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百花宴和素描畫

Chapter 19 百花宴和素描畫

Chapter19百花宴和素描畫

桑紫的百花宴仍選在郊區的一處院落,不過換了個地方。能來赴宴的客人非富即貴,都是見過大世面的,而桑紫既然敢打出百花宴這個名號,除卻桌上的飲食,庭院內外的景觀也不敢敷衍。

老周也真是個人才,居然租來了一處位於近郊的一處百年老宅,說起來這地方也算是受國家相關政策保護的歷史建築了。桑紫的百花宴打着中式古典意境菜的名號,老周又善於斡旋,與人家提前簽訂了保護協議,保證在使用期間不進行任何破壞,而且還能給這座古建築免費做宣傳,讓更多人知道有關這處宅子的歷史。

還別說,光是這處宅子的選址,就讓許多來此赴宴的貴客覺得此行不虛。

而到了地方,畢羅也明白唐律為什麼敢騎一輛小綿羊來。這處院落所在的巷子非常緊窄,正常轎車根本開不進來,一路經過,她看到好多車子都沿着街道緩慢行駛,明顯是在找合適地方停車。其中有幾輛還挺眼熟的,畢羅記得唐律曾經說過,桑紫的四季宴席是成套出售,因此這次來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熟面孔。

相比這些人的手足無措,畢羅和唐律這對組合就顯得從容多了,小綿羊一路行駛到老宅子的大門口。門口有個告示牌,唐律就把車子鎖在牌子底下,末了一拍手,朝着他們身後來路的方向笑得別提多得瑟了。

畢羅回頭一看,那些原本開車過來的人都是11路走着過來的。有幾個似乎跟唐律也熟識,大老遠就嚷嚷:「真是誰都沒你唐小六兒精啊!早知道我也騎我那輛雅馬哈來了,這一路走的,真他媽累。」

說話的那人是個小胖子,白凈的麵皮漲的通紅,邊走邊喘邊抹汗,看的人都替他累。

唐律也笑嘻嘻的:「有錢人啊,我這就一輛小綿羊。」

那小胖子一聽嘴巴險些歪到天上去:「哥哥您真能逗!我們哪有你唐少會玩啊!」得是眼睛多瞎的傻缺,才會以為這位開個小綿羊就寒酸了?

說起來人們衡量和判斷人的標準也是有趣。若是普通人騎一輛小綿羊,在這幫人眼裏必然是寒酸掉價。可換做唐律這樣的貴公子偶爾騎一回小綿羊,大家就覺得是城會玩、有情趣。

跟小胖子一塊過來的幾個人紛紛圍着唐律的小綿羊很是探討了一番。其中有個帶女伴來的,那個女孩子穿一件黑色包臀連身裙,塗着Burberry牛血紅的紅唇彎得格外嫵媚:「揚哥,我也想要這個。」

揚哥正在上台階,聽到這句話險些滑倒。轉過身他頗為幽怨地看了唐律一眼,說:「寶貝兒,好好開我剛給你買的MiniCooper不好嗎?」

紅唇妹子神情愈發委屈:「人家是想你買一輛小綿羊,載着人家去兜風,就像他們這樣。」

揚哥一聽這話,表情更為難了,拽過妹子小手使勁攥了攥:「吃完飯我陪你去買包,別鬧了啊。」開什麼玩笑,論有錢在場這些人誰都比不過唐家,人家唐小少爺玩新鮮招數把個妹,那叫情趣。他非上趕着也跟唐少學,那叫當眾打臉。

唐律脾氣可是出了名的暴,又總不按常理出牌,他可不想得罪這位小爺。

臉紅紅的小胖子見狀,也多看了畢羅兩眼。上次他們也見到唐律帶個臉生的妹子來吃宴席,要說唐律以前身邊也總環繞着鶯鶯燕燕,但卻從沒主動帶過誰玩。那會兒他們都覺得新鮮,但也沒好意思問,再說了,以這位小爺的脾氣,能不能長久也兩說呢。

沒想到的是,從荼蘼宴到百花宴,這都幾個月過去了,身邊這位妹子還真待住了。

小胖子努力想了想,朝畢羅伸出手:「您是……四時春的畢小姐吧?幸會幸會。」他記得上回吃宴席時,好像聽身邊的哪個朋友磨叨過,而且席間老周那傢伙也是這麼稱呼的。

唐律似乎也有意引薦,在畢羅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畢羅便也伸出手跟對方握了握:「向少,幸會。」

向小胖也看到了唐律的動作,再看畢羅的雙眼隱隱含笑望着自己,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樣子,臉更紅了。隨着畢羅鬆手的動作,他也跟着鬆開手,卻彷彿來了談興:「畢小姐,我聽說你的那個海棠小苑做東西很好吃,要是今天預約,是不是半年後才能排上啊?」

畢羅淺淺一笑:「向少哪的話,既然是唐律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海棠小苑的朋友。不知道你想什麼時候用餐,提前打聲招呼,我來安排。」說完這話,她側眸看了唐律一眼。

唐律剛才在她耳邊說了句:「向老最疼愛的小孫子,向燁。」向家的名字在老一代平城人裏面,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說一句大英雄也不為過。既然向公子當眾提出這個請求,而且還是唐律引薦認識的,海棠小苑怎麼也要給足面子。

畢羅原想着說完這句話瞧一眼唐律的臉色,免得自己說錯話,卻沒想到轉過臉才發現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這位少爺的心弦了,笑得那叫一個……引人犯罪。

好在唐律笑歸笑,還是回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其實唐律心裏哪是肯定啊,聽到畢羅那句「唐律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海棠小苑的朋友」,他是心花朵朵開啊!哪怕明知道畢羅這小妞兒心裏還沒徹底倒向他呢,但這在外人面前給足了他面子,這麼聰明溫柔解人意的姑娘,他怎麼能不越來越喜歡?

畢羅讓他笑得頭暈目眩,再看這位向小少爺,也一副雀躍的要跳起來的樣子,想去拉畢羅的手,似乎又覺得不大合適,停在半空的手乾脆對唐律豎了個大拇指:「唐少真是有眼光。」

「那是。」唐律一攬畢羅的肩膀:「你也不賴。」

向燁平時跟唐律稱不上多鐵的關係,但兩人的家庭和朋友圈子重合度很高,平日裏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倒極少見唐律對自己這樣和顏悅色的模樣。他因為自己的身材原因多有自卑,又因為家庭和長輩的關係讓許多人心生畏懼,認真拿他當朋友的卻沒幾個,見唐律和畢羅都對她笑得很和氣的樣子,心裏是真的高興。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努力想了半天,才蹦出一句:「那畢小姐,能幫我安排一桌宴席嗎?6月27號,我爺爺過壽,我想帶他去吃。」

畢羅愣了一下,向老在平城是什麼地位,說一句如雷貫耳也不為過,她可沒想到跟這位向小少爺頭一次見面,沒說兩句話就談下這麼大一樁買賣。還是唐律反應快,幾乎向燁話音剛落就答應下來:「向老爺子過生日這麼大的事兒,哪能安排不來呢?包在阿羅身上。」說完,他又添了一句:「我也幫忙盯着。」

向燁此生最崇拜的人就是自己的爺爺,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品味美食,在海棠小苑訂宴席他也是圖個新鮮,但能一下子將他最重視的人和事結合在一起,越想越是滿意,合不攏嘴地看着畢羅直笑。

有了向燁這一遭,其他一些賓客也湊上來,向畢羅打聽起海棠小苑的訂餐事宜。

畢羅和唐律兩個人如今也很有些默契,看似不動聲色的一唱一和,畢羅一下子發出去好多張名片……說是她的名片也不準確,應該說是海棠小苑的名片才對,而且都是從唐律口袋裏掏出來的。畢羅現在愈發覺得這傢伙深不可測,這是早有準備啊!

