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原君勿採擷（五)

風間大小姐最近有煩惱。

假期她老是約不到古宮和鳳。古宮說她為了參加新人賽在訓練，鳳說他每天都在和宍戶前輩做練習。

「哪有每天都訓練的！」風間不滿地發出質問，於是她憤然從家中出發跑到了古宮家，是彌姬太太笑容和煦地接待了她。

「小妃正在樓下泳池，要是知道小嵐來找她玩，肯定是高興得不得了。」

風間嘟著嘴不滿得嘟囔道，「我才不覺得她會高興，我約她那麼多次了，每次都約不出來。」

古宮彌姬笑着拍了拍風間的小腦袋，說：「我去叫小妃，小嵐你在這裏等一下哦。」

「彌子阿姨，我也去我也去。」風間跳起來跟到了彌姬身旁。彌姬聞言和氣地拉過風間的手。「平常多虧你在學校陪着小妃，謝謝你跟小妃做朋友。」

彌姬身上有暖洋洋的溫度，她的掌心乾燥而溫暖，風間的臉頰不由得發燙。「雛妃在學校也是很受歡迎的，她學習好，我們有問題找她，她也都願意幫忙解答，同學都很喜歡她的。」

彌姬呵呵笑着，「不過小妃最常提起你，說你也很擅長運動，你平常做什麼運動呀？」

「雛妃在家常提起我？」風間驚喜地望向彌姬，「我平常就是在俱樂部打打網球，也不算擅長啦。」

「網球？我記得景吾和長太郎也是打網球吧？」

嗯嗯。風間點頭應是。「跡部前輩當然不用說了，鳳君也是超級厲害的。」

「是吧？不過長太郎還是要注意保護手才行。」

下到地下室，還沒看到泳池就已經能聽到嘩啦聲。地下室的空間藍盈盈的，有波紋在牆上流動，看上去像是海洋館的海下觀景台。而海中只有一尾美人魚，身影不時出現在水平面，波浪從她的身邊一圈一圈遠去。

「感覺比放假前看到的更快了。」

池邊站着一位老婆婆，她手中正拿着秒錶，古宮的手摸到池壁時暫停了秒錶，俯下身通知古宮有客人。

古宮摘掉泳鏡，看到了樓梯口的風間和彌姬。「媽媽！小嵐你怎麼來啦？」她從泳池爬了出來，風間小跑了過來，嘟著嘴滿不高興。「老是約你都不出來，就是來看看你是不是誠心騙我的。」

古宮啞然失笑，轉身對婆婆說道：「藤原婆婆，那今天就先這樣，辛苦您了。我一會兒跟小嵐出去約會，下午就直接去輔導班。」

「真的嗎？」風間拉上了古宮的手，古宮點點頭。「畢竟你都找上我家了，我要是再不跟你出門，你要是賴在我家可怎麼辦？」

「雛妃！」風間張牙舞爪，古宮閃躲下躍進了水中，水濺到了風間，她在岸邊氣得跺腳「你耍賴！」古宮游到了另一個岸邊爬出水，輕捷地溜走了。

留下藤原婆婆和彌姬太太，彌姬搖搖頭笑着說：「真是胡鬧。」藤原婆婆忙湊上前給風間擦擦水，還好濕的地方不多。「藤原婆婆，你帶小嵐去換套衣服吧，這樣出門怕是會冷。」

風間看着眼前的書店，熱情一下驟降，扁著嘴，老大不高興。古宮搖了搖風間，「好啦，別不高興啦，等會兒陪你去別的地方玩，好不好啊？」

古宮買了幾本新的輔導書，又買了新的文具。「小妃，你剛剛讓海叔去神奈川幹什麼啊？」

「啊……幹什麼，去還真田前輩的外套啊。」古宮看著書漫不經心地說道。

風間突然一激靈，搖了搖古宮的肩膀。「什麼真田的外套，為什麼你會有他的外套啊！什麼時候的事！」

古宮便將前因後果告訴了風間，風間懊惱得捶足頓胸，也不管古宮為什麼事前沒有告訴她跟真田約會的事情，她讓古宮馬上打電話叫海叔在神奈川等她們。

「為什麼我們還要去神奈川啊，下午我還要去輔導班，等會兒還要去吃午飯啊，藤原婆婆已經定了九兵衛壽司的位置啊。」

「別管這些了，快點走啦！」

「笨蛋古宮，你怎麼可以讓海叔幫你去還衣服啊！」

說是這麼說，古宮一個人拿着外套在海邊等著真田，覺得風還是有點冷的。而風間和海叔便在這條路的另一端正看着她。她到地方時給真田發了消息約他出來一下，真田回了消息說馬上出來。

真田聽說古宮已經在神奈川了，也來不及換衣服，便穿着在家穿的和服與木屐踢踏出來了。他遠遠便看見海岸邊有撐傘的少女亭亭而立，海藻一般的烏黑長發披在身後。日光帶着絲絲暖意照在海平面，有粼粼波光閃到真田眼睛，他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身影，海面的光將真田的眼睛閃得刺痛，而少女已經聽到了他踢踏的木屐聲。

少女慢慢轉過身來，真田慢慢往海岸走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波光反射的原因，他有些呼吸急促。

