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座橋

第一百三十四座橋

陰岳身上纏繞着的陰氣像是遇到了高溫的滾水,沒一會兒便被蒸發殆盡。

被毀得差不多的房間,終於得以顯露在眾人眼前。

佈置精美的婚房,此時已是殘垣斷壁。

殷紅色的光芒緩緩落在陰岳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明明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光點,卻讓方才目空一切的陰岳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直到後背抵上牆壁才稍稍回了神。

光點似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竟一點點幻作人形。

那過分熟悉的背影讓趴蝮和羅剎一時失語,他們瘋也似的拉開擋在身前的柳大,三步並作兩步,朝着那個虛虛實實的身影奔了過去。

「哥!」

「陛下!」

陰岳臉色一白,抵在身後牆壁上的手有些發抖。

「不,不可能!」

那抹身着紅袍、頭戴玉冠的身影,抬手攔住了跑到近前的趴蝮和羅剎。

陰岳這會兒也勉強穩住了心神,面前這個虛虛實實的影子絕非喬何本體,如果他猜得不錯,這至多不過是他留下來的一縷神識罷了。

在發現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光影上時,陰岳心中一動,操控鎖魂鏈突然向何子憫攻去。

「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讓眾人紛紛回過神,只見方才無堅不摧的鎖魂鏈,竟被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殷紅色光圈,輕而易舉地擋在了外面,分寸不得進。

鎖魂鏈彷彿有了自我意識,控制不住地顫動着,像是想要退避。

站在光圈內的眾人,此時只覺身體如同浸泡在靈泉之中。至純至精的靈力順着七竅流入體內,帶來些許涼意,有些萎靡的精神也隨之一振。

體內原本枯竭的靈力,開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著,然而更讓他們驚訝的還在後面。

不消片刻,靈力便恢復到了全盛狀態,然而這靈泉的作用卻絲毫沒有要減弱的意思。

輸入體內的靈力沒費多大功夫便與自身靈力相結合,修為增長的速度可以說是一日千里都不為過。

那道身影抬了抬手,羅剎和趴蝮只見眼前景色一變,兩人竟毫無知覺地被送回了光圈之內。

透著光的影子此時還看不大清五官,但趴蝮卻像是個在外受了委屈,終於見到家長的孩子,眼眶一熱哭出了聲來。

「哥!哥!」

紅光散去,喬何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看着趴蝮那孩子般的哭法笑得無奈,指尖一抬,光圈內的靈力化作一縷微風,輕輕吹去他掛在眼角的淚珠。

喬何留下的這縷神識,控制着大部分魂力護住了眾人,如今能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他轉過身看向陰岳,如果說方才面對趴蝮時,即使無法開口說話,眼中含着的溫柔也足以讓人卸下一身戒備。

那麼此時的他,目光中便只剩下冰冷。

「奈何,你未免也太過自大了,難道你真以為僅憑你的一縷神識,就能打敗我?」

陰岳召回鎖魂鏈握在手中,他話雖說得狠厲,但配上那面如金紙的臉色,卻透著股色厲內荏的味道。

喬何自不會由着他將拖延時間那套用在自己身上,他對陰岳所言置若罔聞,反倒是垂眸看向他手中握著的鎖魂鏈,心中已有了計較。

陰岳所說也並不全錯,若要憑這縷神識去殺了他,且不說能不能做到,光是時間上就難以實現,這縷神識最多只能存在半刻鐘不到了。

「奈何!你——」

看着身前面無表情的男子,陰岳忍不住有些發怵,狠話撂了一半就沒了下文。

不知為何,心中有個聲音在反反覆復地叫囂著,讓他儘快離開此處。

按喬何那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既然他留有後手,就決不會只是一縷神識那麼簡單。

然而陰岳第一次沒有聽從自己的直覺,千萬年來,他總在設法避開奈何的鋒芒,從不敢與他正面衝突。

即便最終他的算計得手,卻從頭到尾都只敢用些上不了枱面的陰謀。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過是他留下的一抹神識罷了,若他還再繼續退讓下去,那與輸給一個死人,又有何不同?!