「各位……各位!」老周的聲音在身後有如環繞立體聲一樣響起。這人聲氣足,卻沒有扯著嗓門喊,見到有幾個人朝他看過來,就是一笑,站在台階上說:「這麼大太陽,各位別在這站着啊,有什麼話咱們進去說。屋裏有茶水飲料,都是咱們桑紫特意為大家準備的獨家特製飲品。」說完這話,他特意朝唐律看了一眼,那意思他實是好心,絕沒有半點想要打斷唐律從百花宴上拉客的意思。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神色,唐律拉起畢羅的手:「進去聊。」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老宅。

桑紫的百花宴之所以選在這處地方,自然是因為這處宅邸的花園夠大品種夠多。一路往裏走,高樹成陰,鋪着白凈鵝卵石的小徑看着就讓人涼爽。5月底的天氣,正是牡丹盛放的季節,遠遠望去就是一片錦繡花團;池塘里種著鵝黃色的睡蓮,花瓣潔凈無瑕,讓人觀之忘俗;遠處的長廊依稀可以望見淡紫色的紫藤簾幕,草叢裏則種着色澤更為濃烈的鳶尾……

唐律見畢羅越走越慢,也跟着緩下腳步,見她一會兒望着牡丹出神,一會兒又盯着人家的月季咬嘴唇,也不禁笑了:「就這麼喜歡這些花兒?」

女孩子喜歡一些花花草草之類的也不奇怪,關鍵是畢羅那個眼神,也實在太熱烈了些。

畢羅頗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麼。」

唐律抱着手臂挑眉一笑:「我不懂的地方你懂,這不正好互補嗎?」

「……」調戲人這種事兒,畢羅覺得自己得閉關修鍊一陣才能跟這傢伙對陣,她瞥開視線,說回原本的話題:「這整個園子,都是上好的食材。桑紫能租下這麼個地方來做百花宴,確實很有本事。」

「租下院子的是老周,這方面他確實有幾分本事。」

「那也要桑紫先發現這個地方的價值才行。」畢羅突然蹙了蹙眉:「剛才咱們倆在門口發名片,是不是讓老周看到了?」

「看到又怎麼樣?」唐律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

畢羅腳步踟躕,好在他們兩個走在最後面,說這些倒也不怕別人聽到尷尬:「咱們馬上就要跟桑紫合作了,我其實對她……」

「你怕她不服你?」

畢羅半晌才點了點頭:「其實也不一定非要誰服氣誰,我只是有點不安心……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唐律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發頂:「你只需要做你喜歡做的事。其他的,有我呢。」

「喲,咱們是不是打擾到唐少了啊!」

畢羅本來就有點不好意思,一聽到這話連忙退後了一步,轉過頭一看,臉色頓時也變了。

說話的人是潘珏,此人向來和沈臨風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可讓畢羅臉色大變的不是這兩個人,而是沈臨風身邊還跟着一個人,褐色的長捲髮,巴掌臉,尖下巴,一雙嬌媚含情的大眼,是姚心悠。

姚心悠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大好,不過她很快就綻出一抹笑,主動上前:「唐少,這麼巧。」

唐律唇角的笑不變,目光定定在沈臨風的臉上看了一會兒,才移向姚心悠:「嗯。」

姚心悠彎著唇角:「這位就是畢小姐吧。」她個子和畢羅差不太多,但穿着高跟鞋,身姿搖曳間便比畢羅高出一截,連帶說話時微低着頭,雖然俏顏含笑,總有一種俯視的味道在裏面:「前兩次去四時春,吃到了你家的菜,卻沒見到你的人。這回可算見到了,也是小美人兒一枚嘛!」她朝唐律看了一眼,眉眼含笑:「和唐少口中的不太一樣。」

唐律臉上的神情依舊沒什麼變化,但若是足夠細心,就能看到姚心悠說最後那句話時,他眉頭並不明顯地皺了一下。

畢羅朝她輕輕頷首:「姚小姐你好。若是喜歡,歡迎隨時去四時春用餐。」

姚心悠親昵地將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我還真是蠻喜歡你家的菜色。上次我還和唐少說,如果可以,接下來在平城拍戲這段日子,想從你家點餐送到劇組,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畢羅這次沒有去看唐律的神色如何,點了點頭,回答的有點倉促:「當然可以,四時春也有送餐的業務。」

姚心悠聞言笑得更加甜蜜:「那真是太好了。」她順勢挽住畢羅的手臂:「站在這多熱啊,咱們先進屋吧。」

畢羅並不喜歡這種上來就自來熟的女孩子,可對方是大明星,是唐律請來幫過四時春兩次的好朋友,於情於理她都不能在這個時候表現得冷淡。於是畢羅也彎著嘴角禮貌地笑笑,跟隨着她的腳步一起往前走,可心裏那種揮之不去的厭煩和難過,只有她自己知道。

眼看兩個女孩子手挽着手越走越遠,潘珏走上前,朝唐律一點頭:「唐少,兩個妞兒都走遠了,您也請吧。」

唐律此前一直沒吭聲,這個時候突然一笑:「潘珏,有沒有人說過,你有時候說話——」

「嗯?」潘珏眨巴眨巴眼,他心裏正為自己的機智點贊呢,乍然聽唐律冒出這麼一句,有點沒反應過來。

就聽唐律悠悠地說完後半句:「真挺像封建社會皇上身邊那小太監的。」

潘珏一聽臉子就拉下來,可唐律哪是會看他臉色行事的人,話說完,人家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潘珏繞着沈臨風直畫圈:「真特么氣死我了,這個唐律!不整垮了他,我特么名字倒過來寫!」

「難。」沈臨風慢吞吞就說了這麼一個字。

「大哥,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潘珏哭喪著臉,那模樣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唐律那話說的是損,有一點他沒說錯啊!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這都是您自己的事兒,能不能上點心?」

沈臨風眉眼陰翳,少了從前那份不知愁的雲淡風輕,倒顯出幾分從前沒有的沉穩來:「我怎麼不上心了?卒子你替我拋了出去,現在不正是坐山觀虎鬥的時候?」

潘珏砸了砸嘴:「話是這麼說,可你不是喜歡畢羅那丫頭嗎?這見着女孩子,你得主動啊!你看這一半天功夫,明明人就在眼前,你一句話都沒說。」說着他縮小了聲音,嘀咕了句:「光大半夜的跟我這兒嚎有毛用啊。」

沈臨風似乎全然沒聽到他最後那句吐槽:「有唐律在她身邊黏着,我就不可能有機會跟畢羅說上話。」

潘珏斜過眼瞅了瞅他,胳膊肘一兌:「大哥,咱能好好說話不?」

沈臨風沒搭理他。

潘珏耷拉着肩膀嘀咕:「說真的,我真懷念你之前那個樣兒。裝是裝了點,至少是個正常人啊!」其實潘珏嘴裏「裝」的樣子,正是從前沈臨風最討女孩子喜歡的地方。學生時代不少女生都給他遞過情書,那個時候倆人念同一所高中,沈臨風收到的每一封情書,潘珏都拆開看過,他雖然不愛讀書,對這些用不着的東西倒記得挺清晰,到現在還記着有個學文科的學妹給沈臨風寫的情書上說他「翩翩君子,溫潤如玉」。潘珏自己是不懂什麼「如玉」,但沈臨風從前的風度翩翩,不分男女都看得出來。像現在這樣陰沉沉的樣子,別說別人,潘珏自己都覺得看不過眼。

沈臨風說:「希望姚心悠能有點用,別像之前那兩個女孩子,事情沒辦成一件,麻煩惹一大堆。」

潘珏一聽這個倒笑了:「這個我覺得用不着咱哥倆操心,你沒看着那小娘們兒看唐律那眼神,直勾勾的,恨不得把唐律連皮帶骨頭給吃了。」

沈臨風抿著唇哼笑了聲:「姚心悠長得不差,這份美人恩,我倒要看看他怎麼領受。」

潘珏說:「我的哥哥誒,你真以為那唐律是什麼善茬兒?送上門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他忍了又忍,到底把衝到嘴邊的那句話咽了回去,萬一唐律那小子心寬,左擁右抱兩個都不耽誤,他覺得自家這哥們兒肯定要瘋。

可現在事情還沒發生,他不好烏鴉嘴說這種話。要不他自己得先被沈臨風給拆了。

沈臨風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心裏卻想:最好如此。

用一個姚心悠,將唐律這號人物從畢羅身邊連根拔起,也省了他不少功夫。

這處宅邸比上一次荼蘼宴的小院不知大出多少,休息室自然也更為寬敞。老周處事妥帖,與上次一樣,照例將客人分散開,安置在不同的房間。不過許多人是跟着唐律畢羅一塊進來的,又見向燁和唐律此前聊得親熱,都樂得湊個熱鬧,因此專門找老周問清楚方位,也跟來了唐律和向燁所在的房間。