「真田前輩！」古宮沖他招手，真田腳下便加快了速度。古宮摘下墨鏡，望着真田笑，「抱歉真田前輩，這個時候約你出來。」

真田不太不會對女孩子說客氣話，直說：「正好看書累了，也想出來活動一下。」

「沒有打攪到前輩就好。」

耳邊有海浪拍在消波塊上的聲音，又有海浪遠去的聲音，而她的聲音就在咫尺，他方才平緩下來的呼吸又有些急促。真田別開眼說沒事。

古宮不知為何突然覺得羞澀，也別開了眼。真田雙手垂在袖中，握成空拳的手有些抖動。

遠處的風間拿着望遠鏡躲在海叔身後，嘴中喃喃有詞。「兩個人在幹什麼啊，為什麼不說話？雛妃給他外套啊，天哪，怎麼回事，真田怎麼也不說話……」

海叔負手站着，他墨鏡后的眼目不轉睛盯着古宮。

古宮低着頭目光遊離，突然看到手裏的袋子，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忙把袋子遞到真田面前，真田下意識伸手拿了，滑過古宮的手邊，頓了一下，輕輕從古宮手中接過袋子。

「謝謝前輩的外套，已經洗過了。」海平面的波光已經夠閃耀了，可是真田覺得古宮的眼睛比波光更閃耀，卻完全不會刺痛他。她烏黑的眼眸閃耀而清澈，配上她的笑容，乾乾淨淨的，彷彿不曾沾染過世間灰塵。

「啊。」真田不敢盯着古宮的雙眼，視線微微上抬盯着她遠山一樣的霧眉，一會兒又別開視線看向巨型的消波塊，憋了一會兒說道。「我先送你回家吧。」

古宮聞言輕輕笑出聲來，往另一邊指去，「海叔送我過來的。」真田跟着她手指看向了海叔，海叔向他彎腰致敬，隨後站直身體目視前方，風間活躍地沖他們招了招手。

「那便好，我就先回去了。」

「嗯！前輩再見。」真田在古宮的笑容里轉身。最近他看到她太多的笑容，覺得有些不真實感，以至於真田此刻覺得渾身發燙，他慶幸此刻古宮已經看不到他的神情和他發紅的臉頰。

真田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對古宮有這樣微妙的態度……

是從電影院相互靠近時開始的，還是在電影院門口為她披上外套時她羞赧抬頭時……

是從去掉格柵時她狼狽模樣開始的，還是在她聽到自己對抹茶評價露出的不愉快時……

是從雪山上他看到她冷凍櫻桃一樣的笑容時……

是從鹿兒島看到她猛然轉頭望着他笑，兩條烏黑的馬尾繞着她的肩周繪出的半圓弧度時……

——[真田，自以為了解她的你，知不知道她現在最想要正眼看她的人是誰？]

跡部的聲音一下子在真田的耳邊重新響起，他不知道為什麼隔了那麼久跡部的這句話仍舊在他心上，只是這句他平常無動於衷的話，此刻卻有了幾分重量。

真田轉回身來，古宮仍舊撐著傘亭亭而立，海面的粼粼波光在她背後閃耀，反光刺得他眼睛酸疼。

「原來自以為是的人，是我。」

真田走回家時，發現柳正在小門處等待。他想起早上柳約他去圖書館。

「抱歉，蓮二，讓你久等了。剛剛有點事情出門了。」柳站直身體，將手中小書合上放進了口袋。「是我來早了些，門房說你剛剛急匆匆出去了，我想你可能很快就回來了。」

真田看了下手中的袋子，愣了會兒應了一聲，說很快出來便閃進了小門。他很快便出來了，出來時柳向他湊了些過來，翕動着鼻尖。真田問怎麼了？

柳站直了身體，朝向真田，說道：「今天還要去看望幸村，快走吧。」

真田有些奇怪地看了柳一眼，又細嗅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並沒有聞道什麼古怪的味道，也不知柳怎麼了。

坐電車時，柳也低着頭看手中的小書。真田看了柳一眼，便看向了對面窗外，他跟柳是在立海大附中時才認識的，但在平常交往時由於性情頗為相近，所以有時候去圖書館或者買文具都會叫上他一起。但如果說與他關係多近倒也談不上，兩人彼此間並不探問過往。最開始與他認識大約也是因為他的網球打得好。

「弦一郎。」下了電車，柳突然出聲。真田轉頭看他，「什麼事？」

「我聽赤也說，過段時間，古宮小姐會參加東京的中學女子新人賽，他想要去看看，問我們要不要去。」

真田的瞳孔似乎不自覺張大了些。「什麼新人賽？」

柳從他面前走了過去。「自由泳新人賽。」真田跟了上去，只聽柳繼續說：「年前放假時，古宮小姐與冰帝的赤野溪曾進行過一場表演賽，雖然惜敗，不過倒是為她賺了不少名聲，聽說古宮小姐那場表演賽表現得極為出色。」

車站熙熙攘攘，真田緊跟着柳，試圖聽清楚柳的話。

真田雖然不參加游泳比賽，但是他絕對不會沒有聽過海神波塞冬的名聲。不是他自己誇口，赤野在中學泳池的地位，絕不比真田他在劍道比賽中的地位低。而面對這樣的一個人，古宮竟然還能在與他的1V1比賽中，「表現極為出色」。

「真田前輩！」真田的眼前再次浮現了古宮對他微笑的面龐，乾淨而清澈的笑容。原來她平常的柔軟都只是平常而已，那張具有欺騙性的乾淨的小女孩兒的臉。他想起在鹿兒島時，赤也還特地找別墅管事找了一個泳圈給她，她當時是如何接受切原送來的泳圈的，他還記得嗎？

「弦一郎？」

真田回過神來，看向了柳，輕咳一聲。「他要去便去，我再說。」

「是嘛。」真田沒有認真聽柳的回應，只是不覺身邊有古宮的氣息環繞，他環顧了四周，發現不過是自己的胡思。

回到家脫去外套時，真田看着手中這件古宮送回來的外套，聞到了似有若無的香氣，他將衣服抵在鼻尖，細細聞過。

——是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