頓住,臉上卻未見任何波瀾:「有點印象,似乎是潘子那小子會喜歡的類型。」

沈臨風看着江梓笙的側臉,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此前一直不大喜歡江梓笙,不是因為別的什麼,而是初次見面之時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太危險。後來他和潘珏一塊喝酒的時候,這小子說漏了嘴,他也知道,當初從四時春家拿菜譜那件事,不是潘珏自己的主意,而是江梓笙的授意。

人生有時候很奇妙,一個發號施令的人,和一個執行指令的人,原本兩不相干,全靠其他人從中聯繫傳話;突然有一天那個傳話的人不在了,而讓這兩個人湊在一起,會發生什麼呢?

心念微動間,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有個比較有趣的事,潘子喜歡的這個人,前一陣黏唐律黏得很緊。」

兩個人走到了酒吧門口,江梓笙突然頓住腳步,他看了沈臨風一會兒,突然一笑:「我看今天這個生意,咱們三個人談就很好。不用給潘子那小子打電話了。他忙了好一陣,也是時候放他逍遙逍遙。」

沈臨風唇角含笑:「也好。」

江梓笙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沈臨風點了點頭,心裏卻在想,他和潘珏幾次想轍都解決不了的人,如果放到江梓笙面前,他會怎麼做呢?

唐律送畢羅回家的路上接了個電話,似乎家裏出了點急事,匆匆將畢羅送到家門口,又騎着小綿羊一溜煙沒了影。

畢羅看着遠去的黑T恤背影,突然記起清早在廚房的那個吻,又想起他回來路上嘟囔的話「3個月試用期,沒工資沒福利,也真虧你想得出來……」

她當時怎麼回他的來着?她說:「誰說沒有啊?不過得看個人表現了。」想起來自己都想笑。而且她當時話說完,就看到那傢伙的耳朵尖一點一點地紅了,特別可愛。

跟這個人在一塊混久了,畢羅自己都覺得自己行事多了兩分痞氣。不過她倒覺得不是壞事。放在以前,遇上沈臨風這種人,她肯定做不出把人手機扔冰桶里的事兒來。可如今她想也不想就幹了,事後咂摸咂摸,那滋味真是痛快!

「想什麼呢,笑得這麼甜?」

身後突然冒出個聲音,畢羅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轉過身看向來人:「讓你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

容茵笑吟吟的,朝着她鼻尖點了點:「想什麼壞事兒呢?還頭髮都豎起來了!」

畢羅小臉一綳:「想正事兒呢。」

「跟我還裝?」容茵滿眼戲謔:「我可都看見了。」她下巴朝畢羅身後的小巷揚了揚:「人都走沒影了還盯着瞧呢!」

畢羅連忙朝她身後看,唐律說怕她身體累著,因此沒送她到海棠小苑,而是直接回了老宅。容茵拿這個話打趣她,她倒是不怕,可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跟自家老頭兒交待這個事兒……

容茵毫不客氣地笑話她:「別看了,畢老又去串門子了,說是跟老陳先生兩個人去郊區釣魚,朱伯伯也跟着一塊去了。」

畢羅簡直瞠目結舌:「都走了?」

「都走了啊。」容茵側過身,讓開來路:「所以今晚就咱倆了。我還以為唐律也會留下呢,沒想到他還挺有眼力見兒的。」

「你這平城話說的越來越地道了。」畢羅咋舌。

「別轉移話題,說說,剛看着人家傻笑什麼呢?」

畢羅挽了挽耳邊的發,雖然這件事她無意迴避容茵,但要這麼正式地說出來,到底有點不自在:「我想試試……跟他在一起。」

兩個人進了廚房,容茵端了杯檸檬西瓜汁給她:「剛榨好的,解暑。平城的天氣熱得太快了。」

畢羅接過杯子撂在桌上,也沒急着喝,手指摩挲著杯壁外花紋的凸起,把下巴擱在桌子上,雙手扒著桌子:「容茵,我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啊……他剛表白,我就答應他了,雖說要給他3個月試用期什麼的,可我心裏其實早就答應他了,我感覺他是不是也看出來了……」

