薈薈江苘19

薈薈江苘19

夜半時分當是陰氣最盛。江苘靜心感受月華流照,體內的七個脈輪運轉吸收陰氣,凝聚陰魂七魄。

天上的月色越來越清,白的發亮。江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合上了雙眼,身上銀灰色光芒淡淡纏繞,幾乎凝成實狀,逐漸浸入體內。站在一旁的清酒注意到了江苘的變化,一時間有些震驚,微微睜大眼睛后心中不由得服氣。

「若論天賦,在你面前我怕是也不過如此而已。」青煙突然有了一句感嘆。她修行至今,身邊總是誇耀和妒忌,但是在江苘面前,她也不過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幼兒吧。

「你還小,不能這麼比較。條件不同,比我弱也是正常。」一心修鍊陰氣的江苘悠悠地接話,一心二用。青煙心裡對她的評價又上了一層。

「鬼修之道不好走。還從未有人試過結果,你……有什麼想法?」青煙一改先前的沉默,開始關心起江苘的以後。

天上的雲翳越散越開,濃濃的月色傾落在這一片院牆中間。江苘身上的光芒更勝,她合掌聚氣,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近百年來的大鬼不見一二,鬼修大成的例子確實少有。殺戮道不可取,合歡道也不是長久的路子。但要靠陰氣修鍊,局限難破。眼下我能靠陰氣聚形,但要如何把陰氣化為己用還尚不可知,慢慢摸索吧。」江苘雖有疑惑卻不著急,不徐不疾地說到。

青煙也不是要對方現在就給個答案,她學識尚淺,詢問只是想要了解江苘的想法。當初召回江苘殘損的魂魄后青煙是打算用奪舍的法子借屍還魂,但是還沒找到好的屍體,江苘就自己拒絕了。

如今這天地間的耳目,遍布一草一木。江苘若想繼續存在這世間,就得守著規矩來,不能再肆意妄為了。

「得道大成,你看到了什麼?」風裡飄起一道呢喃,青煙看向江苘。她一直很想問江苘,她究竟看到了什麼,才畏縮束手上百年,甚至一身修行被天道雷電盡毀,魂魄逸散。

江苘第三次聽到了這個問題,依舊笑而不語。

很久之後,久到青煙以為她不會回答時,江苘突然問了一句話:「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個佛語確實有趣。」

天色漸亮,院子里的人都不在了。

樹下還有一隻鬼。

江苘抬腳輕輕踩上地上的青草,自言自語,「活著的時候覺得衝動,現在倒是有些……」南柯一夢啊,有的時候越是瘋狂相越接近瘋狂的理。

一連三日,江苘在樹下享受著皎潔的月華淋浴。花枳推開院門看到江苘的身影頓時被嚇了一跳,抬頭看著天——多雲不見日,約莫有午後小雨,天邊外隱隱有暗雷之音。

「已經可以白天出來了?」

江苘伸手摘下樹下的一片葉子,笑著說,「勉勉強強吧。」

花枳舒心一笑,快步上前,有些不確信地觸碰江苘的衣服,指尖感覺到真切地觸覺后欣喜的重複說到,「真的!是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花枳低下頭笑了,卻被一雙冰涼的手抱入懷裡。

江苘一手輕輕地撫上花枳的頭髮,一手抱住她的腰,輕聲說,「抱歉,讓你擔心了。已經沒事了。」

話音一落江苘腰間的衣服一下子被雙手揪住,身前的姑娘小聲嗚咽著泣不成聲。

這是江苘第二次聽到花枳的哭聲。在青煙把這棵千年老槐交給花枳看護的時候,即使敏銳地察覺到異樣,花枳也是沉靜地接受。在第一次看到她殘破遊離的魂魄形態時,花枳也依舊冷靜地處理她的叮囑。

如果不是夜太深了,她無法想象白日里一直安靜沉穩的姑娘會那樣脆弱,風裡的哀泣深深地觸傷了江苘。即使死去了,死寂的胸膛也能感受到那份鮮明的苦痛。江苘第一次對這些小姑娘感到愧疚,因赴死而愧疚。

江苘並不害怕消失,也不留戀這裡。所以,她才感到抱歉。這些姑娘是真的……很珍惜她啊!

