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幾天來,洛城細雨綿綿,洛憑淵在城中也遊覽得差不多了,就沒有出門,每天在鼎劍侯府的側院中讀書寫字,再與林辰談說一番,倒也過得寧靜。

然而林辰是個飛揚的性子,又愛熱鬧,靜了幾天便在府中坐不住了,天氣一放晴,就來拖洛憑淵出去。

「街巷都快走得熟了,又沒什麼要看要買的,」洛憑淵合攏書本說道,「出去也沒意思,不如就待在府中,一會兒吃過飯,你我殺兩盤棋。」

「明天再下棋吧,」林辰和他處得多了,早已熟不拘禮,「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若是錯過今晚,你日後定會覺得遺憾。」說着,朝他眨眨眼睛。

洛憑淵見他一臉神秘,又似心懷鬼胎,不免好笑,「到底想做什麼?若是老實說,我就考慮一下,不然就請吧,別打擾我看書。」

林辰見他手中是一本遊記,笑道:「京華盛景,你只見表相,還沒領略到其中的風情。今晚我帶你去個地方,定會讓你不虛此行,說不定去了就流連忘返,捨不得走了。」說着,他順手抱過伏在寧王膝上絨球般的小狐狸珍時,撓了撓它的脖子和小耳朵,珍時用黑寶石似的眼珠,盯了一下這位天天出現的訪客,扭了扭胖胖的小身子,一溜煙地從他手裏掙出來,溜回寧王身上,直接爬上了肩膀。

洛憑淵思忖了一下,想到林辰曾提過一處名為沁芳園的名園,說裏面的梨花和牡丹近日開得極好,還沒有去過。然而自從那天見了靜王府里的牡丹后,他竟不太想看到這種花,縱然再明艷,也帶着某種凄冷。他搖頭說道:「若是去沁芳園賞花,就免了,我這些日子已看過不少。」

「誰說要去沁芳園了,」林辰笑吟吟地說道,「那裏的花雖好,只是凡品,我今天帶你去看的才是洛城名花。」他見洛憑淵已把書又攤開,似乎不想再理他,總算不再賣關子,說道:「那個所在正可謂,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洛憑淵聽到詩句,想起林辰的某個世家公子朋友似乎提過一句,心裏明白過來:「你是說明月樓?」

「你居然知道,看來還不算太孤陋寡聞,還有葯可救。」林辰稱讚道,「今晚,是白若菡姑娘撫琴清歌的日子,她可是美人榜上三甲,容姿之美,在我禹周或許只有杭州府的江晚璃能媲美。她每旬只出來一次,若是錯過今晚,就要再等十天。」

江湖上每兩年排定一次的兵器榜和美人榜,洛憑淵是聽說過的,對林辰說的兩個美人的名字似乎隱約有些印象。但見他說得如此順溜,不禁看了他一眼,「你還挺熟。還知道些什麼,說來聽聽。」

「我當然知道,否則出門都會被周喻陽那幫傢伙恥笑。」林少將軍一抖衣袍,風流倜儻地坐下,向寧王講述起明月樓的來歷。

明月樓原本在杭州西子湖畔,是一處青樓,除了因地利佔了幾分西湖的靈秀,與其他煙花之地的秦樓楚館並沒有多少不同。然而五年前明月樓似是換了幕後的主人,隨即改弦更張,樓中的姑娘們或習絲竹音律,或通舞藝,才華高些的還能琴棋詩畫;陪伴客人時也不再賣身,若兩情相契自然是可以的,卻與買賣無關。這種做法可說清高,只是容易曲高和寡,但明月樓的主人似乎並不在意賺多少錢,幾年下來,便以格調高雅聞名江南,成了文人雅士時常往來之所,大小詩會、文壇盛事也常常擇地於此。江南文氣薈萃,不知流出過多少佳作。明月樓中,江晚璃善丹青詞曲,白若菡是音律大家。兩年前,白若菡攜琴北上,在洛城另起一座明月樓,依然沿襲江南時的規矩。她容貌才情俱是翹楚,兩年光景,明月樓下冠蓋雲集。但白若菡喜靜,儘管慕名而來者眾,仍是每十天才現身一晚,每次不過歌兩曲。

洛憑淵聽到這裏,見林辰意興盎然,揶揄道:「你可是曾見過這位白姑娘,十分思慕?那兩曲當真這般美妙?」

林辰被他笑得臉上一紅:「你不知道,這兩曲極有講究。若是在十日之內,洛城出了上佳的詞句,被白姑娘選中,就會在當晚唱出來,經她一唱,立時便會滿城傳頌,一舉成名者,不乏其人。她向來不管做詩詞者是何身份,高官顯貴,窮困學子,都是一視同仁,只看詩詞寫得如何。有時見沒有好詞,第一曲就只唱前朝名句。所以許多人做了詩,都主動送到明月樓去,希望被白姑娘看到。」

