薈薈江苘22

薈薈江苘22

屋內的鐘薈慌亂地收拾桌上的蠱蟲,藏好匣子后才猶豫地打開門。

「你怎麼……還沒睡?」鍾薈心虛不敢直視對方。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你的身體不宜受傷流血。為什麼不聽話?」江苘嘆氣,只覺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聽勸。轉眼一想,鍾薈如今也近而立之年了,是二十七八了。光長年紀了嗎?「我現在這幅身子中蠱是不起作用的。不要隨意傷害自己。」

鍾薈心有痛楚隱忍不發,向著月光揚起臉看著眼前的江苘,「可若是鬼修,我的血不是有用嗎?」

「鍾薈!」江苘怒斥一聲,想要再罵卻空口無聲,怒氣騰騰而生,隨之帶來的還有難言的無奈。

兩個人相對而站,鍾薈在屋內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門外的江苘,月色下模糊了時間,淡雅的面容又一次清晰地映在眼底。

「我知道了,你別生我氣。」鍾薈先低頭,輕聲認了錯。

兩人勉強和解后,江苘不想在這個話題多做糾纏,便讓鍾薈休息了。

接下來的日子,鍾薈晚出早歸,不再留戀辦公外出。

已在府中待產的離蒼以為好友是調休放假倒不意外,知道真相的花枳倒是不作多想,不過也分了一絲精力稍稍攔了攔精神抖擻的某大夫。

畢竟讓某小神醫過來主要還是為了生產之事。所以還是少出門的好。

又一日鍾薈在家批閱公文,庭院中氣氛引人不悅。

江苘靠在樹根下坐著,草地上擺著一張矮桌,上面放了一小壇酒和兩三個杯子。

「都沒有五覺了,居然喜歡起酒了……」華穎小聲吐槽,想想以前江苘可是滴酒不碰的。

看了眼酒罈和酒具她又冷不丁地輕哼一聲,倒是積攢了不少怒氣。

「我準備在芙蓉城裡買座院子,到時候直接去我那就不用像在這裡,窩著連大門都不能出。」華穎手下不經意地翻了頁書,眼睛瞥向對面,不太滿意地瞪了眼屋裡的人。

江苘隨意地應了一聲,她不在意這個。

陰雨綿綿的天不知何時悄悄褪下了幾層雲彩,近年烏蒙的天明凈了幾分,連密雨中的斜風都變得歡快了許多。城內的人都察覺到了氣候的變化。

城郊外,漸漸多了人。

朝中不少男官發現,自入朝為官后兢兢業業的拚命三郎鍾大人變得更加沉穩、更有魄力了。同時,也大大減少了與男同僚們聚會的機會,大家私底下有了些議論。

不少和鍾薈同年入朝的男子也在私下關心他,大家多數猜想是鍾文丞想要著手撮合他的婚事。

哦,現在不能再叫「鍾文丞」了。

新皇登基次年,文丞府就被撤匾削職了。新上任的吏部司法三把火燒得文丞僅剩兩成家底,鍾文大人先前所作所為皆被秋後算賬,在二皇女的名義下狐假虎威、收贓斂財、結黨營私等行徑夠讓女皇免去其官職了。

若不是念及其輔佐先帝有功,一朝三貶也不夠抵其罪過。

幸好鍾薈早在其查罪前一年就帶其父自立門戶,不然被鍾文送給武將「聯姻」的恐怕就不是那位大公子了。即使鍾文為官有不少手段仍舊令人不齒,雖然其政績確實不錯,這也是讓不少人堵心的地方。

因此,對於鍾文的厚顏無恥和小人行徑可謂是廣為人知了。也不怨的鐘薈的好友們擔憂其遭到鍾文的迫害。

聽到這些流言,鍾薈只是和幾位好友解釋了,並不放在心上。

有人說他無情狠辣,借生母的身份登入朝堂轉臉棄之,不堪人子;有人說他冷血忘義,脅迫父親與妻主分離,難為夫侍;也有人說他異想天開,一男子為官如白日做夢,笑看他狼狽。

他在意的,都不是這些。這些話、這些人、這些明搶暗棍都阻止不了他心中所想,行至所向。

最初,一無所有的他忙碌奔波,不敢停下歇息才有了芙蓉城今日的景象。

書肆、酒鋪、藥房……這些曾經的「閨閣禁地」,如今可看見男子的身影。

他是欣慰的,也悵然若失。

爹爹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雖只有他們父子二人,但小家亦是溫馨。他有親人、有朋友、有很多以往不曾想的幸福,但即使這樣前所未有的幸福著,心底的某一處地方仍舊會空落落的。

