薈薈江苘21

薈薈江苘21

江苘跟著鍾薈回到他的府邸。日薄西山,雲收雨歇,晚間的風有些清涼。江苘撐傘下車,看到院內的山水景觀布置別有一番風致頓覺心曠神怡。

到了內堂,江苘先去給蜀蜻的牌位上了柱香。

十年,蜀蜻走了,又一個人不在了。江苘看著一塊小小的牌,眼前又浮現出那一座「山牌」。

抱歉,真的對不起。一直、一直,沒能在你們的身邊。在你們最需要的時候。

修道法之前,她沒哭過幾次;修道之後也沒什麼眼淚;如今想要流淚卻只是徒然悲傷而已。江苘感到一陣苦楚的無力。

她似乎總是在錯過,每一次都是過錯。

「爹爹離開時很平和,也沒什麼遺憾。」鍾薈注意到了江苘的情緒出聲安慰。

以蜀蜻的身體情況能夠與他相伴數年,鍾薈已覺天賜。這些年他和丞相府脫離了關係,與父親一起自立門戶。他雖在朝政忙忙碌碌,卻有父親支持在後。每日每夜地學習江苘的手記書籍,閑暇時父親也會記起一些有趣的蠱術教授予他。日子這樣平平淡淡的,鍾薈獨身一人也不覺得單調無趣。

後來蜀蜻的身體不好了,也不是孱弱在床的病態,蜀蜻一直是溫和地教導著鍾薈,鍾薈從未看到過他的爹爹有一絲痛苦,似乎歲月給予他的唯有幸福。鍾薈看著蜀蜻帶著平和與安寧離開。

除了離別前的那次交談,鍾薈也曾有什麼疑惑。鍾薈想起了父親在雨檐下對他說過的話。

「我是仙祖看著長大的,我的父親也是。我的祖父也曾受教於仙祖。在小的時候,芙蓉城的天很暗,我不曾看到過父親和祖父所說的景色,但卻始終記得仙祖對我和阿離的教導。最先教我蠱術的便是她了。

我知道我忘記了很多事情,也不想去記起。因為仙祖一定不願意我想起來。只是年少時的那些記憶我從未覺得痛苦,仙祖她真的很好,真的。阿薈,再見到仙祖的時候,要替爹爹跟她說聲謝謝,還有抱歉。我從未怨過她,她太寵著我們了。

我也是,阿離也是。爹爹是,祖父也是。我們都是。這座芙蓉城是她建起來的,她說過會保護我們,我們便任性地祈求她的保護了。讓她一直受累、受傷。

她不會有事的。天道也無法打敗她。她沒有錯,我們也沒有錯。

阿薈,我是死過的,不要怨她,仙祖她……真的不是仙人了,不再是了。

但她一定會回來的,因為這裡也是她的家,她說過的,她喜歡這。

她一定沒事,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到時候,阿薈給仙祖倒碗酒吧。用爹爹給你釀的桃花笑,她說過的,她很喜歡。」

「在想什麼?」江苘站在鍾薈面前連叫了幾聲都沒有回應,忍不住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看到鍾薈回神了神色有些不自然,出門后才出聲詢問,「既然熱情邀我做客,總有事由吧?是政事上有什麼問題么?」

微微吃痛摸著痛處,鍾薈心有所想地跟上江苘,「爹爹釀有一壇桃花笑,他說要留給你,可要嘗嘗?」

春風一笑桃花開,開花桃笑一春風。雖是遠春時,亦有桃花笑。江苘不便行走日下,鍾薈便開桌廊檐底下,二人小酌。

小葵把剛挖起來的酒罈擦拭乾凈後放在桌上,給兩人倒了酒後,他便退到角落了。

小巧精緻的白瓷淺碗盛滿了醇香的桃色清酒,江苘端起來輕晃了晃酒碗,清酒中淡淡的粉色凝成一瓣桃花,嗅到熟悉的酒香氣味,她一下子回憶起當初和那些小鬼飲酒的時候。

抬手一口飲盡,江苘放下淺碗,鍾薈坐起身抱著酒罈又給她倒滿了一碗。

「爹爹有句話要我轉告你——」鍾薈把酒罈子放下,卻見江苘已端碗飲盡了第二碗。他只好起身再給她添酒。

「蜀蜻……道歉和道謝都不必了,小孩子脾氣。」她還能真的跟他計較嗎?江苘連飲三碗才注意到鍾薈身前的酒還沒有見過底。江苘抬手拒絕了鍾薈給她續酒,有點疑惑地笑了,「你爹釀的桃花笑可只有兩壇,你不喝?另一壇可是要等你出嫁了才能開封。」

