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初相遇，當時不知白石頭

多年以後，在夢境深處，我依然能找到那隻天藍色的船，它帶我駛向玻璃海……

卷一：將眠

一、人生初相遇，當時不知白石頭

道奇森先生，也就是卡羅爾先生在他的日記中用「白石頭」來代表有意義的、對生命產生重要影響的時刻。

按理說，和一些將一同生活的人初次相遇就應該是白石頭，因為他們將影響你的生活，並或多或少地參與對你人格的塑造。然而遇到的人很多，真正會有深刻影響的卻並非全部，所以不能記為白石頭。

而很多時候卻是，你當時不知是白石頭。

去學校報道是八月底。

瀟瀟在車後排坐了七個多小時，車窗外吹來灼熱的熏風，彷彿一隻火爐挨著臉，她再也無法忍受時，車又拐了一個彎，終於駛入校園。

校門后的小廣場設有醒目的新生服務點，爸爸在路邊法桐樹蔭下停下車，媽媽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瀟瀟無精打采地盯了一會媽媽和用手來回比劃的工作人員，身穿各色衣服的年輕人打著各式太陽傘來來往往，交談聲就像高溫醞釀的沸騰的氣泡，咕嘟咕嘟……頭頂上蟬鳴如急哨。

媽媽回到車上后，把剛才工作人員的比劃動作重現了一遍：

「那個孩子說，往前走，到哪兒拐一下，再往前到十字路口再拐一下……」

後來他們來到了一個人很少的路口。

「從哪兒走？肯定走錯了。」爸爸掛了倒檔，看著車鏡，準備退回去。

瀟瀟探頭看向窗外，恰發現一人。

「我去問問那個孩子吧。」

瀟瀟打開車門，進入到八月的太陽下，周圍的建築、地面和樹木都彷彿塗著水銀反射刺目的陽光，她微微屈著眼，小跑兩步去追前面那個人。

清瘦的高個男生，穿著一身淺色衣服，左手好像端著什麼東西。瀟瀟先入為主地想對方是高年級的學生。

「同學？同學！」

她的語氣如所有新生到新環境和陌生人說話。

那個高個子的身影停了一下，轉過身來。

瀟瀟有些驚訝，感覺氣溫更高了，沒想到，她來學校見到的第一個人就這麼好看。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她表達禮貌地笑了笑，「請問你知道D樓在哪裡嗎？」

對方聽完，流露出善意的表情，低頭按了一下手機，一邊說：

「我幫你查一查吧。」

「啊……其實我也有，還不太習慣……」瀟瀟不好意思地去摸手機，這時才想到也許這個人也是新生，但他有一種屬於成熟者的冷靜磁場。

「沒關係，我來查吧。」他語速輕柔緩慢，吐字清晰，讓聽的人覺得內心安寧，聲音含有難以言說的特質。

瀟瀟的視線從雲息低垂的眉眼落到他划手機的指骨，又看到他的右手腕上戴有一塊銀色的表。

接著，瀟瀟注意到他的左手裡拿著是什麼，猛然間嚇得倒吸一口氣，後退一步。

周圍的溫度彷彿急遽下降，所有的暑熱和行車的疲憊一瞬間消退了。

他的左手握著一個礦泉水瓶，瓶中，中央懸浮著一截鷹一樣的漆黑長爪，表皮粗糙醜陋，末端的指甲如鉤子一般彎曲而尖利。

雲息察覺到她的異樣，稍微眯了眯眼睛，卻抬頭笑著舉起了那隻礦泉水瓶對著瀟瀟一晃。

他輕鬆地、別有意味地說：「天氣太熱，我泡了幾片檸檬。」

瀟瀟頓時瞪大了眼，她惶恐地對上他的眼睛，那雙清澈如秋水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到他的微笑中暗藏著冷銳。

「不……那是鳥的爪子……」瀟瀟搖頭，提出質疑。

雲息的笑容凝固了，怎麼會？她怎麼可能會看到？

接著，他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眼裡彷彿發出奇異的光，用催眠似的語氣說：

「這是、檸檬。」

瀟瀟感到一股冷意，就像一塊冷冰按在她的脖子上。她不可思議地瞅了他一眼，這人難道有什麼病？

可管它到底是什麼！她是來問路的。

瀟瀟不相信地、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嗯……」

然後她用為難而可憐的眼神看他，「我想去D樓……」

雲息本來打算繼續讓她相信那只是檸檬，聽她這麼說，又作罷。

他拿著手機轉了一點方向，說：

「沿著這條路走到十字路口，右拐再走一段就到了。」

「謝謝。」瀟瀟快速道謝，轉身就跑了，依然心有餘悸。

雲息若有所思地看著跑遠的人影，對著手錶低語幾句。

宿舍樓前搭滿帳篷，依舊人來人往。

瀟瀟被一個穿著牛仔裙的女生攔住，那女生遞給她一張五彩斑斕的傳單，她掃了一眼，是一個名叫「阿童木」的精品店。

「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對方熱情地問。

「易水瀟。」瀟瀟微笑，補上每次被問這個問題時的解釋：

「風蕭蕭兮易水寒。」

然而那女生看起來根本不在意她的名字，立刻開始說下一句話：

「我叫萱萱，是這樣的，這位同學，如果你願意留下你的班級以及聯繫方式，就可以免費贈送你一張50元的水果店優惠券。」

「什麼？」

瀟瀟覺得是不是周圍聲音太大，自己沒聽清，宣傳單難道不是阿童木精品店嗎？

「請你留下聯繫方式，就可以免費獲得50元的水果店優惠券。」自稱萱萱的女生又說了一遍，同時拿出一張空白的信息表。

「呃……好吧。」當時的瀟瀟還不知道販賣個人信息這種事，一方面是優惠券，一方面她剛剛來，也不願意拒絕對方。

萱萱借用了新生接待處的桌子讓瀟瀟填寫表格，那群人正在嬉笑打鬧，也不介意。

「只有我一個人嗎？」瀟瀟寫的時候隨便問了一句。

「我剛來這邊嘛，謝謝你啦。」

而等瀟瀟接過優惠卡進入涼爽的宿舍樓，牛仔裙的女生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於是，當瀟瀟滿頭大汗再跑出來辦理各種手續時，她本想著會看到那個女生卻沒見到，心忽然急跳了幾下。

瀟瀟在偌大的校園跑了幾趟，天色漸晚，氣溫絲毫未降，她只覺自己像一條擱淺的魚。

學生活動中心，瀟瀟靠著門框等待激活飯卡，忽然一個人走了進來，她眼睛一亮。

「萱萱！」瀟瀟打起精神喊了一聲。

穿牛仔裙的女生聞聲轉過頭，睜著眼有些茫然地尋找誰在叫她，看到瀟瀟後有些驚訝，隨即困惑地問：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瀟瀟臉色一白。

「呃……你是不是發過阿童木精品店的宣傳單……」瀟瀟沒底氣地問，好像自己在說謊一樣。

「啊？」萱萱看起來格外驚訝，「沒呀，你認錯人了吧，我剛來，對了，是在這裡激活飯卡吧？」

「對，是在這裡，等等就好了。」瀟瀟難堪地笑了笑，卻不再提那事。

她默默伸手拉開帆布背包側旁口袋的拉鏈，那張水果店的優惠券分明還在。

瀟瀟和爸媽在學校外的商業街吃完晚飯後，天已經徹底黑了。

「我先回宿舍一會兒。」

「嗯，你該多和舍友在一塊。」媽媽說。

「我今晚要和你們一塊睡。」

媽媽默許了，說：「你去吧，我們在學校里轉一轉，忙完了給我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