洛憑淵笑道:「如此說來,若非才子,去了豈不是無趣得很。」

林辰說道:「明月樓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因此還有第二曲,是留給當晚過去聽歌的客人的,到了明月樓,寫一首詩詞折好送進去,白姑娘會隨意抽取一首。」

他說到這裏,捅了捅洛憑淵,「寧王殿下,前幾天我實在該讓你寫一首詩詞,以你這筆書法,哪怕寫得不算最好,說不定也能被看重。不過被抽到也極好,白姑娘會請進去敘談招待。這可是好機會,如此絕代佳人,到現在還沒聽說看上過誰,說不定就與你有緣。」

說着跳起來,拉着洛憑淵就向門口去:「走吧走吧,珍時雖然很可愛,也不用整天逗它玩。我看你這些天心情不好,去散散心,老悶着做什麼。我都訂好位了,先去怡香軒吃晚飯,再到明月樓聽曲。常言道,人不風流枉少年。」

洛憑淵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想想沒什麼其他事,也就起身隨着出去了。他並不覺得自己心情有何不好,只是幾天來,有時回想起靜王,就會不太舒服,難道明顯得連林辰都能看出來嗎。

二人到了怡香軒,林辰又早約了兩個朋友,洛憑淵見到兵部尚書家的次子周瑜陽,還有戶部侍郎的長子錢瞻。幾人年齡相仿,洛憑淵雖是皇子,但他未涉政事,又全無架子,諸人說起話毫無壓力,都是言笑不禁,只圖開心。

席間又說起明月樓的白若菡,洛憑淵才知道,原來這幾個傢伙雖說得天花亂墜,卻誰也沒見過真容。

周瑜陽說道:「白姑娘每次彈琴唱歌時,都在一道紗簾之後,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待到從簾后出來,臉上都已蒙上了面紗,不過雖是霧裏看花,亦可見風姿綽約。只有抽中的人,才能被請進去一見,我們哥幾個才淺學疏,運氣也不夠好,因此誰也沒見到過。」

洛憑淵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原來他們費半天口舌,把自己拖去,竟只能聽兩首歌,看一道人影。這位白姑娘還真是高明,越是如此,越是令人心癢好奇,想來若總是輕易露面,就算再如何美貌,也不會令一干人談起時這般嚮往。

他知道與林辰交好的幾家公子,家教都十分嚴格,有的家中已有了妻室,雖然常常出來玩鬧,但都是有度的。

錢瞻見他笑着不說話,為了挽回面子,說道:「宋虛懷就見過她。依我看,他那首詞雖也算不錯,但也不能說極好,還長得很,唱起來費力,白姑娘居然選中了。宋謙之那天晚上高興得都暈了頭,喝了兩杯酒,聽白若菡說洛城冬天太冷,思念江南,就把隨身帶的一塊暖玉送給她了,差點把宋太傅氣死。」

林辰笑道:「我也聽說了,謙之那塊玉我見過,是家傳的,蘭花形,正反兩邊還刻了篆文,好像是日月什麼的,被他這麼送了出去,難怪宋太傅生氣。」

「其實也沒什麼可氣的,」周瑜陽介面道,「白姑娘又沒白要他的,聽說也回贈了一顆夜明珠給謙之,不算貪圖他的東西,但是後來就沒再唱過他的詩,弄得他怏怏不樂了好一陣,現下正關在家裏讀書呢。」

宋虛懷字謙之,洛憑淵見過他一面,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想不到還有過這麼一遭。

他隨口說道:「今晚見不到也沒什麼,權當是去聽曲。有時我想到四皇兄的樣貌,就覺得江湖空有一張美人榜,上面的佳人卻未必及得上他。」

其他三人頓時笑了起來,想到雲王,又都認為此言很有道理,只是不好像洛憑淵這般開口調侃。

林辰說道:「憑淵,我剛見你時,還覺得你在寒山派被教得古板了,聽了這話,才發現你還是沒變。」

周瑜陽說道:「可是這幾年,美人榜每次出來,第一名的位置都是空白,據說璇璣閣主是要把這個位置留給雲王。」

「那倒是有可能,」洛憑淵笑道,「這幾年幸得四皇兄駐守邊關,保得我禹周邊境太平。自古名將如美人,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是當得起的。」幾個人又笑了起來,紛紛點頭。

