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搬家

緊急搬家

儘管體力幾近耗竭,周守行的求生欲還是蓋過了疲憊,促使他一路跑著去追趕隊伍前面的三騎人馬。哈蘭他們為顧及隊伍的整體觀感,並未動真格地馭馬賓士,讓周守行靠兩條腿堪堪追了上來。

「原來是周大人,您這是......有話要對我說?」

哈蘭從沒見過這樣滿街狂奔的明朝官員,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勒住韁繩停了下來。

他叫僕從牽過自己的馬繼續伴隨火者前進,自己則下馬與周守行並肩步行。在這種場合下的會面固然怪異,但哈蘭作為外使絕不可能坐在馬上俯視著明朝官員與對方交談。

他看了看身邊的周守行,心裡揣測著這位咋咋呼呼的周大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哈蘭閣下,你們,跑得也太快了,我差點沒追上。」

周守行捂著胸口一頓一頓地說道,哈蘭依然保持著禮貌的表情等著他道出自己的目的。

「好了......我緩過來了。」

他終於喘勻了氣,轉過頭注視著哈蘭。

「我就開門見山了。」

「請說。」

「你們的火者閣下是怎麼了?」

哈蘭太陽穴旁的血管微微跳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青年官員說起話來如此耿直,一句就戳破了窗戶紙。

「恕我愚鈍,不明白您這話究竟何意?」

見他還在跟自己裝蒜,周守行馬上急躁起來,他很沒形象地伸手直指著前方問道。

「你瞞我也沒用,明眼人一看賽義德閣下騎在馬上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身體抱恙。你們不願對外宣揚此事,這我理會得。但以那位閣下目前的狀況,恐怕眾目睽睽之下瞞不了多久吧!」

「周大人!」

哈蘭臉色一變,不再顧忌禮節儀態,一把摁住了對方將欲抬起的胳膊。

「稍安勿躁,有話好說。」

周守行不覺挺起了胸膛,他的話終於在對方身上起作用了。

哈蘭顯得很無奈,果然這種事情被拆穿只是時間問題。

他短暫地思考一番,換了一種更謙卑的語氣問道:「周大人慧眼如炬,正如您所說,賽義德閣下目前有恙在身。但麒麟入城的儀式上火者不可缺席,所以他是帶著病軀強撐著來的。」

「我就知道!」

周守行咬牙切齒,他幾乎已經預見自己來到南京鴻臚寺的第一件重要工作就此搞砸。遠處火者騎在馬上那搖搖晃晃的背影恰好完美地體現了自己的心情。

哈蘭同樣面色冷峻,眼前這個青年官吏的確有點眼力,而且看起來似乎是個可以爭取的對象。

「那麼依您所見,我們當如何應對才能安然過關又不失體面呢?」

「當然是終止儀式。」

周守行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幹不下去就果斷撒手。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出世信條,放在眼下這個局面里卻格外地實用。

「您說得不錯,但我這團里百十號人,接下來該往哪兒去呢?」

哈蘭拋出了一個至為關鍵的問題。

兩人陷入了困境,他們都想及時中止這場儀式以免出現意外導致雙方都下不來台,但使團規模龐大,臨時要他們停下的話就得想想在哪安置這些人。

火者和隨從已經騎得遠了,哈蘭跟周守行步行跟隨,很快就被後面其它人趕超上來。莫菲若無其事地經過他們身旁,轉過頭看著哈蘭。

「哈蘭先生,你怎麼沒騎馬了——咦?還有鴻臚寺的大人也在這。」

哈蘭此刻沒心情同她寒暄,他只是微笑著點點頭,繼續琢磨用什麼借口來中止這次儀式。

莫菲看他反應冷淡,便繼續說道:「我剛才問其它人說還要走多遠才能到,他們誰都答不上來。有些人說路還遠,得繞城一周才算完;有些人說走到四夷館就歇了,剩下沒多少路,一會功夫就能到。」

「說什麼四夷館吶,早都荒廢了,就一幫人借來辦學塾的地方......」周守行悶悶不樂地插嘴。

「等等。」

書吏抬起手止住了周守行,他認真地看向莫菲。

「什麼四夷館?」

「哎,哈蘭先生您不是外交官嗎,應該聽說過四夷館的吧?」

臉上戴著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裝起傻來天然地面不改色。莫菲覺得自己的忽悠功力又長進不少,現在一次能忽悠兩個了。