獨自一人停下的時候,習以為常的風景都讓他覺得落寞,他再也不喜歡芙蓉城裡的雨了,可是卻又不願錯過每一次雨落。

唯有雷鳴,一次也不曾聽過。

「下雨了。」

又開始發獃的鐘薈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神還在飄忽。江苘站在廊邊隨手接了一滴雨彈到鍾薈臉上,「你最近經常發獃。不年輕了,多注意身體。」

臉上微涼,回過神的鐘薈被揶揄地胸口一堵,很是哀怨地看了對方一眼。

「新潮氣象,男子事務不僅限宅院,成婚晚些怎麼了?我還未到而立之年呢!」鍾薈小聲抱怨,眼睛分神留意對方的神情,他不知對方是不是也介意。

江苘遠眺雨景似乎沒有在意他說的話。

鍾薈如今的府邸是先前蜀蜻居住的院子擴建的,即是江苘的私人宅院,但擴建了兩倍,包括了新建的花苑、書房還有其它住建。

但如今只有鍾薈一人在這偌大的府邸生活,除了各司其職的工仆,這院子幾乎沒有人間煙火氣。畢竟他整日早出晚歸,幾乎不停留在家中。

江苘原本想回到自己之前住所,但知道蜀蜻的事情后便留在了鍾薈的府邸,旁人也不知緣由。

只不過,江苘非人身,一縷孤魂倒是不佔地方,只是每夜歇息在鍾薈安排的一處偏院廂房,白日便自由行走,大部分時間還是和鍾薈待在一起。

十年生死過,江苘也有許多不知道的事情,便趁著和鍾薈相處的時候了解一二了。

「雖有小雨,城中的私塾必然仍在講學,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鍾薈握緊手心,想要邀江苘一道同去。

男子試學之事圖謀甚久,他和男子同僚們推廣數年才讓這間私塾得以開講。他也想讓這件事順利地推行下去,藉此改變底層男子的生活命運,因此希望江苘能和他同行給些建議。

並沒有其他的、別的、什麼私心。

鍾薈低頭瞥向江苘的方向,屏氣等待對方的回答。

「抱歉。」

「沒關係……」鍾薈反射地安慰道,心裡還有些迷茫。

是被拒絕了?

啊……她拒絕了呀。

鍾薈失神地眨眨眼后,提起嘴角說,「沒什麼,你現在確實不太方便出門,是我考慮不周了。那、那我先去了……你……」

鍾薈想要讓對方等他回來,張嘴后卻說不口。畢竟這話他實在說不出口,他們還不是……也不是……

「嗯,你去吧,我等你回來。」江苘猜到對方邀約的目的,便安心讓鍾薈出門,自己也會在家思考如何解決男子試學的難題。只不過要等他回來再一併討論了。

江苘說完,鍾薈的腦子懵一下,臉上便一片通紅,嘴裡也不知說什麼,支支吾吾地就踉蹌地告別離去了。

留下江苘原地懵然。

不過,飄進走廊的細雨涼絲絲的,還帶著青翠的林木草葉的氣息。淡淡的香氣讓人想起春日野外的風景,春天過去了……春色還沒有消失,春眷人心人眷春。

另一邊,乘車到城南私教坊內的鐘薈也來到了男子私塾,堂內書聲琅琅,稚嫩的童音讀著開蒙書物,勾起了他心底的幾分懷念。

剛好一堂課結束了,鍾薈去到先生的休息舍間,幾位備課的男先生見到了他立刻起身上迎。

「大人來了,快快請進!這段時間辦學情況好了許多,我們正打算寫份文書送到您府上呢。」

「諸位先生無需多禮,施教布學,先生挺身而出,才是辛苦。我只是過來看看私塾是否有需要幫忙之處,略盡綿薄之力。」鍾薈謙虛地回了禮,問起教學中的困難,以及如今的收效情況。