真是小姑娘啊!

「我會一直在你們身邊。」江苘再一次許諾,向她的小姑娘們。第一次的誓言說的太輕太隨意了,她沒有留在心底。這一次,她會在意的。

收拾好情緒后,江苘交代花枳要出門一趟。兩人乘馬車回到了舊宅。另一邊鍾薈再一次造訪離宅。

城西北角的一座小院里閃進一輛馬車,無人注意。

花枳先下車打開手裡的傘撐在車前,伸手掀開車簾。

彎腰走出馬車,江苘站在傘下臉上仍有些不適,臉色蒼白可見。她伸手接過花枳手裡的傘,笑著搖頭,拒絕了花枳的好意。

院子里雖然未有人煙,但依舊有人打理,不見雜草亂石。江苘走到書房,獨自進去了,花枳留在外面等候。

早年間江苘寫了不少手記,都留在了這座小院里。這些年雖然大部分的手札都送給了鍾薈,但是還有一部分秘籍留在這裡,連花枳她們也不知道藏放的地方,因此,江苘只好親自來取。

翻出一沓筆記后江苘隨手就點燃了房中的香爐,紙頁燒盡,室外響起了打鬥的聲音。江苘輕嘆一聲,拿起腳邊的傘柄便開門出去。

門口正在糾纏了人聽到門開了的聲音立刻收手看向大門。

另一邊發現老槐樹無端失蹤的鐘薈也循著蛛絲馬跡找向這座小院。

「所以呢,不打算給我解釋嗎?」當初執拗的小姑娘一點也沒有改變她的脾氣,開門見山地發問。

江苘一句帶過當初的事情,只是把目前的狀況交代了一下。畢竟冷冰冰的屍體狀是無法掩飾和隱瞞的。

華穎冷酷著臉,聽完解釋后立刻給江苘探脈。指尖觸碰上一片冰涼后華穎的眼眶瞬間被淚水浸濕了。沒有肌膚相觸的暖意,也沒有血脈跳動的痕迹,手下握著著的彷彿是一隻死物,華穎強忍著快要溢出心口的抽咽聲,忍不住大聲抽氣,眼淚頑強的留在眼眶裡。

這個人,真真切切地在她的面前,卻已經是死了啊!

想到這一點,華穎蓄滿眼眶的淚珠瞬間湧出,「哇」一聲抱住了江苘,哭得不能自已。

「我爹走了,我娘也沒了,青姐她們全都不在了,你不是說會一直陪著我的嗎?你這個騙子!騙子啊。」華穎哭著罵道,手上狠狠地捶著江苘的胸膛。花枳默默地移開視線,眼角已漸漸濕潤。

不痛不癢的等華穎發泄好后,江苘才抱住兩個姑娘好一通安慰。不管怎麼說,畢竟還沒死透嘛!

收起眼淚,華穎委屈地把包裹打開,遺憾地埋怨,「叫我平白等了那麼久,讓我知道又如何?花枳一人能照顧好你嗎?我做的葯……當初給你的補藥已經調配最佳了,你現在也用不上了。我對你也沒什麼用了,還不如花枳能護著你,過來也是給你添麻煩……」華穎一臉幽怨地看著江苘嘴裡碎碎念。

被盯著抱怨的江苘感到壓力倍增,笑著開口轉移對方注意力,「你一個人過來的?」

「師兄跟著,半路甩了他。」華穎僵著臉,憋著氣問,「怎麼,不高興見我?我只會給你們添麻煩是嗎?多我一個大夫,現在也沒什麼用了是吧。哼,總叫我回去,你們一個個都不在,我自己在家……一個人叫什麼家。都嫌棄我沒用……」