容茵心想,就你那點段位,哪怕使出十成十的心眼來,在人家唐律眼前也是不夠看的。世家子弟大多八面玲瓏,畢羅這樣的女孩放在他們這些人面前,就是個水晶玻璃人兒,心裏面轉悠點什麼念頭,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可她並不想給畢羅潑冷水:「看出來了又怎麼樣,你說要3個月試用期,他怎麼說?是不是照樣答應你了?」

畢羅緩緩點了點頭,想起這一整天發生的事,她到現在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答應了……」

「那不就成了。」容茵比她年長4歲,在感情這件事上,看的比她通透許多:「一個男人看不透你的心思才順着你,跟明明看透了你的心思,還一心一意順着你,哪個心意更珍貴?」

畢羅想了一會兒,把盛着西瓜汁的玻璃杯貼在自己臉上,小聲嘟囔了句:「你說的對。」

容茵說:「上次你才從我那邊走,就弄了個海鮮過敏,唐律給我打電話時真把我嚇了一跳。」說起這件事,她心裏有點內疚:「上次我就不應該跟着你一塊鬧。你生病了這麼長時間,我都沒能抽出功夫來看看你……」

畢羅側過臉看她,拽了拽她的手臂:「別這麼說。跟你一塊吃烤魷魚雞肉喝酒,現在想起來我還饞呢!想起來就覺得爽。」她見容茵仍舊蹙著眉,說:「容茵,我們都長大了,再也不是少女時期,因為誰沒陪誰去上廁所,誰沒幫誰記作業就要鬧脾氣。我生病的時候你忙得脫不開身,可你新店開業的時候我也發着燒沒能到場。我們心裏都能明白對方的身不由己,犯不着為了這一點事心裏有什麼負擔。」

容茵新店開業那兩天,正是她病得最厲害的時候,發燒39.8度,後來甚至說起了胡話。好在唐律夠機靈,不用畢羅囑咐什麼,就親自開車跑了一趟郊區,出人出力的給容茵幫了不少忙。朱時春那天也請了半天假,去給容茵幫忙,這件事倒不是他自己想的周到,是畢克芳特意叮囑的。

家裏一老一少鎮場子,畢羅儘管生著病,也能輕鬆不少。

可容茵身在異鄉,什麼都要靠自己,兩相比較,畢羅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幸福了。

容茵聽她這麼說,唇邊的笑渦一點點綻開,她拉了拉畢羅的手:「阿羅,每次聽你說話,我都很開心。」

畢羅喝了口西瓜汁,腮幫子鼓鼓的,半晌才說:「我還有一件更讓你開心的事,想不想聽?」

容茵一看她臉上露出的笑,就知道這丫頭憋的是個大事件。她從善如流,絕對捧場:「洗耳恭聽,用不用我再幫大小姐切個果盤?」

畢羅揉了揉胃:「其實我都餓了,中午和唐律去吃那個百花宴,味道是不錯,可是一點都不頂餓……」

容茵故意皺了皺眉,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真是巧了,我今天早上四點鐘起來吃了頓早餐,忙到下午兩點鐘關門過來城裏,中間連口水都沒顧上喝,肚子早就餓扁了。」

畢羅興奮地站起來:「想吃什麼,我來做!」她看看容茵,朝她挑了挑眉:「這麼說來,近來店裏生意不錯嘛,小老闆娘!」

容茵笑着瞥她一眼:「忙的時候忙死,閑的時候簡直是條鹹魚。」她解釋說:「今天是剛巧有個旅行團經過,幸虧我起得早。要不現烤的話根本趕不及賣。」

畢羅朝她笑得可甜了:「那至少證明你最近有財運。」

容茵也站起來準備幫忙:「承你吉言。我那個小院啊,種的花活了一多半,還有一塊地空着呢,前幾天看到隔壁那家在收草莓,還送了我一籃,我想着要不我也種一點呢。5月份正是吃草莓的季節。」

