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緣

舊緣

蘇梨忽然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是聞竹雨。他與蘇梨並肩坐在屋前的地上,緩緩道:「剛才那些話,你都聽見了?」

蘇梨點了點頭。

聞竹雨沉默了一下,長長一聲嘆:「師父對不起你啊。」

她不想再聽那樣的嘆息、那樣的話了,蘇梨皺了皺眉,冷冷道:「但師父對靖南王真是一片赤心啊。只是我真沒想到,靖南王托你安排那場行動,刺殺對象竟是他自己?」

「是啊,他也是不得已的,為了避禍。他是溫羽侯的父親,溫羽侯聲名愈盛,他在都城的處境就愈發艱難啊。」

怎麼突然扯到了溫羽侯身上?蘇梨奇道:「此話怎講?」

聞竹雨望着不遠處的樹林,眯起了眼睛:「這就要講到朝廷內部的東宮與宦官之爭了,兩派相爭由來已久,私底下自然暗涌不斷,但搬上枱面的爭執就是關於處理外族關係一事了。太子主戰,宦官主和,隨着溫羽侯近年來聲名鵲起,戰績愈發顯赫,相爭的點就落在了他身上,但他畢竟遠在邊關,於是都城裏兩派紛爭的矛頭就對準了靖南王府。」

聞竹雨頓了頓,繼而道:「但靖南王生性淡泊,不想捲入這種爭鬥之中,便托我安排了所謂的『絕靖』之行,自此他便可以養傷為名,不問紛爭。」

蘇梨見聞竹雨分析地頭頭是道,心想師父他自己怎麼可能如此熟悉個中緣由,便不由道:「這些都是靖南王告訴你的吧,講的真是透徹,想來你幫了他不少忙。」

「其實我們可算是神交,他貴為王爺,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啊,而我不過一介庶民,就算偶有聚首,也多以黑白棋子說話。說起幫忙,除了『絕靖』之行外,只有一事了。」

蘇梨愣了一下,她方才也不過隨口一說,哪想到聞竹雨還真的幫了其他忙。只聽聞竹雨顧自道:「那只是小忙,不過是受了靖南王之託,把他長子與一個侍女安置在後山山腳。他長子就是溫羽侯啊,當年不過是十來歲的孩童,想不到如今名動天下。」

原來當年溫羽侯與那個婦人住在後山山腳是出自聞竹雨的安排,蘇梨一震,喃喃道:「這又是為何?也是為了避禍嗎?」

「可能是吧,畢竟靖南王的親姐姐就是沈皇后。我記得我接他們過來住時的那一天,就是先皇昭告天下說沈皇后病逝的當天???」聞竹雨講到這裏,沒有說下去,但從他的神情中,蘇梨心知他也猜到沈皇后之事另有隱情吧。

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那個前塵往事中,其實都是些與自己無關的事。蘇梨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道:「所以現在,師父是與『絆』再無瓜葛了么?」

聞竹雨點頭:「是啊,就讓我的名字在『絆』里消失吧。從此以後,拾歡、流星,都與我無關了。」

蘇梨好奇道:「師父當初為何會加入『絆』呢?」

聞竹雨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我當時不過一個劍客,劍客慣有的心性無非就是自視甚高嗎?然而某日無意見到一個人的出劍后,我就收起了四處挑釁的性子,加入了『絆』。那個人就是流星,他當年一劍之下的華彩真是石破天驚,可惜我自那次之後,再也未曾見過。」他講到流星出劍時,眼睛亮了一下,好像那時的華彩仍在眼前。

蘇梨心裏疑惑:難道流星最厲害的不是幻術,而是劍術?她這麼想時,忽見聞竹雨目光轉向了自己:「阿梨,你會怪師父嗎?」

蘇梨想了想,搖頭道:「若在以前,也許會,但如今不會了。」

她見聞竹雨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便又道:「剛才來這小築之前,我以為師父死了???然後我發現你沒死,還聽到了『絕靖』之行的真相,雖然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覺得很難接受,但如今已釋然了。畢竟???都已過去了。」

蘇梨講到這裏,抬起頭望着聞竹雨:「師父你知道嗎?你活着的消息比什麼都強。」

聞竹雨身軀一震,似乎沒想到蘇梨會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出心中想法。他釋然地笑了:「阿梨,你變了,這是好事。如今我終於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離開?要去哪裏?」蘇梨一驚。

「還沒想好,也許會去找靖南王再下幾盤棋,也許會去住到某個人跡罕至的農田野舍。師父年紀大了,想趁著在變成糟老頭子之前去做些自己喜歡的事。」聞竹雨長笑一聲,「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說話間,他長身而起,走進了小築。他是去收拾行李的。

待蘇梨送別聞竹雨後,天色已暗了下來,她看着空蕩蕩的房屋心頭一陣失落。但她終是替師父高興的,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放下一切而決意去尋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時,她想起明日要與溫羽侯赴盧橘之邀,心裏想不如現在先去趟城南吧。楚朝陽方才經過她身邊時說的話,她自然都清楚地聽見了。她與朱薇的確是很久沒見了,蘇梨想到這裏時不由取出了香囊,那是朱薇給她的,如今她眼睛雖已恢復,但香囊仍一直帶在身邊。

不過蘇梨一出來就意識到,城南那角,地雖不大,但店鋪多的很,這一時半會兒怎麼知道朱薇的葯館開在哪裏。再加上現在天色尚未完全變黑,很多人吃過晚飯後開始在街上四下閑逛,想找一個新開不久的葯館就更加不易了。