真是年紀大了,脾氣也見長了。江苘在心裡感嘆,嘴上還是要一番安撫。

華穎情緒變化極快,注意力瞬間轉到別的地方,「既然要修鍊陰氣,乾脆和我回去吧?你留在這做什麼?都成這個樣子了。」

江苘搖搖頭,且不說芷國如何,光是回去的路上就夠嗆了。她現在的鬼身並不適合長時間的白日行動。像青煙這樣有能力有法器讓她轉移的術士並不多。另外,其實這裡地處山陰,常年陰雨,陰氣更重,很適合她修鍊鬼道。

華穎聽了江苘的解釋也沒有辯駁,撇嘴默認了江苘的選擇。

重逢的相談后,江苘打算一人出去走走,便支開了花枳她們。花枳帶著華穎回去先做安定再聯繫被甩下的某個師兄。

庭院中只剩下江苘一隻鬼。

陰雲中還包裹著驕陽的熱量,透過厚厚的雲層灑落在地面。光是站在亭廊里江苘就已經感到失力了。對於鬼來說,光實在不是個好東西。有光的地方便是人間地獄。黑暗裡才是鬼的樂園、歸宿。

但太暗了也不好,易生惡鬼。至黑至惡,難超脫。

朝著地面手心微張,一棵倒生在手心的槐樹出現在江苘的掌中。感覺到樹中陰氣的浮動后江苘手心一收,槐樹消失,手中出現了一把黑傘。

與之前花枳給江苘撐著的油紙傘不同,這柄黑傘看起來很是陳舊不堪,如薄翼為面輕薄可見,但江苘站在傘下卻顯得身形格外清晰,不似之前的氤氳不明。

天上的雲終於化作了雨,一顆一顆雨點地落下,點點滴滴地打在黑色的三面上。江苘踩上地面的水窪卻未泛起一絲漣漪,地面的影子經過那平靜的「水鏡子」只有一片漆黑,像暗夜的顏色。

沒有人跡的轉角、街道鬼影一下消失在原地,瞬間又出現在另一個街頭,當真真是鬼影迷蹤步。江苘的手心不知何時又出現了那棵小型的槐樹。

芷國的南邊和寧國接壤,隔著一片大陸與那片海遙遙相望。如果有船可以行過這片土地與森林,她們便會遇見海,看到家。

江苘走到一片湖邊,停在樹下收起了黑傘。

點點雨珠滴落在原本平靜無風的湖面奏起了一首離歌。

站著凝望了湖面片刻后江苘突然盤腿打坐,身上瞬間泛起大量肉眼可見的黑氣。雨勢漸大,湖水變得渾濁不清,甚至有些黑色物漂浮在水面。湖面的黑色水霧匯聚成條狀飄向江苘。

大量的陰氣聚在身周,江苘漸漸覺得吃力,藏匿在手心的千年槐樹自主飄出來替她吸取瘋狂匯聚的陰氣。巴掌大的樹身漸漸膨脹,眨眼間就長成了小臂高。江苘緊閉著眼還在匯聚陰氣,前面的整個湖面早已黑霧瀰漫看不清對面的雨樹草花。

眼瞼微熱、手指也開始顫抖,江苘察覺到了目前的極限,突然身上的陰氣不受控制地匯入體內,江苘只手撐地睜開了眼,望向湖面。

太熟悉了,這股氣息。江苘微微怔愣,她覺得悲傷似乎匯聚在眼底,眼睛卻是一片清明。當想要流淚時卻已非人。

目眶骨處的灼燙讓江苘忍不住蹙眉,已是鬼身的她唯有陽氣可傷魂體,這股劇烈的灼痛來得奇怪,江苘不敢亂來,只好忍著痛意等待。

直到身周的陰氣消失,湖面清澈后,江苘才緩緩回過神,天上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聽著雨滴從樹上滴入草地的聲音,江苘撐著膝蓋起身,拿過手邊的黑傘撐開,走到湖邊停下。漣漪蕩漾的湖面依稀映出倒影,江苘看到了右臉上接近眼睛的地方多了一朵小指蓋大的黑色印記。

桃花鬼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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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宗軼事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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