畢羅正在品嘗老周介紹的桑紫獨家特調飲料。這些飲品的設計也頗有意趣。服務生推一輛中式的木頭推車前來,托盤上放着許多不同的錘目紋水晶盞,杯盞口寬底窄,看起來格外玲瓏剔透,裏面盛着的飲料色澤各有不同,排成幾排放在一起,光看顏色就讓人垂涎欲滴。走近觀察就會發現,每隻水晶盞底都相應壓着一張字條,那名字也取的各有風韻,比如有一杯極淺的綠色,取名叫「天青色等煙雨」;旁邊那隻淡玫紅色的則是「胭脂餘味」;再看一隻如普通茶水般黃色的,杯底還有一顆梅子,那名字也格外應景,叫「梅子黃時雨」。

畢羅垂眸看的仔細,而唐律則在看清這些飲品的第一時間就看向畢羅,在場其他人不知原由,可他是知道的,桑紫這一招學的不正是海棠小苑那每人各一味的「餐前一口湯」?這段時間海棠小苑名聲越來越響,雖然畢羅從不對外展示菜譜,可擋不住有心之人在網絡上頻繁討論。海棠小苑如今不缺熱度,但由此跟風的人也不少。看這樣字,桑紫表面不說,背地裏也一直關注著畢羅的一舉一動呢。

老周見唐律神色不太好看,又一直留意著畢羅的一舉一動,頓時心下瞭然。他比在場其他人都看得明白,如今這位畢小姐可是唐少放在心尖上的人物,他有意討畢羅開心,又想調動一下氣氛,便說:「畢小姐,吃和做您都是行家,要不您先選一盞嘗嘗,也順便給咱們桑紫提提意見。畢竟用不了多久,咱們也就是一家人了。」

這話的聲音不高不低,但足夠讓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楚。此言一出,眾人嘩然。之前那個黑裙紅唇妹子嘴巴最快,張口就問:「這意思是說桑主廚要跟四時春合作了?」

老周瞟一眼唐律的臉色,微微搖了搖頭,笑着說:「是和畢小姐。」

在外人聽來,這裏面的差別十分細微,但老周也不是頭一次和畢羅打交道,知道她心裏最忌諱桑紫藉著四時春的名頭炒作,他如今頂要緊是哄好眼前這位小祖宗,不論別人心裏怎麼想,從他嘴巴里說出的話,讓畢羅心裏舒坦是第一位的。

果然,他這句話一出,許多人摸不著頭腦,在那議論紛紛繼續追問,唯獨畢羅的臉色顯得好看不少。她神色一放鬆,唐律也跟着鬆開了眉頭。老周看在眼裏,心裏覺得自己這回算是賭對了,緊跟着說:「畢小姐,您先選一杯?」

畢羅笑容淺淡,卻不失禮:「在場這麼多大人物,哪輪得到我來先選。」她錯開半個身子,朝眾人笑着說:「還是諸位先請吧。」

在座的人依舊男士居多,但比起上次仍多了幾位年輕女客。其中又以畢羅和姚心悠最引人注目。就連那紅唇妹子的目光都在這兩個人間來回打轉。

百花宴算是小範圍內的私人宴會,在這種地方,自然不怕被什麼狗仔偷拍,因此姚心悠破天荒地沒戴墨鏡帽子,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兒。她穿一條藕紫色的LuisaBeccaria碎花長裙,看起來仙氣十足,眼見唐律連座位都不坐,就站在畢羅身旁,她也站起身,走到近前:「哇,每個看起來都很好喝的樣子……」她嗓音婉轉,又故意拖長了語調,聽的人耳朵一酥:「畢羅,感覺你在這方面懂很多呢,你幫我選一杯好不好?」

畢羅其實不蠢,她能感覺到姚心悠從見面起那種淡淡的敵意,也很清楚她的敵意來自於什麼。拋開那個「罪魁禍首」不提,她不想得罪姚心悠,又或者說,在場的這些人,哪個她都得罪不起。可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如果姚心悠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給她使絆子下套,讓她未來在眾人面前難堪,那還真是有點小瞧她了。

畢羅唇邊自始至終含着淡淡的笑:「這個還是要看自己的喜好。」說着,她將目光投向唐律身旁的向燁:「向先生看起來似乎已經選好了。」

向燁對於美味的東西向來沒有抵抗力,不然也不會從小到大都這副胖胖的樣子。畢羅的觀察也一點沒有錯,從服務生推著車走進來,其他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還會為其他事物而有所偏移,唯獨向燁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那些杯盞之上。

聽到畢羅這麼說,向燁有點不好意思。他用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嘗嘗那杯『棠梨煎雪』,不知道是不是海棠果和雪梨一起煮的味道。」

畢羅一笑,這杯茶剛好在她手邊。她端起杯盞遞了過去:「冰冰的,應該蠻解暑的。」

向燁接過去便嘗了一大口:「唔……好喝!」

緊跟着那個紅唇妹子也湊過來,拿起「胭脂餘味」便走回自己男朋友身邊:「你喝這個!」

其他人也陸續取了自己喜歡的口味,唐律眼巴巴地看着畢羅,見她終於取了一杯,色濃質稠,遠看如同墨汁一般,可若將杯子放在日光底下,就會發現其實是深濃的琥珀色。眾人一路走進來無不覺得炎熱,好容易坐在屋裏乘涼,選取飲料也都願意選顏色淺淡看起來清爽的,因此儘管這一杯放在最中間,卻沒有一個人想去拿。

潘珏盯着杯子底下的字條念出來:「花事了?這名字也怪。」他看着畢羅,語氣熟稔:「畢小姐,這是什麼飲料?」

畢羅沒理會他,端著杯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唐律眼看着畢羅拿了一杯飲料就走了,壓根沒有要幫自己挑的意思,心裏氣狠,也跟着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原本向燁坐的位置。

都說心寬體胖,向燁身材胖胖的,脾氣也特別軟,眼看唐律搶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他也不生氣,平行着挪了兩步,一屁股坐了下去。

剛挑了一杯飲料轉身的姚心悠:「……」

向燁坐的是她原本坐的位置。

這樣一來,就變成唐律一邊是畢羅,另一邊是向燁。她眼珠一轉,就想去坐畢羅另一邊空着的椅子。

哪知道有人比她動作還快,飲料也不要了,徑直佔了畢羅身旁的空位——是沈臨風。

潘珏、姚心悠:「……」

姚心悠瞪向潘珏:「他怎麼……」

潘珏都快笑斷氣了,剛才那情形,也就是別人沒注意,誰看見了誰得笑成他這樣。一群大人跟幼兒園似的,幹嘛呀?玩「排排坐吃果果」啊?

顯然畢羅就是那枚最香的「果子」啊!

姚心悠氣得一跺腳,乾脆往另一邊走,她不能坐這兩個人身邊,坐他們對面總成吧?