高高揮起的鎖魂鏈勢如破竹,泛著幽光的鏈條化作一道虛影沖喬何襲去。

那一擊的氣勢驚人,喬何仍站在原地不閃不避。趴蝮見狀心中一急,生怕喬何不知這鎖魂鏈的厲害正要大喊出聲,卻見他竟徒手接住了那快如電光般的鎖鏈。

陰岳選擇繼續用鎖魂鏈攻擊,可以說是正中喬何的下懷。

半刻鐘的時間要他的命來不及,奪走他的法器還是綽綽有餘的。

陰岳臉色一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動作一頓,趕忙試圖收回鎖魂鏈,但卻為時已晚。

鎖魂鏈雖是他一手煉製,然而真正成就這尊法器的,並非那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煉化,亦或是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惡鬼的魂魄,而是源自喬何的輪迴之力。

若說這世間有第二個,可以完完全全操控鎖魂鏈的人,那必然是喬何。

但彼時喬何已死,陰岳便也並未因此多慮。

二人現如今的狀況與不久前陰岳鉗制住羅剎時並無二致,只不過獵手和獵物的角色卻顛倒了過來。

眼見蠻力拉回鎖魂鏈已無可能,陰岳連忙調動起魂力,試圖召回這尊法器。

然而讓他目眥盡裂的是,他同鎖魂鏈間的聯繫居然在被一點點切斷。

且不說鎖魂鏈本身蘊含的法力已是獨絕,單是上面那尚未吸收完全,還剩下大半的輪迴之力,就讓陰岳絕不能放任他奪走法器。

可是直至他力竭,魂力卻如同沉入大海的碎石一般悄無聲息,到了喬何手中的鎖魂鏈,反而像是個回了家的孩童,光芒大作。

「奈何!!!」

眼看着自己嘔心瀝血煉製的法器,居然被一縷小小神識給生生奪了過去,陰岳已是怒急攻心。

他顧不上所謂小心行事,也無心再遮掩自身的氣息,足以遮天蔽日的陰氣如同沸水般溢出體內。

喬何見狀眉頭一皺,陰岳居然膽敢藉著冥神之位,將自身化作陰陽兩界的通道,擅自取冥間陰氣為己用,此舉早已不是一句枉顧天道規則可以概括的了,說一句逆天而行都不為過。

四周突然昏暗了下來,連天象都受了影響,本是月明星疏的夜空,眨眼間烏雲密佈,滾雷聲不絕於耳。

即便是喬何也不禁心中一凜,陰岳此舉必會引起天道規則的注意,最多不過是早或晚罷了。

但僅憑一縷神識,他並沒有完全把握可以在天道有所動作前,護住所有人安然無恙。

此時若想萬無一失,只有一個辦法。

喬何轉身看向柳大他們,本體臨走前將自身魂力分作了五份,其中四份注入了玩偶之內,分別交給了四個爹爹,最後一份則留給了曼珠沙華的母株。

除去魂力以外,四個玩偶內各存有他的一縷神識。

當初之所以有此一舉,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

照他所想,柳大四人聯手所能發揮出來的力量,在俗世中已無人能出其左右,而有他們護著的何子憫,自然也會無虞。

然而將來永遠是莫測的,即便是喬何,也無法預知如陰岳這般早已脫離六道輪迴的存在會作何舉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安排好一切后,再為他們留下最後一份保障。

如若有一天,柳大他們遭受到足以威脅生命的劫難,玩偶上設下的禁制便會自行解除,存在其中的神識自會蘇醒,幫他們擺脫困境,而魂力則會助他們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修為。

為了保險起見,喬何動用言靈之力,囑咐爹爹們日日將那玩偶帶在身上,不過即便是他,也覺得這四縷神識與魂力,可能千百年內都不會有用武之地。

沒想到這用武之地會來得如此之快。

如果將那四抹神識合一,擋住陰岳絕不成問題。

但有一點卻讓他心生猶豫,四份魂力一旦完全釋放,大半會化作靈力分給柳大四人,修為大幅度提升倒還是其次,只怕他之前設下用於剝離情感的言靈,也會被這股同源的魂力衝擊得不攻自破。

眼看陰岳匯聚起的陰氣已是鋪天蓋地,喬何知道自己不能再遲疑下去了。

他雙手一抬,柳二、柳三和柳四胸口處的衣襟鬆動,墨綠色的蛇形玩偶無風自動地朝着喬何的方向飛去。

玩偶不等落地便化作了飛灰,四股神識瞬間合併,站在眾人面前的身影越發真實,粗看上去已與活人無異。

只是擋住陰岳,有這神識便已足夠,其餘魂力則全部注入了光圈之中。

柳大兄弟四人不約而同地大吼了一聲,鱗片開始不受控制地浮出體外,額頭上的蛟龍龍角也開始產生變化,竟是有了要化龍的跡象。

不等他們為此欣喜,隨着靈力洶湧而入,心中好似有層玻璃紙被瞬間捅破,足以將他們淹沒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崩裂爆發。