蘇梨正欲找個人問時,忽然耳中傳來「咦」的一聲,接着就是一聲喚:「蘇梨?」

蘇梨一回頭,朱薇就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她抬頭見到了朱薇身後的葯館。葯館門頭掛着個牌匾:薔薇館。

蘇梨不由失笑:「薔薇館?這一點都不像是葯館的名字啊。」

朱薇一撇嘴:「我姐叫朱薔,我叫朱薇,合起來就是薔薇啊。管它像不像葯館的名字呢,我聽着高興就成了。」

朱薇還是老樣子,連這種明快爽朗的笑容也一點都沒變。蘇梨心裏一暖,正欲說話,忽聽朱薇驚訝地叫起來:「你的眼睛好了?」

蘇梨點頭,心想原來楚朝陽並沒有將雲菇的事告訴朱薇。她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但只說了自己遇見楚朝陽、發現他有雲菇以及他將雲菇靈力打入自己體內之事,至於那之後的事,她自然是不會說的。

「可見你與雲菇有緣啊,它註定是你的。」朱薇聽得眼睛一亮一亮的,「不過也真是多虧了姐夫,他可真是好人啊。」

蘇梨順着她的話笑道:「是啊,不但是好人,還是痴情人。」她說到後半句時,忽然就因此想到了朱薔灰飛煙滅的事,旋即臉色黯了一下。

幸好朱薇沉浸在愉快的心情中,沒有注意到蘇梨的神情,只是顧自道:「還說他呢,你不也是?居然跟着溫羽侯跑到大漠去,還重創了大漠王,這事兒在我們這裏早就傳開了。」

是跟着楚朝陽才跑去了大漠!蘇梨差點要脫口說出來,終於還是把話吞了進去,任由朱薇意味深長地沖着自己笑。

這時朱薇忽然正色道:「但溫羽侯明年五月就要跟崔錦織成親了。」

「咦?你也知道?」

「全城的人都知道啊。」

蘇梨面有疑色,終於道:「但他們明明已經退親了。」她說着便把崔錦織已將訂親信物玉鐲退給溫羽侯之事告訴了朱薇。

朱薇皺了皺眉道:「聽你這麼說,應該是真的退親了。但他們明年五月成親的消息是從靖南王府傳出來的啊,按理說不會有誤啊。」

這話蘇梨之前已從小唐那裏聽說了,她想了想,道:「也許是因為溫羽侯與崔錦織只是私下退親,靖南王府的人還不知情。」

「不會的。你想啊,時間都確定了,那定是與當事人通過氣了。」朱薇搖了搖頭,眼珠骨碌碌一轉,又道,「或者就只有一種可能,是王府有人故意放消息出去的。」

蘇梨大吃一驚:「啊?怎麼會?」

朱薇一聳肩:「我也不知道啊,估計那人與溫羽侯很有嫌隙吧。」

蘇梨無話可說,她不得不承認朱薇在這方面的腦子轉得很快,是個鬼靈精。但她卻被朱薇一席話說的有些發暈,她想了想后忽然注意到朱薇在說起溫羽侯之時,語氣不像以前那麼沖了,心裏一奇,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殺溫羽侯嗎?怎麼現在聽起來???」

「我姐夫說了,這事就全權交給他吧,他不想讓我一個女孩子家整日記掛着報仇殺人的事。」朱薇嘆氣道,隨即語聲一揚,「那我,我就去做自己一直以來想做的事嘍。」

「開藥館?」蘇梨不由笑道。

「是啊,我與我姐在家道沒落後就一起開了個小葯館,如今這種感覺,就像是又回到了原點一樣。」朱薇環顧鋪子裏隨處可見的瓶瓶罐罐,巧笑道,「說不定哪日,我們江南朱家的聲望會在我這個葯館里重振呢。」

蘇梨望着朱薇的笑容,心裏只覺暖暖的,有着這種為家族而努力的夢想真是能策人前進,但有時——也許是枷鎖。蘇梨想到了溫羽侯,心裏咯噔一聲。

她看外面的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心想今日累了一天,還是早些回去休息。朱薇拉着她還想再多說上幾句,蘇梨只能道:「如今你已經在這裏落腳了,以後便可常來看你了。」

「唉,好吧好吧,今天就放你回去了。但你以後可要來找我啊,住在我這裏也無妨啊。」朱薇說着咯咯一笑。

蘇梨想起自己空蕩蕩的小築,心想朱薇這個主意倒也不錯。但今日她是一定要走了。

走到城門附近的時候,蘇梨忽然腳下一絆,差點跌倒。她低頭一看,竟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躺在路邊泥濘里。只見那人一身酒氣,雖著華服,但衣上已濺滿了泥點。

蘇梨問道:「你怎麼了?」

那人發出一聲呻吟,斷斷續續道:「快拉我一把。」他伸出手,半個手掌也沾滿了泥,蘇梨看了一眼,還是抓着他的手將他拉了起來。

這時那人從泥濘中直起身,然後掙扎著坐到了路邊上,喘著氣道:「你是第一個理我的人。」

蘇梨藉著月色打量他的臉,見他眉目英武,再加上一身華服,想來應是貴族公子,不由奇道:「你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沉默了一下,低聲道:「一時失足就掉進了路邊的泥堆里。」

蘇梨順口道:「以後就別喝這麼多酒了。」

那人愣了一下,目光有異地望向蘇梨,過了會兒又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既然你沒事了,那我就先走了。」蘇梨說着看了看那人。

這時,那人忽然抬起了頭,目光鎮定而沉靜,只見他緩緩地抬起了步子,向著不遠處那黑暗中亮着燈光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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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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