潘珏還在那兒笑:「哈哈哈哈哈!」

老周體貼地走上前,遞了只杯子:「潘少,您的飲料。」

潘珏指了指沈臨風,又指唐律:「別光顧着我,那還有兩位,都沒拿呢。」

老周語氣聽起來真誠極了:「有畢小姐在,他們一時半會兒用不到。」

潘珏點了點老周:「老狐狸!」

老周朝他一笑,示意服務生將車子推到一旁,自己則走到唐律身邊,耳語了兩句。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唐律神色一緩,末了還深深看了他一眼。

老周一欠身:「我去后廚看看。再過一會兒,會有服務生領各位過去用餐。」

老周走了,眾人也喝上了飲料,一時間七嘴八舌地更熱鬧了。

唐律一邊的氣氛就有點微妙了。

向燁倒挺高興的,隔着唐律問畢羅:「畢小姐,你拿的那杯飲料是什麼,看起來不大好喝。」

這個問題此前潘珏問過,後來大家都坐下來之後,唐律問過,沈臨風也問過,這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畢羅兩邊,哪能忍得住不說話?可巧畢羅誰也不理,所以相當於對誰都沒回答。

房間里熱熱鬧鬧的,向燁也沒留意這些,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問的。

哪知道畢羅也就真的回答他了:「是荼蘼酒。」

向燁琢磨片刻,恍然:「噢,開到荼蘼花事了,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是荼蘼酒呢!」他記性好,回憶起這杯飲品此前所放的位置:「我記得這個是放在最中央的,豈不是說,在桑紫心裏,對這杯飲品很看重?」

沈臨風接話:「春有荼蘼,夏有百花,這杯荼蘼酒可以說是承上啟下,還是阿羅慧眼,一下就選中了這杯。」

畢羅沒回答,端起酒就要喝,哪知道唐律這傢伙霸道得很,二話不說就攥住她的手腕:「你說這是酒?」

「嗯。」畢羅不大想搭理他,可是考慮到向燁還有在場其他那些「潛在客戶」,又覺得無論如何也要給唐律留兩分面子。他們兩個又是一起來的,弄得太僵讓別人看了笑話,可不是什麼好事。

唐律攥着她手腕,目光定在她臉上:「你身體才好幾天?又不長記性了?」

畢羅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事兒,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卻被這人過於直接的目光看得下意識撇開視線:「不用你管。」

話是這麼說,語氣卻先弱了三分,聽着怎麼都不那麼理直氣壯。

沈臨風也知道畢羅此前生病的事,頓時也說:「阿羅,既然是酒,你就不要喝了。」

兩個人都虎視眈眈看着她手中那杯酒,畢羅覺得怪彆扭的:「說是酒,其實就是花釀的,不怎麼醉人。」

唐律非常堅持:「那也不行。」

沈臨風語意溫柔:「阿羅,反正這酒也是桑紫釀的,你如果想喝,改天再找她單獨要一些就是了,也不急在今天。」

畢羅手腕還跟唐律較著勁:「鬆手。」

唐律不松。

畢羅伸出另一隻手幫忙,誰知唐律更無賴,乾脆一低頭,將一盞荼蘼酒喝了大半。

向燁見了可着急了,站起來說:「給我留一點!」

唐律還真給他留了一小半。

荼蘼酒沾了唐律的口水,畢羅怎麼也不可能厚臉皮當着眾人的面跟他同喝一個杯子裏的,又羞又氣之下只能鬆開手。

唐律一甩手就將荼蘼酒塞給了向燁。

向燁也不嫌棄,坐下來細細品著荼蘼酒,一邊說:「甜的,還挺好喝的。」

向燁只顧著品酒,說話也單純,倒給畢羅解了圍。她甩了幾下,都沒掙開唐律的手,就用自己為很兇狠的眼神瞪他。

遠看兩個人好像掰腕子一樣的姿勢,唐律湊近些,小聲說:「還有好多人在呢,給我點面子。」

畢羅恨不得咬他一口:「別蹬鼻子上臉!我就是太給你面子了。」

哪知道唐律眉眼含笑,嗓音因為刻意壓低而顯得有點沙啞:「阿羅,你這樣讓我覺得你在吃醋。」

畢羅的反應如同被踩住尾巴的小獸,要不是唐律攥着她手腕壓住人,一瞬間險些從座位上彈起來,向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簡直要噴火:「你,你不要臉!」

唐律看她這個樣子笑得不行,攥着她的手也隨之鬆開了些。畢羅重獲自由一躍而起,從自己座位離開的時候還不忘跺了唐律一腳才走。

這一下是使了真力氣的,把唐律疼得不輕,可他看畢羅那個彆扭的小樣兒心裏就甜,一張俊臉皺成一團,看在有心人的眼中卻意外生動,讓人移不開眼。

畢羅起身去和服務生又拿了一杯飲料。沈臨風也跟在後頭,亦步亦趨,沒話湊話:「阿羅,你身體好多了?」

畢羅彷彿沒聽見一樣,專註盯着杯子底下的紙條,為自己選了一杯看起來是雪梨為材料的飲品。唐律這傢伙簡直是個花心大蘿蔔,但有一件事他沒說錯,她得注意自己的身體。哪怕為了四時春和接下來的一系列規劃,這個時間段她壓根病不起。

「阿羅,這張畫是你的嗎?」

畢羅扭過頭,就見沈臨風的手機上,赫然是一張自己曾經畫過的素描。

沈臨風的素描。

「呀,原來畢羅這麼有才,不僅會做菜,畫畫也這麼惟妙惟肖。」姚心悠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

畢羅臉色發白,姚心悠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很清脆,她這一聲,把向燁和唐律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向燁坐的位置離放飲品的手推車最近,只要一側身就能看到沈臨風手機上的照片,可等他看清楚那張素描畫的是什麼,卻沒有聲張,只是把目光投向自己身旁的唐律。

唐律站了起來。

在場其他人三三兩兩朝這邊看過來,還有潘珏,雖然沒上前,可那翹著二郎腿優哉游哉的樣子,明顯等著看熱鬧。

畢羅覺得眼眶熱辣辣的,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伸手拿過沈臨風的手機,一把丟在了手推車上的冰桶里。

冰桶里的冰塊有的已經化開,沈臨風的手機雖然是如今市面上的最新款,卻不防水,他也沒想到畢羅這麼軟脾氣的人能幹出這麼火爆的事兒,一瞬間也愣住了。

姚心悠反應最快,伸手就將手機撈了出來。手機屏幕涼冰冰的,水珠紛飛,姚心悠捏着手機,四處找紙巾,沖傻站在一邊的服務生髮脾氣:「你們這就沒有紙巾嗎?」

服務生手忙腳亂地去找,卻聽到「嘀嗒」一聲,沈臨風的手機屏幕一黑,已經自動關機了。

潘珏也沒想到還會發生此般變故,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跟前,也為時已晚,指著畢羅半天說不上話來。

畢羅見唐律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也不看自己,只盯着姚心悠手上的那支手機,明知道他應該還沒看到那張素描,卻難以控制地心虛。她抹了把眼睛,對沈臨風說:「不好意思,剛剛手滑了。」

姚心悠難以置信地將她從頭看到腳,潘珏也讓她給氣笑了:「真看不出來……」畢家小妞兒還有這一手。

手夠快,心夠狠,這臉皮,也夠厚。

這還是當初在飯店讓他一個玻璃杯砸破額頭的那個倔頭倔腦的小丫頭嗎?

士別三日,刮目相待啊!

沈臨風勉強一笑,從姚心悠手裏拿過手機,塞進自己口袋。他也覺得自己這麼說有點卑鄙,可看到一旁唐律陰沉的側臉,心底又升起一縷前所未有的痛快:「畢竟是你親手畫的,這張畫一直放在我的書桌上。」

潘珏也跟着起鬨:「連我碰一下都不讓,寶貝著呢!」

姚心悠顯得有點驚訝,她瞟一眼唐律的神色,問:「沈少,你和畢羅……是男女朋友?」

畢羅綳著臉,一字一句地答:「大學同學。」

沈臨風笑了笑,沒說話,像是默許,又好像在包容畢羅的壞脾氣。

「各位,開席了,請跟我來。」前來傳話的服務生站在門外。

畢羅向外看去的時候,覺得門外的陽光特別明媚,明媚到刺眼。她一路端著那杯雪梨汁,越走越慢,最後落在人群的最後面。可唐律卻似乎沒注意到似的,和沈臨風並肩走着,雙手插兜,身影看起來挺拔極了。

向燁也走在最後面。剛剛的情形他都看在眼裏,許多人覺得他憨憨的,以為他什麼都不懂。可要是真正了解向家的人就會知道,向家教出來的孩子,沒有人敢小瞧。姚心悠和沈臨風一唱一和的把戲其實拙劣極了,只是用在此時的畢羅和唐律身上,剛好奏效。

向燁抓了抓後腦勺,其實這趟渾水他不大想管,可是畢羅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可憐。之前那麼多人圍着她講東講西,左一句「畢小姐」右一句「畢大廚」叫的別提多熱鬧了,可一看到唐律當眾對她冷了臉,這些人沒有一個再搭理她一句。唐律也是夠狠的,明明之前畢羅那麼沒好氣地跟他講話,也不見他生氣,誰知道一張素描畫就讓他徹底冷了心腸。雖然早就想到唐律對畢羅只是新鮮一陣,可真的認識了畢羅,又親眼看着這兩個人在眾人面前鬧僵,向燁覺得自己也跟其他人似的對畢羅敬而遠之,實在有點不夠意思。