畢羅插上電飯煲的電源,說:「上次你說要種一些西點專用的香草,我倒是幫不上忙。但是要說草莓這種,我家在郊區那個菜園子就有現成的,還有其他的蔬菜水果,你想種什麼,提前打聲招呼,有專人過去幫你插苗。」

容茵聽得眼睛亮晶晶的:「那感情好。或者什麼時候你有時間,先帶我去參觀參觀。」

「這還不簡單,挑個咱倆都合適的時間,這幾天就一起去瞧瞧。剛好我這個月還沒去過呢!」畢羅打開冰箱掃了眼貨,對容茵說:「我得打個電話,家裏沒有新鮮的蝦和貝類了。」

容茵見她米飯都蒸上了,想着待會應該是吃炒菜,說:「有什麼新鮮的隨便炒兩個小菜就行,不用那麼麻煩啦。」

畢羅笑:「不炒菜,我是要做海鮮飯。」

「海鮮飯?意式的?」

她這麼一問,畢羅摸了摸下巴,反過來問她:「我本來是想給你做西班牙海鮮飯的,就是Paella,你說的倒是提醒我了,其實做意式海鮮燉飯Risotto也可以,原料都差不多,你想吃哪種?」

這個難不倒容茵,她想了想,說:「Risotto米比較硬,今天不想吃硬米呢……」

畢羅拍了拍手:「那就Paella吧,裏面可以放一些藏紅花,女孩子吃這個好。」

畢羅打電話給四時春讓人送些新鮮的海味來,順便還問候了一下小楚和朱時春兩人。朱大年破天荒也不在,前面只有小楚這個大堂經理,后廚則剩下朱時春和朱師傅、許師傅這幾個老人兒,雖說這麼長一段時間下來,大家共事都有了默契,也經歷了不少風雨,但終歸還是讓人有點放心不下。

哪知道電話里小楚的聲音聽起來乾脆利落,而且她竟然站在後廚門口接的電話:「阿羅小姐放心吧,店裏一切都好。大年叔走之前都安排好了,哪怕真來點什麼突發情況,咱們也不怕。」又喊:「小朱你來!大小姐的電話,你接不接?」

畢羅聽到那邊一陣嘈雜,緊接着就是朱時春的抱怨聲:「說多少遍了,別叫我小朱……大小姐?」

畢羅答應了一聲,心頭突然湧起一陣說不上來的情緒:「容茵來了,我聽她說外公和朱伯伯一塊去釣魚了,我這幾天都在,有什麼事兒,及時溝通。」

「你就放心吧姐!」朱時春的聲音聽起來幹勁兒十足:「上次那件事之後,基本沒人敢來店裏找茬,我律哥的攝像頭可有震懾力呢!」

我律哥……畢羅心裏想,怎麼感覺一段時間不見,大家的稱呼聽起來,這麼透著一股熱乎勁兒。小楚和朱時春他們越來越熟也就罷了,大家的默契度越來越高,更能擰成一股繩幹事,這對四時春來說是好事兒。可「我律哥」這種稱呼是怎麼混進去的?

小楚在那邊也不知道嘀咕了兩句什麼,周圍太吵,畢羅一時沒聽經,就聽到朱時春說:「你好歹也是個女孩子,說話能不能不那麼沖?」

手機那邊一陣噪音,然後是小楚的聲音:「阿羅小姐,先不說了!我們先忙着……就你事兒多!酸菜魚做好了嗎?客人可等著吃呢!」後面那句話明顯是沖朱時春嚷嚷的。

畢羅幾乎可以想像朱時春會怎麼嘀咕小楚……

那種從去參加百花宴起就有點空蕩的不安全感就這麼被填滿了。畢羅突然意識到,為什麼家裏老爺子將四時春看得這麼重。無論海棠小苑還是即將開業大幹一場的美食沙龍,它們都很好,新穎、有趣、蒸蒸日上,可四時春有一種後來的任何餐館都取代不了的東西,不單是古老的傳承,更是那種瀰漫在大傢伙兒聊天打趣間的人情味。

人間煙火,烹到極致,其實做的是一個「情」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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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味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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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老朋友,新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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