「啊!!!」

四人憑藉着一己之力,居然強行壓制住了化龍的過程,只見他們雙眸充血,一齊看向不遠處的那道身影。

「小何!——」

喬何闔了闔眼,輕輕嘆了口氣。

言靈已破。

他轉過身看向柳大幾人,嘴唇微動,無聲地回了一句:『爹爹。』

柳大四人彷彿失智一般,對自身情況全然不顧,狠狠地用身體撞在了光圈之上,試圖衝出去。

光圈上閃過一道形同流水般的波動,將四人輕輕地推開。

一滴血淚自柳大眼角滑落,直到言靈被衝破的那一刻,他們才真正意識到了這短短一日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個他們放在心尖上、千百年來唯一擁有過的孩子,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大婚之日。

那個他們一點點看着長大的小糰子,再也不在了。

喬何的目光中藏着濃到化不開的悲傷與歉意,他沖着爹爹們微微搖了搖頭。

『爹爹,對不起。』

連一個該有的道別,都沒有給你們。

請原諒他的不告而別,也請原諒他的自作主張。

眼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喬何執起手中握著的鎖魂鏈,泛著紅光的鏈條一改方才對陰岳愛答不理的模樣,格外聽話地順着他的心意,徑直飛到了何子憫身前。

他眉眼含笑,抬手指了指鎖魂鏈又指向了何子憫,阿孟從前總念叨自己缺了

一把趁手的法器,雖不知她用不用得到,但能給她備上一個也是好的。

何子憫半垂著頭看不太清表情,似是對周邊發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對那突然出現的熟悉身影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轉開了視線。

何子憫此時乃是凡人之軀,無法承受靈力入體,體內埋下的言靈自然也不會受到影響。

『還好,至少你沒有記起。』

喬何嘴角掛着的弧度依舊不改,只是眼裏含着太多太多的不舍。

即便有再多的放不下,喬何也並未往他們的方向靠近哪怕一步。

無論如何相像,此刻站在這裏的,也不過是他本體留下的一縷神識罷了。與其讓他們反反覆復地體會失去,至少這一次他可以保持距離。

就在此時,陰岳終於聚力完畢,喬何目光一凝,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眾人。

『再見。』

願能還有再見的那一天。

一身紅衣的男子化作一抹流光,直面朝陰岳迎了上去。

今晚的夜不該如此昏暗。

如果可以,就讓這一幕作為他說不出口的道別吧。

「砰!——」

一黑一赤兩道虹光狠狠撞在了一起,奪目的光暈瞬間炸裂開來,四射的霞光點亮了暗淡無色的夜晚,整個慶城在這一刻如同白晝般明亮。

伴隨着一聲足以撼天動地的巨響,這座屹立千年、經歷過無數次天地變幻的慶城山,塌了。

那將眾人保護起來的光圈,何嘗不是一種束縛,柳大他們連同趴蝮和羅剎,怔怔地看着這一幕,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匆忙,他們甚至懷疑起了眼前這一切的真假。

「不!!!」

「吼!!!——」

待光圈消失,柳大四人像是瘋魔了一般,不管不顧地化回原型騰到空中,悲愴的龍吟聲響湊合天際。

他們近乎徒勞地試圖在破敗的山體殘駭中,找回那抹穿着紅袍的清瘦身影。

化龍的過程被強行中斷,此時柳大四人身上的鱗片脫落大半,隨着他們的橫衝直撞,渾身已是鮮血淋漓,看上去狼狽不堪。

即便如此,他們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哪怕心裏清楚,他們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哪怕心裏清楚,那道身影只是他留下來的一縷神識。

哪怕心裏清楚,他們現在無論做些什麼都是妄然。

但他們,該怎麼做才能平息心中這股幾乎將他們溺斃的悲傷。

他們連一句再見,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啊。

就在眾人心神大亂之時,何子憫俯身撿起了地上一塊稜角尖銳的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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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奶狗扛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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