這麼想着,他從畢羅手裏接過那杯雪梨汁,喝了兩口,就遞給一旁的服務生,示意他收走。

畢羅手裏攥著的東西突然被人拿走,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眼淚唰的一下就掉了下來。

向燁一見她真哭了,頓時手足無措。他是想安慰人,可沒想自己只喝了一杯飲料,就把人給惹哭了。他在自己口袋裏摸了半天,總算找到一條沒用過的手帕,在畢羅臉上蹭了兩下,把手帕遞給她:「畢羅,你別哭了。」

畢羅也不想當着一個才認識的陌生人哭。她心裏氣自己笨,又一次著了沈臨風的道,可那張素描確實是她當初畫的,其他的畫在菜譜被偷之後早都被她燒了,唯獨漏了這張,她剛剛想了很久,覺得應該不是她自己漏掉的……沈臨風身邊的人,只有齊若飛有這個條件自由出入畢家老宅。菜譜被偷之前的那幾天,他也來過老宅。那張畫應該就是那個時候被他偷走的。

可她要怎麼跟唐律說?

說她早就不喜歡沈臨風了,那些素描她早就都燒掉了,這張是齊若飛早先從她房間偷拿的,沈臨風拿這個東西出來就是為了在他面前抹黑她……說這麼多,想證明什麼?

唐律對她的態度從來都那麼遊刃有餘,最近這段時間更是曖昧不清,她解釋這麼多,除了讓唐律知道自己心裏已經喜歡上了他,還有什麼用?

她已經在沈臨風身上跌了個大跟頭,怎麼短短三個月不到,又要在唐律身上重蹈覆轍?

畢羅用向燁的手帕揉了揉眼睛,對向燁說:「手帕髒了,我洗乾淨了還你。」

向燁正想說「不用」,哪知道畢羅一抬頭,眼睛紅彤彤的,把他嚇了一跳。

畢羅笑得勉強:「讓你看笑話了。」

向燁想了半天,終於找到合適的措辭:「那個,畢小姐……其實我覺得這件事你還是看開點兒。」

「嗯。」

「唐少這個人,其他方面都不壞,尤其跟他做朋友,他不會讓別人吃虧的。」

畢羅強忍着衝到眼眶的淚水,「嗯」了一聲。從前唐律拿她當合作對象的時候,對她確實還不錯。

「就是,就是……」向燁也是頭一次跟女孩子說這方面的事,而且畢羅哭的這麼傷心,他怎麼也要講的含蓄一點:「他對女孩子是花心了點,可是那些女孩子,哪個都沒講過他的壞話。我覺得他這方面還是很大方的。」

「嗯。」畢羅咧開嘴,想露出一個笑。

向燁想說「分手之後,他肯定也不會讓你吃虧的。」可看着畢羅的表情,這句話怎麼都講不出口。想了想,他將手搭在畢羅的肩膀上:「以後我也會帶朋友去照顧你的生意……」

「向燁你小子還特么學會撬牆角了!」真的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是誰。畢竟來這吃飯的人裏面,敢對向燁說話這麼不客氣的除了唐律也沒第二個人了。

然而唐律這聲音聽起來就要炸,又冒出來的實在突然,向小胖和畢羅都被他嚇了一跳。

向小胖的反應是一個哆嗦,手直接就從畢羅肩膀滑了下去。

畢羅則被嚇得直接打了個嗝,因為她之前一直憋著不敢哭。

唐律衝到跟前才看到畢羅眼眶周圍紅彤彤的一片,再看她手裏還攥著個手絹,伸手扯過來扔給向燁:「吃你的宴席去!」

向燁這個時候也挺有正義感的:「唐律,好說好散,你可不能打女人。」

他這麼一說,畢羅的肩膀也跟着瑟縮了下。

唐律眼角直抽,轉過身就噴向燁:「我走之前看你跟在畢羅身邊,琢磨你能幫上點忙,合著這半天你沒幹別的就抹黑我來着?」

向燁特別耿直地跟他對視:「我沒有。」他說都是大實話。

唐律懶得跟他講道理,一揮手示意他趕緊走:「回頭再跟你算賬!」拽起畢羅就往之前休息的房間去。

向燁剛要邁開腳步跟上,就見唐律頭也不回地把手往反方向一指:「還有五分鐘開席,以你的速度走過去至少五分零十五秒,你的前菜說不定就這十五秒被別人搶了。」

向燁:「……」

真讓唐律說的,走過去時間不夠,他就不會跑?

唐律拽著畢羅一路回到休息室,將人往椅子上一摁,在她眼角抹了一把,眼神不善:「還哭?」

畢羅有點傻獃獃地望着他。他怎麼就又折回來了?不是再也不想理她了嗎?

唐律見她眼眶裏泛紅,兩包淚珠子悠悠欲墜,也不敢再逗她,一手撐在椅子扶手,另一手在她臉頰兇狠地搓了搓:「事兒都是你自己乾的,你倒還委屈了?」

畢羅扁著嘴瞪他,本來沒想這麼沒出息的在這個人面前哭出來,被他這麼一掐,眼淚不掉也掉下來了:「要你管!」

行,氣勢還挺足。

想想也是,如今的阿羅早不是昔日吳下阿蒙,從前那個只會梗著脖子橫衝直撞的小倔蘿蔔,如今也學會厚臉皮耍無賴了。把人家手機扔冰桶里還能面不改色說自己手滑,連沈臨風和潘珏也都沒想到她會這麼干吧?一群老油條,愣是讓她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給涮了一把。

想起當時那幾個人的表情,唐律簡直想仰天大笑。他咳了一聲,提醒自己及時端正態度:「你為什麼扔沈臨風的手機?」

一提手機這事兒畢羅就心虛,眼珠子溜到一邊,死活不看唐律,嘴巴閉得死緊,一副堅貞不屈打死不說的模樣。

「你把人家手機扔了,連個說法都沒有,也不怕沈臨風記恨你?」

「他不敢。」這句話畢羅回答得倒挺順溜。

「你憑什麼覺得他不敢對你發火?你覺得現在輪到他追在你屁股後頭跑了?」

畢羅垂眸看着木頭門檻上的斑駁,輕聲說:「因為那張圖是他找人偷的。」

唐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什麼意思:「你是說齊若飛?」

畢羅不吭聲。

唐律戳了戳她的臉頰:「小蘿蔔,說話。」

畢羅討厭他對自己動手動腳,尤其今天正式見到姚心悠之後。從前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大明星,因為唐律而跟她產生了交集,甚至說話都夾槍帶棒的,也真是抬舉她這個小老百姓了。

平時總覺得這丫頭口是心非的小模樣挺萌挺可愛的,到了這個時候唐律才發現,喜歡一個性格彆扭的小妞兒有多頭疼。

「二位東家,怎麼不去嘗嘗我做的百花宴?」桑紫的聲音聽起來含了一絲笑:「老周早就把你們的位子安排在一塊了,吃點東西,不耽誤你們談情說愛。」

畢羅一聽到桑紫的聲音,第一反應就是推開唐律站起來。不過以兩個人力量的差距,也得唐律甘心被她推才行。

畢羅挽了挽耳邊的髮絲:「你怎麼來了?」

「老周在前面張羅著脫不開身,其他人,又叫不動你們二位,只能讓我來了。」

畢羅頓時覺得自己太胡鬧了,桑紫為了百花宴付出多少心血,恐怕只有內行人才能夠領會,因為她和唐律的事兒倒把大廚都從后廚請過來了,怎麼都有點說不過去。

唐律倒是不以為意:「后廚離這不遠?」

桑紫看了他一眼:「確實不遠。這個節骨眼上,我也不敢離開太久。」

「我們沒什麼事,這就過去。」畢羅推了唐律一把,又示意桑紫趕緊回去。

唐律就勢拽住畢羅的手,也不管她又鬧什麼小情緒,拉着她往宴會的方向跑去。

桑紫望着兩個人的背影,拿出手機給老周發了個信息:「他們過去了,上菜吧。」

老周回了一排大拇指的表情,擦了把額頭的汗。好在現在只上了頭盤,這兩位小祖宗趕緊回來吧!