「咦?」鍾薈蒙蒙的,樹下埋的只有一壇,哪來的兩壇?他爹爹從未說過有兩壇。心存疑慮的鐘薈猶疑地說,「爹爹未曾提過,樹下也僅有一壇而已。」

方覺自在清閑的江苘萌生一股冷意,忽感不詳地蹙起眉頭,「一壇?」

鍾薈認真又茫然地點了一下頭,不知道江苘為何這般緊張。難道酒有問題?鍾薈當機立斷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對面還在愣神的江苘大驚想要攔住鍾薈為時已晚,頓時苦笑不已,「你……哎!這般著急做什麼?你爹還能下、下毒不成?」

江苘的停頓引起了鍾薈的懷疑,他暗暗咂舌,未察覺異樣,仍是不知江苘的驚疑和憂慮。

另一邊已猜到答案的江苘伸手拿起酒罈,轉了轉罈子,又舉起壇身看了眼壇底,直到在桌上的壇蓋看到那個不顯眼的囍字,江苘無奈地嘆了聲氣。

「可是這酒有什麼問題?」鍾薈擔憂地皺眉,心裡愈發奇怪。

「無事,你爹釀的酒確實不錯。」江苘未多做解釋,心裡也不甚在意。

兩人小酌數杯,江苘喝的尤其多,心神也不在此處,一直神遊天外。鍾薈看到也沒有出聲打擾,只是默默地倒酒,這酒本就是他爹叫他給江苘喝的。

「蜀蜻。」江苘突然出聲,目光卻有些迷離地眺望著遠處。一聲呼喚后,又無聲音。鍾薈怔愣地失神了片刻,緩緩地收起倒酒的手坐回原處。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江苘揉了揉額頭,起身嘆道,「有些醉了。」

鍾薈也淺淺抿了一口酒,忽然覺得傍晚的風讓人有些受不住,竟有了幾分冷。

「仙祖,為何……要修鬼道?」在馬車上聽了江苘的的解釋,鍾薈仍然覺得怪異,但是江苘的模樣除了脈搏難探,又瞧不出什麼不同。鍾薈心裡又不願相信江苘那番說辭。

修仙道受阻便改修鬼道,隱息無心跳的法子聽起來也很不可思議,反正鍾薈是不太相信的。但是江苘卻沒有承認……也許真的她沒有事?這真是一種修鍊之術?鍾薈想要抓住這一絲細微的期待。

「要修便修了,不為何。」江苘合上眼,似乎真的有些醉了,聲音也變得格外清冷,有些不近人情。鍾薈猛地怔住了,瞬即低下頭不知作何反應,很快又抬起頭,頗有幾分針尖對麥芒的氣勢,追問道,「這世上從沒有活人修鬼道的法子。你不是。」

否定了江苘,鍾薈又不知道該怎麼求解,只好弱下氣勢等著某個答案。

「你又想知道什麼?」你又知道什麼?江苘在心裡又問了一句,睜開眼卻沒有看向鍾薈那邊。沒有回答鍾薈心裡的問題,她伸出手放在空中,隔著手,透過指縫看向天,莫名其妙扯到了別的話題,「芙蓉城許久沒有大雨和晴天了。」