陸續回來的夫子們也坐下一起談談如今布學的處境了。

隨行筆官記錄下談話后,鍾薈也去到室內和孩子們一起聽了一位名高望重的老先生的一堂課。

老先生講得是求學之艱,求識之難,知行不易之理。

「城中男子能挺直腰桿登堂入學的孩童目前僅有你們,而更多的男孩仍在家中、寺廟……不能被看見的角落偷偷看書,無人講學。求識艱難,望諸位不忘前人之血淚,光明磊磊向上而行。」

老先生講完后,孩子們起身鞠躬行禮拜謝。

鍾薈也起身鞠了一躬。

室外是學生休息的場所,布置了一些石木桌凳還有騎射的教具。當然還有花草園藝的場所。

鍾薈被老先生叫住一起走在花園小徑上。

「鍾大人是朝中男子的翹楚,除了改變朝律、維護男子平權,在農事方面亦提出了不少良言建議,醫藥良方廣布天下,不收分毫。雖為男子,實在令人敬佩。老婦人雖讀書七十載,也不及大人三分功績。芙蓉城能有大人這般良才,大幸。」

「先生謬讚,實在過謙了。沒有您表率,這座私塾恐怕無妨開學,是您幫助了這芙蓉城的男孩。」鍾薈認真地道謝。

老先生不在意鍾薈的話,邊擺手邊搖頭,「新皇之意所在,沒有我這老婆子也有其他人站出來。我都活了難這麼多年了,很多事都看淡了,不為名節所累。這些孩子我是真心想教,教他們一些能保護好自己的東西。鍾大人想必也是這樣的心情。」

鍾薈點頭。

老先生淡淡笑了,「哎,人老了,操心事就多了。鍾大人這樣的年紀,可有心上人?哈哈,勿怪老婆子多嘴,只不過年老成精怪,見識多了幾分罷了。老身只是想說……大人,若是真心不妨勇敢一些,她……值得。老身也會祝福你們的。」

「先生、在說什麼?晚輩不解……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在下並沒有……」鍾薈心中微有慌亂,努力鎮定地辯解,但看到對方真誠的眼睛卻無法再解釋了。心裡的話似乎被看穿了,心裡的事似乎也被戳中了。

老先生腳下不停接著往前走,鍾薈猶豫了,直到對方出聲才跟上。

「在老身年歲尚幼時,城中巨變,外虜屢侵內亂不止。女子制毒煉蠱均是好手,在六部外行軍制敵的都是年輕姑娘,那時芙蓉城的雨從未停過,先皇的政策強行數十年,流血千里。世道變幻無常,您說是嗎?」老先生停下摘了一朵芍藥握在指間輕旋,眼裡帶有笑意。

「芙蓉城防備一流,幾乎沒有外敵可輕易突破,城外六部也有林瘴。芷國即使孤立四國邊境,也不懼外敵。就怕內生外鬼。

先皇二十四年,芙蓉城禁城封鎖,問斬無數。史書上僅有半紙記載先皇□□。但那時,是有君后的。他非病故……」

老先生沒有說下去,鍾薈卻隱隱感受到了她話語里的凌厲血氣。鍾薈不知道這些辛秘往事,連父親也不曾說過。老先生是城西最有名的遊學夫子,有教無類,最樂善好施。見聞之廣博是少人能及的,但這些秘史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她究竟是誰?

鍾薈心裡大驚,對方卻自顧自地說下去了。

「先皇君后容貌絕盛,獨得恩寵,卻無子嗣。但先皇與之甚為恩愛。這些話,也就是歷史的薄紙,如今也不復存在了。先皇曾下三道禁令,第一道禁男子煉蠱是在君后幽禁之後,第二道禁男子上街入學是在君后反政后,第三道……是在君后協同外敵攻城之後。

先皇縱有諸多□□,卻讓戰後不足萬人的芷國存留下來了。這正是她仍舊位列黃廟的原因。我知道如今不少男官計劃將先皇牌位移出,但被移出史冊的事情終究是被時間記下了。如今芷國的人口已經上十萬,六部軍官佔七成。這些人都是先皇時期出生的,所以六部的男子雖少入學,卻不反先皇。大人明白老身的意思了嗎?」

「功績不滅,過錯不抵。」鍾薈沉聲回答。

「江先生身體不好,可能不曾說過。你父親蜀蜻也不曾經歷,這段往事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了。但先皇……哎,功過難評啊!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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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宗軼事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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