畢羅和唐律的座位是安排在一起的,兩人入座時,剛好第一道主菜也端上來了。前菜是兩素一葷的拼盤。水靈靈的櫻桃小蘿蔔切薄片,澆上玫瑰花汁,擺成一朵花攀在花叢中的姿態,名為「無力薔薇卧曉枝」。花枝的部分是用嫩蘿蔔纓切碎,拌上醬汁。這道菜,「薔薇花」鮮甜清脆、滿口花香,「薔薇葉」青嫩咸香,吃上一口就令人胃口全開,若夾菜時仔細些,吃到最後薔薇花的花型也不會散開,足可見擺盤的精心細巧。

另兩道開胃小菜,一道是用嫩驢肉並豌豆苗做成的「傍桑陰」,另一道是用芍藥花瓣和蜂蜜、花生粉做成的芍藥花餅,因這擺盤惟妙惟肖,取名「有情芍藥含春淚」,讓人覺得分外妥帖。

畢羅剛入座時滿腹委屈心酸,還有擔心在座眾人看待她異樣的眼光,在品嘗和研究這三道小菜的過程中,已經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

唐律見畢羅吃的認真,好像一邊品嘗一邊還在思索着什麼,眉頭輕輕鎖著,但神態已經鬆弛很多,不禁也隨着一笑,問她:「覺得怎麼樣?」

畢羅全副心思都放在這幾道菜上,聽到唐律的問話,下意識就答:「很不錯。擺盤和調味都比荼蘼宴又精進不少。」

唐律卻說:「我怎麼覺得,她是學得挺快呢。」

畢羅抬起眼看他,就見唐律正笑看着自己:「難道不是?從那些餐前飲品的小心思,到這幾道開胃小菜,看來咱們這位大廚近來很關注海棠小苑的動向啊。」

畢羅心中一動。其實她在看到手推車上那些飲料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如今品嘗了這幾道開胃小食,只是更確定了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罷了。但她沒想到唐律竟然也看出來了。她垂下眼,過了一會兒才說:「善於學習和借鑒也是長處。總比因循守舊要強。」

唐律見她目光躲閃著自己,也不怎麼抬頭看向別處,湊近她耳畔說:「宴席結束,我有話跟你說。」

畢羅拿了一塊芍藥花餅慢慢吃着,一邊說:「要不是工作上的事,說不說也沒什麼。」

「真沒什麼,你怎麼不敢抬頭看別人?」唐律一針見血:「偷東西陰人的還大大方方在那坐着呢,你心虛什麼?」畢羅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唐律低笑了聲,說:「這就對了。」

畢羅慢慢抬起頭,向對面看去。賓客的座次與上次相同,沈臨風和潘珏坐在她對面,相鄰那桌是姚心悠,再過去是揚哥和那個紅唇妹子,向燁和趙老先生毗鄰而坐。她的目光一一掃過。姚心悠沒有看她,神情也有點冷。但畢羅並不怎麼在意她的態度,她還沒那麼天真,姚心悠本來跟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今天是和沈臨風潘珏一起來的,剛才在休息室,又只有她嗓門最大,和沈臨風一唱一和的,生怕唐律看不到那張畫似的。她喜歡唐律,對她有敵意,這種敵意是不可能消解的。

本以為沈臨風會再像之前那樣盯着她瞧,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回他卻有點不自在地先一步錯開目光。潘珏倒是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開……那樣子,似乎是有點怕她?

畢羅簡直要懷疑自己眼花了。

揚哥和他的女伴,還有其他幾個此前跟他們在同一間休息室的人,與她目光相交時,無不回以客氣的微笑頷首。向燁更直接,朝她投以一笑,還向她偷偷招了招手。

畢羅狐疑地看唐律。

唐律也學她的神情,還無辜地挑了挑眉。

畢羅:「……」她不在的這段時間,他都做了什麼?

唐律一隻手臂圈在她身後的椅背上,俯首道:「不怕了?」

畢羅抿了抿唇,她本來也沒害怕:「我是覺得丟臉。」

唐律嗤笑一聲:「有我在呢,怎麼可能讓你丟臉?」

畢羅沒說話,卻在心裏悄悄地說,就是因為你在,才覺得丟臉好嗎?

喜歡上一個人,兩個人的關係半明半昧間,卻讓對方知道自己以前曾經那麼狂熱愚蠢地暗戀過另一個人……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難堪的嗎?其實唐律以前也知道她喜歡過沈臨風,但在那個時候,她對唐律沒有任何異樣心思,而唐律對她的態度也僅限於朋友而已。一樣的事,放到不一樣的時間段被挑出來,帶給人心裏的衝擊是不一樣的。

怪只怪沈臨風太會算計人心,而她從前太蠢,才會接二連三地被人用同一件事拿捏。

頭頂的髮絲被人故意揉亂,畢羅抬起眼,突然感覺眼皮兒一熱,再睜開眼,唐律已經鬆開了她。

要不是他嘴角還掛着笑,真要讓人懷疑剛剛偷親的那個人不是他了。

宴席上的這些人都看着呢……畢羅臉一熱,心裏卻抑制不住地泛甜。

主菜和湯品有很多讓人驚喜的地方。正如畢羅此前說過的,光這座宅子裏就有許多可以直接食用的花材,更何況桑紫既然敢打出「百花宴」的名頭,事前肯定會做好充足準備。

譬如有一道「桃花潭水」,便是用桃花入菜烹制鱖魚,擺盤看起來頗有桃花盛放時落英繽紛之美,味道也因為有花入饌而多了一份別緻的清甜。「滿城盡帶黃金甲」,是用金雀花來炒土雞蛋,若是能恰到好處地把握火候,土雞蛋吃起來鬆軟彈牙,金雀花清香撲鼻,看似平凡的食材,因為不尋常的搭配,吃在口中別有一番風味。又有一道「雪魄鳳魂」,掀開瓦罐就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鮮香,這「鳳」魂倒是不難理解,大家都能猜到用的應當是雞肉,可這漂浮在雞湯之中的「雪魄」看起來似乎是某種鮮花,在場卻沒人能嘗出到底是什麼花。只知道有了這樣鮮花調味,雞肉嫩滑湯水濃香,最妙的是那雞湯入喉時比平常顯得柔滑許多,喝到肚中也覺得異樣溫暖。

大傢伙對這道「雪魄鳳魂」議論紛紛,老周也有意調動氣氛,讓服務生給畢羅添了些茶水,主動問:「畢小姐,大家都吃不出這白花是什麼,要不您給解解惑?」不是他託大,從上了這道菜,各個桌上都討論得十足熱鬧,唯獨畢羅這邊吃得太過平靜,老周心裏篤定,別說畢羅能認出這是什麼食材了,看那老神在在的模樣,恐怕這東西人家吃過都不是一回兩回了。

畢羅正要說話,就聽一道婉轉的嗓音插了進來:「這有什麼難的,不就是白花嗎?白花燉土雞,雲南那邊的土家菜。我去那邊拍戲的時候,劇組裏面經常吃這個。」

姚心悠這話說的有點急了,其實她初衷只是想搶畢羅的風頭,畢竟從休息室出來以後,唐律就連正眼都沒再看過她一眼,倒是和沈臨風不知道嘀咕了什麼,嚇得那個軟蛋到現在都不敢吱聲。話一脫口,看到老周投過來的眼神,姚心悠也覺察到自己這話說的似乎不太妥當。

說自己知道是什麼食材就足夠了,可非要說她過去在雲南經常吃,還是什麼土家菜,不是有點埋汰桑紫廚藝的意思嗎?還順帶把在場這些人也給得罪了。

果然,那個塗着紅嘴唇的年輕妹子小聲嘀咕了句:「就她高貴,什麼都知道!」

姚心悠有點懊惱,可看到唐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裏那點小小的懊惱頓時煙消雲散了。

在場這些人有錢,她現在也有;有勢,她以後只會比他們都厲害。而且他們的錢和勢有幾個不是靠家裏得來的?她的一分一毫,都是靠自己努力換來的。就連看起來最有本事的畢羅,不也是靠着家裏的那個餐館才在平城嶄露頭角嗎?若是讓她身無分文來到平城從頭打拚,恐怕到現在仍然一事無成吧?