錢瞻說:「可是我怎麼也聽人說過,第一名該是蒼山雲堡的堡主雲毓。」

洛憑淵沒有接話,他見過蘇聆雪,也見過雲毓,不想輕言評價。這些貴胄子弟身在京師,對武林當然所知不多,但說到朝廷中的事,包括派系,他們都諳熟於心,這裏本就是另一個江湖。

明月樓在洛城西南,並非單隻一座樓,而是一處園林。洛憑淵一行到此,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車馬,大都裝飾華貴。他們下了馬,走進園內。觸目所及,一石一木都透出別緻,幾樹梨花開得正好。走了不遠,就見到一道潺潺清流,隨着水聲一起傳來的,還有隱隱的樂聲,入耳清越,似在邀請來客往深處去。

「這裏昔年是凌煙閣大學士章遠道的府上,後來他舉家被貶離京師,這園子幾次易主,買主都沒好好經營,直到白若菡來了,才約略恢復舊觀。」錢瞻指點着說道,「這水是引進來的活水,一直連到城外的洛水。據說有時外面的人在洛水中放蓮燈許願,還會順水漂進這園中。」

洛憑淵見水畔假山石上苔痕宛然,水邊綠草茵茵,他游目四顧,依稀能想見昔年景緻。章遠道經綸滿腹,曾是靜王的授業之師,卻落得丟官去職,病死異鄉,想不到他的園子如今成了明月樓的所在。

進園的人紛至沓來,三三兩兩,不時有人互相打招呼,或是停步敘談,顯然認識,但並不喧嘩。

沿着鵝卵石小路走了一刻,經過幾處亭台,水流一轉,環繞着一座飛檐畫壁的三層樓閣,以及側畔大片的湘妃竹。

洛憑淵不由贊了一聲:「確是不凡。」

林辰臉上大有得色:「都說了定叫你不虛此行,我說的話,什麼時候不算過。」

洛憑淵很想回一句多了去了,不過被園中清幽所感,不想和他鬧,就微笑着沒說話,幾個人一起走進樓中。

第一層將流水引入樓內座席之間,布成流觴曲水的格局,林辰笑道:「咱們去三樓雅座。」,拿出幾張綠色柬帖,遞給迎上來的婢女。那婢女見柬福了一福:「貴客請隨我來。」在前面引路。

洛憑淵已聽林辰說過,明月樓的三層雅座總是供不應求,除非是白若菡請來的,想到此處聽歌,需要每人十兩銀子,還得事先訂好,拿到剛才的綠柬。

三樓門前垂著一道珠簾,婢女打起帘子,請他們進去,就返身下樓。裏面另有小婢過來,笑盈盈地請幾位公子坐到窗邊。

洛憑淵凝目看去,這裏的空間比從外面看大得多,雕樑畫棟,疏疏朗朗地擺了幾十桌花梨木茶座,不少已坐着人,都在飲茶閑談。桌椅間用雕花木架隔開,架上錯落地擺着蘭草,清香氤氬。

林辰指了指不遠處一道紗簾,「再過半個時辰,白若菡姑娘就會在簾后唱歌了。」

三樓的婢女都十五六歲年紀,眉清目秀,清一色穿着綠衣,梳雙環髻,髮髻上還垂下綠色的絲帶,走動間飄飄欲飛。

兩個女孩過來,捧著文房四寶,「公子們可要寫詩?」

「要的要的,」林辰立即說道,又朝寧王擠擠眼睛,「今晚但願有個好彩頭。」

幾個人當下鋪紙寫詩。洛憑淵執筆在手,正巧這時外面飄來的樂聲一轉,是一曲《蒹葭》,他臨窗望去,明月樓外隔水有一座水榭,四周掛着白色的紗簾,在風中拂動,隱約能看見幾個窈窕的少女穿着粉白色的衣裙,坐在其中彈奏,他信筆就將《蒹葭》寫了下來。

婢女待四人都寫好,將詩稿收去。

少頃茶水果品擺上,幾個人正在閑坐,身後有人輕噫了一聲,洛憑淵回過頭,見到一身紅衣的洛君平和另一個錦袍玉帶的年輕人,應該也是哪家的官宦之後。

安王招呼道:「還真是巧了,想不到五弟有此雅興。」

洛憑淵微笑站起:「這可是彼此彼此。」心中卻覺未免太巧,不動聲色地看了身邊的人一眼。林辰和周瑜陽顯是有些意外,只有錢瞻雖神色自若,卻可見目光微有閃爍。

寧王心裏不悅,剛提起的興緻頓時散了一半,臉上仍然微笑道:「三哥過來一起坐。」

洛君平欣然點頭,說:「也好。」

寧王和安王帶來的人見了皇子免不了要行禮,但在此地卻是不便,安王說道:「免禮,隨意。」眾人很快把兩張茶桌並在一起,坐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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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闕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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