鍾薈看江苘不願意回答也不追著不放了,思索了她的話,確實已有數年不曾有過大雨晴天了,這芙蓉城似乎從十年前就一直是陰雨綿綿的,霧蒙蒙的郊外、暗沉沉的城空。

「我要是鬼,你會怕么?」

安靜的堂檐下江苘突然提問。鍾薈猝不及防,這一句問直直地落入耳中,跌入心底。

「怕、怕什麼?你是……」突然黯啞的聲音止住了鍾薈的話語,他避開江苘的視線,深一口氣后,果斷地探手捉住江苘放在桌面上的手。

即使感覺到手心是一片冰涼僵硬,鍾薈也不肯接受,固執地說,「我碰得到你!」冰冷的、沒有一絲躍動的脈搏,冷硬的如同深海的岩石。

江苘沒有挪動手,雖然沒有意料到鍾薈如此大膽的舉動,但卻不意外他固執的堅持,明明最先試探的人是他。最後哭的也是他。

「所以,我還在。」雖死不滅的傢伙,也算是一種怪物了吧。江苘自嘲了一番,臉上變得認真起來,仔細地給鍾薈解釋了一番。

江苘希望和鍾薈合作,暫時瞞住華穎那幫丫頭。暫時借鍾薈的身份掩飾目前的狀態,江苘估算了時間,再多兩日她便可以恢復「正常」了。

「如今出行略有不便,陰陽傘太打眼了。道館一派雖然沒落了,城中也並非沒有術士。且低調些吧。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江苘緩緩飲了一碗酒,注意著鍾薈的反應。

早已收回手坐好的鐘薈低頭思量不語,好一會兒才抬頭看著江苘確認,「修鍊的天劫這般可怕,那你修這個……鬼道,不也很危險嗎?要是再有什麼雷劫,那怎麼辦?」

「既求長生,哪有白得之理?不著急的事,遠著呢。」江苘喝著酒說到。愜意的模樣倒是抹消了鍾薈心裡的幾分擔憂。

看到鍾薈相信地點頭,江苘笑著給他倒了一碗酒,解釋之前她的那番反應,「女帝建國之初,蠱術盛行,這桃花笑是芷國有名的桃花酒。雖用桃花釀,卻下桃花蛇。據說每棵桃樹上都有一條小青蛇盤在那朵最紅的桃花蕊里。采這一樹桃花和青蛇一起釀桃花笑,能留下情人的真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樣的青蛇,能替新郎鎖住心愛之人。」

「還有這樣的典故?」鍾薈十分驚奇。百年前女帝建國的大多歷史風俗典故都沒存留,連書上都少有記載,現在復原的史書也殘缺不全。這桃花笑的來源做法他還是第一次聽呢。「這聽起來倒是和蠱術沒什麼聯繫。反倒有幾分浪漫……」

江苘笑而不語,她沒有說,這桃花笑一般的婚禮不釀不飲。除了釀造的難度,飲用的後果也是。女子和男子一同飲下同一壇桃花笑,便不會心悅他人,唯愛正君。這酒中馥郁芬芳的桃花香氣便是無數蠱粉,蠱惑人心,不辨真假,只求共老。將每一朵桃花都放入壇中,祈求的只是心上人的一眼垂愛,連半絲痛楚也不願留給對方。

「那……是真的嗎?真能留住……人心?」鍾薈小聲問。

「假的。這就是桃花釀的酒罷了。」江苘半點心虛沒有破滅了鍾薈的浪漫情懷,「要真有這酒,世上早亂套了。哪有負心人。」江苘放下酒碗,起身又說了句,「要是真的,我也不能喝呀。」

月亮掛了起來,江苘坐在屋頂看著院子的燈逐漸熄滅后收回視線。手裡還握著夜前未喝完的桃花笑,看著月色她想起了往事忍不住抬手就著壇口大飲幾口酒。

「我知道他不喜我,但這是我的孩子。如果爹爹還在,也會喜歡這孩子的。我會保護它!」

「仙祖,給他取個名吧!他又笑了,很喜歡仙祖呢。」

「我嫁給鍾文就是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樣!仙祖,幫幫我,別讓阿薈去做那些事!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什麼也不求了。」

「仙祖……幫我……阿薈、他……」

「我兒何時回來?爹爹怎留他這麼久?那孩子是不是又怨我了?我就是怕他受人欺負呀。」

「仙祖,你是不是……受傷了?」

甩掉了朦朧的醉意,江苘看到書房的燈不知什麼時候居然亮了。

「這孩子……」

這些孩子。

嘆了口氣,江苘輕身一躍站就到書房門口,輕聲敲響了門。

「開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青宗軼事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青宗軼事錄
上一章下一章

薈薈江苘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