越這樣想,姚心悠心裏的那份不平越是激烈。她一直知道唐律不是那種會被美色輕易迷惑的男人,可如果不論容貌,比學時、比能力、比社交手腕,這些哪一樣拎出來她都不比畢羅差。

為什麼唐律會喜歡上她呢?

趙老先生卻在此時發問:「白花?應該是當地人的叫法吧?這位小姐,既然你知道這道菜肴的門道,不妨說的詳細些,這白花的學名叫什麼?是否有藥用價值?為何雞湯里加了它,雞肉和湯水的口感都更潤滑了?」

趙老先生是在場年紀最大的一位了,上一次荼蘼宴最後一環和畢羅、沈臨風一塊得了並列第一的就是他。老先生不僅是位地道的老饕,平時還很喜歡鑽研些書法、詩詞一類的東西,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很有點老一輩讀書人的牛脾氣。可巧的是姚心悠搶在畢羅前面說自己知道這道菜的由來,引發了他的極大興趣,他一連問好幾個問題,並不是故意找姚心悠難堪,而是單純覺得好奇,想要找個專業人士為自己答疑解惑。

要讓姚心悠說出一道菜在哪吃過,哪家做得最好,周圍人都有什麼有趣的評價,她確實可以講的繪聲繪色。可讓她和專業人士一樣剖析這裏面的種種由來,確實有點為難她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就連唐律都在盯着她瞧,姚心悠卻一個字都說不上來,急的眼圈都有點泛紅。她時真的吃過這道菜,雖然說在劇組經常吃有些誇大的成分,但去雲南拍戲時真的吃過兩回,只可惜當時她的心思都並不在這些事物上,聽人說這種花叫白花,卻沒有深入了解。讓她說藥用價值是有點故意為難了,可哪怕她能說出這白花的學名呢?不也能立即給自己解圍嗎?

眼見姚心悠面露難色,還連連瞟向唐律,潘珏有點坐不住了。姚心悠可是他層層托關係才結識的,又是個嬌滴滴的大美人,能把這麼個大美人為難成這樣,恐怕也只有在座這些眼裏只有食物的吃貨了。潘珏幽怨地偷偷乜了一眼唐律,嘴巴里念叨著「暴殄天物」,一邊開口給姚心悠解圍:「人家姚小姐可是大明星,去那邊拍戲,心思都放在劇本上,一個雞湯吃過就過了,誰還費那心思去記這裏面都有什麼、叫什麼名啊!」

趙老先生並不知道「姚小姐」是哪個,影視圈的事他向來不關注,因此對潘珏的話並不買賬。他看向老周,本來想讓老周別再賣關子,就見老周的目光正朝另一邊看着,頓時反應過來:「畢小姐——」

因為上一次他們三個各自選了一句詩,而且各有意境,畢羅對這位趙老先生印象頗深,聽到他叫自己,便抬起頭。

趙老先生特別認真:「你知道這個白花是什麼嗎?」

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又都彙集到畢羅身上。

畢羅沉默片刻,說:「是大樹杜鵑花。」

有人一聽這名字就開口:「大樹杜鵑?那不是紅色的嗎?」說話間還看了看瓦罐里的湯水,如果說是燉煮的過程中花朵脫色,那湯水就不應該是現在這種顏色了。

畢羅解釋說:「大樹杜鵑確實以紅色聞名,但也有白色的,而且只有白色可以食用。當地人管它叫白花。白花的營養價值很高,可以排毒健體,烹飪的方式和搭配的菜色不同,還能起到美容瘦身的效果。因為白花會在燉煮的過程中分泌出一種獨特的液體,所以湯水喝在口中會有一種特殊的『潤』和『滑』在裏面,雞肉的口感也會更為鮮嫩……」說到這,她頓了頓,片刻之後才說:「這雞肉也不普通,應該是珍珠雞,而且養殖的過程中不喂飼料,是散養長大的。這一瓮湯,得來不容易。」

其實畢羅話說到一半時猶豫了下,就是她還是不想將話說死,讓姚心悠太難堪。可姚心悠嫌棄桑紫的這道「雪魄鳳魂」在先,若她不將自己知道的信息都說出來,又確實無法徹底地為桑紫正名。白色大樹杜鵑花並不是多麼名貴的食材,可將這樣食材從雲南千里迢迢運到平城,又輔以散養的珍珠雞燉湯,這其間耗費的心思和努力可不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土家菜」就可以帶過去的。

畢羅遲疑片刻,最後還是選擇將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說了出來。她無意藉由自己所學來打擊報復他人,但也不能眼看着桑紫的百花宴因為姚心悠的無知而名聲受損。

果然,她這句話一出,姚心悠的臉色有多難看,老周的神色就有多振奮。

畢羅在心裏嘆了口氣,更何況,她和桑紫以後是要在一起共事的,維護自己人,是她這個東家應盡的義務。

大概是感覺到畢羅情緒不高,唐律在桌子底下悄悄攥住她的手,低聲說:「你說的很好,別想那麼多。」

畢羅仔細觀察唐律的神情,見他沒有半點不悅或嫌棄,一句話問出口的時候,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小心翼翼:「你不會不高興嗎?」

唐律被她問的愣住:「我不高興?」他突然意識到他和畢羅之間到底是哪裏出了誤會:「所以你……其實是為了這事兒哭?」

有那麼一瞬間,唐律覺得自己也算體會了一把啼笑皆非是什麼感受。他以為畢羅之前那些小情緒無非是醋勁兒大,可直到看到她言語間那種連試探都不敢的小心和忐忑,才明白畢羅心裏究竟是怎麼想整件事的。他抹了把自己額頭,笑得無奈。難怪這些天來無論他在畢羅面前怎麼表現,都覺得她羞澀少、僵硬多,合著她根本就沒把他的表白當回事兒,她以為他是玩她呢?

也怪他蠢,從前弔兒郎當慣了,真遇上個自己喜歡的,反倒忘記了女孩子最在意的是什麼。

畢羅被他突然一笑弄得人都懵了。好在這個時候服務生又端上了一道菜,不僅緩解了兩人之間有點怪異的氣氛,也將在場眾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菜肴上。

陸續端上來的幾道菜品和主食,皆因為加入鮮花而增色不少,桂花的香、紫藤的色、牡丹的艷、蓮花的雅,每一道都別出心裁,每一味都讓人眼前一亮。幾道主食和小吃也很有雅趣。櫻花紅豆飯香甜軟糯,金針粉絲肉包咸鮮可口,甜菊酒釀圓子別出心裁,洛神花抹茶蛋糕微有一縷酸,巧妙調動眾人味蕾,讓原本有了飽腹之感的賓客興緻更高。還有一道取名為「綠萼冰花」的甜品最受歡迎。清甜涼爽的刨冰上點綴著幾朵青嫩的綠萼梅花,讓人觀之忘俗,吃在口中更是愜意非常。

唐律端著一碗鮮百合糖水吃了兩口,很快又撂在一旁。

畢羅見狀不免多瞧了兩眼。唐律就說:「不如你做的好吃。」

畢羅覺得他這話說的有失公允:「有幾道菜構思和操作都稱得上上乘之作。」至少那碗綠萼冰花她就吃的一乾二淨,品出裏面都放了哪些材料,畢羅心裏早就暗暗盤算好,晚上回家就複製一碗給家裏老爺子和朱伯伯嘗一嘗。

唐律卻不滿意:「百合和槐花都不如你做的好吃。」

畢羅認真思索了一番,最後總結:「我和桑紫用的百合產地不一樣,味道也不盡相同。要說甜,還是她用的這種百合甜度更高。」

唐律說:「我記得你做的百合口感更厚實,也更糯,很好吃。」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盯着她,畢羅哪怕直視前方,不去看他的目光,也覺得心裏亂糟糟的,每說一句話,都要在心裏反覆思量上好幾遍才會吐出口。

唐律卻不知道自己對畢羅的影響力有多大,端起手邊的飲品喝了一口,語氣有些嫌棄:「飲料也不如你做的好喝。可見學的都是些皮毛罷了。」

這也說的太誇張了,畢羅忍不住反駁:「要是她真那麼差,還雇她給咱們做大廚幹嘛?」也不知道桑紫今天是哪裏惹著這位小爺不高興了,整餐飯吃下來,被他這麼一路嫌棄,批駁得體無完膚。

唐律聞言一笑:「用她,不是因為她足夠好,而是因為她尚且可用。」

兩個人關係越走越近之後,倒是很少聽他再說這麼刻薄的話,畢羅忍不住看他:「那你的意思是……」

唐律的手還攥着她的手腕,此時一邊說話,一邊有節奏地捏着她的手腕上的肉肉:「不用她,難道還讓你事事親力親為?一個海棠小苑都把你累病了,再來一家餐廳還讓你掌勺,我難道是吸人血的萬惡資本家?」

畢羅被他說的抿著嘴角一笑:「你是新餐館的大股東,說你是資本家也沒錯。」

唐律說:「那不能。我其實就是一個跑腿兼打雜的,真正的大老闆,在我身邊坐着呢。」

畢羅也學會自嘲了:「別給我戴高帽,我就是一廚子。」

「這麼可愛的小廚娘,請給我來一打。」

比貧嘴,畢羅哪裏是唐律的對手。讓他這句話說的一噎,畢羅半晌沒說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一直攥著自己的手腕,連忙想要掙脫:「說話就說話,你快鬆開。」

唐律一本正經義正辭嚴:「我還不知道你嗎?我這會兒鬆手,待會吃完飯你就跑沒影了。」說到這,他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看畢羅:「我那車鑰匙可還在你那呢。」

畢羅:「……」這人簡直不講理:「是你說那個鑰匙扣太可愛了,不適合你拿,我才幫你拿的。」

小綿羊的鑰匙扣是一個櫻花色小羊皮的麵包圈造型,兩個人停車的時候,唐律就硬塞給她,說自己一個男人拿個櫻花粉的小玩意兒太丟人,畢羅覺得自己就是太老實了。她當初就應該反問他,覺得櫻花粉不適合他,當初為什麼還要買這種?

她剛才哭成那樣都沒把鑰匙扣亂丟,現在倒被他當成個事兒拿出來說了,搞得好像是她故意算計他似的!

畢羅深吸一口氣,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待會肯定要和桑紫他們聊正事的,哪可能宴席結束就走。」

這也是實話。

她病了這麼長的時間,要不是唐律,險些連百花宴都錯過了。現在既然大家都在,哪有不聊正事的道理?恐怕接下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她、唐律、桑紫、老周他們這四人組合都要頻繁碰面開會的。

唐律的語氣聽起來別提多深沉了:「那我也不放心。」

「神經病……」畢羅小聲嘀咕。

唐律一挑眉毛:「神經病也行啊,只要別再冤枉我花心就成。」

畢羅臉色一紅:「你花不花心,關我什麼事兒……」

他們兩個一人一句,你來我往聊得熱鬧。落在旁人眼中,有的如老周這樣樂見其成的,也有如沈臨風和姚心悠這樣戳心戳肺的。有意思的是,也不知道唐律此前跟沈臨風單獨說了什麼,宴會一結束此人抬腳就走,甚至看都未往畢羅身上多看一眼。

姚心悠儘管不甘心,但也沒有多做逗留。

那道「雪魄鳳魂」讓她丟盡了面子,平日在她經常活動的圈子裏,她怎麼也是位眾星捧月的人物,就是唐律,哪回見了她不也對她客客氣氣的多有恭維嗎?可今天無論是唐律還是其他人,幾乎各個都圍着畢羅打轉,她覺得下不來台,也氣唐律翻臉無情,幾乎剛出用餐的院落就給自己的助手打電話,發了很大一通脾氣。

一轉過身,就見潘珏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站在那聽了多久。

姚心悠眼圈泛紅,卻不是哭過的樣子,眼淚沒有用處的時候她從不會哭,之所以眼白都有點紅色,純粹是剛才發脾氣時氣的。

潘珏笑呵呵地走上前,對着姚心悠一通打量:「喲,這是誰惹我們姚小姐不開心了?我看是手底下人太笨了,一點小事,交待多少遍都做不好。」

對方把台階都鋪好了,姚心悠的神色也坦然許多:「是啊。」她看看潘珏的身後:「沈少呢?」

「他比你走得還快,我這也追不上啊。」潘珏嘆了口氣:「一出門就看見姚小姐了,本來想着捎你一程,這不,看到你在打電話,我也沒好意思打擾。」

潘珏看她的那種眼神,姚心悠一點都不陌生,她揚起精巧的下巴,指尖在胸口的髮絲一繞:「順路嗎?」

潘珏「喲」了一聲:「能有幸送姚小姐一程,哪有不順路的?」

姚心悠唇角一彎,那樣子似乎是被他的殷勤逗笑了。

男人和女人聊天,只要男人肯做低姿態,而女人願意「被逗笑」,那麼無論聊什麼,都挺有戲的。

潘珏將手臂一彎,姚心悠輕輕挽了上去,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那位沈先生,不用等他嗎?」來的時候,他們三個是坐一輛車子來的。

潘珏斜着眼睛看她:「怎麼,看上我那兄弟了?」

「胡說。」姚心悠啐了他一口,眼波流轉:「都是一起來的,看你們兩個又挺要好,我才問一句。」

潘珏一直覺得姚心悠挺漂亮的,經過朋友介紹認識之後,幾次三番說話都有套近乎的意思。倒也不是一見鍾情什麼的,在他的字典里,選女人就要選漂亮的。姚心悠夠美,氣質也夠嬌媚,怎麼看都是他平時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可惜此前幾次見面,姚心悠在他面前都端得有點過,他怎麼挑頭說話,都不見她接那個話茬。

尤其今天在唐律面前,更是一副溫柔端莊的樣子。或許她以為唐律喜歡那個樣的?潘珏心裏覺得這女人臉蛋是漂亮,可惜腦子有點不夠使,唐律那個格色的性子,要喜歡肯定也喜歡脾氣比他還大、性格比他還倔的,就比如那個在他看來哪哪都挺差勁的畢羅,不就很入唐律的眼嘛?

姚心悠想追唐律,這事兒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要不沈臨風也不會費盡心思把她擺到今天這個場合,為的不就是給唐律添堵?可唐律如今眼睛心裏都是畢羅,那也是人盡皆知的事實。潘珏覺得,他家哥們兒走的這步「借刀殺人」挺有效果的。可對姚心悠來說,心甘情願做那把殺人的刀,她跟唐律的那點緣分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說白了還是一個字:傻。不過也挺好,漂亮的女人如果太聰明,又怎麼輪得到他得手?

姚心悠見潘珏一直拿眼偷瞄自己,心裏得意,又有點厭惡,故作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幹什麼一直看我?」

潘珏歪著嘴一笑,眨了眨眼:「因為你好看啊!」

姚心悠微微低了低頭,神情有點落寞:「就你會哄人開心。我看今天這個場合,我就不該來。」

潘珏心裏話:早知道你不出三句話就會繞回來。臉上卻做出關切的神情:「怎麼會呢?我覺得能和姚小姐一塊來吃這個百花宴,才是真正人生幸事。畢竟那麼多牡丹玫瑰百合的,總要有美人相伴,才能稱得上一句秀色可餐。」

潘珏這人沒什麼文化,平時泡妞撒錢就行,再加上他長得還算不賴,嘴巴又甜,幾乎可以稱得上無往不利。對於姚心悠這個段位的美女,倒是第一次接觸,他覺得挺有挑戰力,又想拽點文,彰顯一下自己的文化氣質。

姚心悠嘆了口氣:「反正我覺得自己挺不受歡迎的……」

潘珏靈機一動,說:「其實那幫人,也沒什麼壞心眼,以後再有這種場合,只要你有空,我都帶着你一塊,大家混熟了就好了。」

她繞來繞去,圖的不就是這個嗎?她想往唐律面前湊,那他就幫她實現這個願望,一來她的這個想法肯定與沈臨風的心意不謀而合,二來,想要經常見唐律,那麼總要先見見他啊。

至少現在看來,唐律能不能被她撬動,難說;可姚心悠要是以後每天都這麼在他面前打晃,他若還吃不到這塊肥肉,從今往後他潘珏的名字倒過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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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味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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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百花宴和素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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