「你聽她這侍女懂什麼。」周守行不耐煩地晃晃腦袋,「現在南京城裡哪還有四夷館?早隨著永樂遷都給搬到北京城去了。南京的四夷館舊址雖在,徒具虛名卻從不派正經用場。你說要我們在四夷館招待他們?這簡直——」

他困難地咽了口唾沫,開口說道。

「簡直還挺有道理的......」

莫菲繼續一臉無辜的表情哼著小曲往前走,把兩個原地發愣的男人撇在後頭。阿納托利倒是好奇地想看個究竟,被她從背上推了一把催著繼續往前走。

「他們聊他們的,咱們甭摻合。」

她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無論是被帶去聽取病人的遺言,還是在驛站前險些被周守行撞破身份,莫菲都沒有像此刻這樣提心弔膽地。她心中自有一番憂慮:最不能相遇的兩人居然湊到一塊了。

十年後的周守行就是偶然發現了明朝皇室的秘密,一路追逐線索挖掘到史料最深處,從皇史宬的重重檔案中找到皇室血脈流落在外的可能性。他抱著求知之心勇敢地前進,也抱著求知之心無聲無息地葬身於黑暗。

阿納托利、屈念秋、朱厚煍——若這三個名字所指的是同一個人,那麼她新結識的這個哥薩克少年可以說是周守行喪命的根本原因。

莫菲回憶著過往的片段:周守行是陸炳的好友,而且這層友誼之深很讓她懷疑他們是在官場以外的地方相識相交。恰巧陸炳現在也在南京,很可能他們就是在嘉靖七年認識的。

「能讀懂皇帝給的啞謎,全賴周兄用性命換取線索。」

周守行失蹤后陸炳那悲傷自責的模樣尤在眼前。

「這一次由我們來保護你。」

她打定主意,不讓阿納托利和周守行之間產生任何接觸。

......

「周大人,剛才那姑娘所說的四夷館如今還存在么?」

哈蘭沒有放過任何一線希望,他再次為莫菲的知識量所折服。雖然她嘴上說著是從其它使團成員口中聽說的四夷館,但他手下沒有任何人能那麼詳細地了解中國官方機構的系統。

這一定是她在提醒他:四夷館就是最佳選擇。

「這話可得兩說了,名義上的確有這麼個東西存在,自永樂之後南京四夷館已不再接待外賓,只是個空殼。」

跟我現在呆的南京鴻臚寺一樣,周守行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但當年洪武定都南京時,四夷館的確興盛過。它原本是我國用以培養外語人才的地方,外使來訪時偶爾也有些人留下來,到各館內供職、執教。後來這地方慢慢變得無人問津,北京的四夷館尚且慘淡,南京四夷館更不待言。」

「所以那地方是空著的對么!」

哈蘭在周守行的話里發現了關鍵,四夷館雖然已荒廢,卻也正意味著不會有人阻攔他們臨時借用這個地方。況且過去就有不少外國人在此來往,使臣暫住進去也不會失儀。

對他來說反而沒有比這更理想的臨時駐所了。

周守行沒有回答哈蘭的話,他輕輕拍著腦袋,心中已開始計算學館的規模和最多能容納的人數——當然那頭要命的麒麟也得算在裡面,他只能期望老學館的場地足夠大,能供這頭祖宗在裡面休養生息。

「哈蘭先生,四夷館的確能救一時之急,那裡的布置想必也能令你們滿意。」

「為何突然提到布置上?」

哈蘭有些不解——有個救急的地方就不錯了,這位周大人怎麼突然還講究了起來。

「四夷館里專設有一座回回館,你看,豈不正合適。」

周守行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事不宜遲,哈蘭即刻招來下屬,命他去請示現場負責協調的另一位鴻臚寺官員。那個老吏也不想沾上任何麻煩事,當即爽快地宣布行程有變,提前中止了這場原本要繞城的展示儀式。

使團的隊伍緩緩停了下來,隨後大部隊改變方向,朝著過去的四夷館開始前進。

見目的地已經不遠,哈蘭索性打消了騎馬的念頭,陪著周守行把剩下的路程走完。剛才那一刻,兩人心裡都有點「共患難」的感覺,現在難題迎刃而解,彼此之間頓時友好了起來。

「多謝周大人體諒我們的難處。」

哈蘭眼看火者的身體能堅持到入館,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他抬頭四顧,發現這片號稱荒廢的舊館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破舊,相反好像一直有人在維護和使用這片場地。

「方才我聽您說,南京四夷館已經荒廢了,可我看不止眼前的回回館,連高昌、緬甸這些學館也都整潔如新,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嗨,這其中的原委就不大好意思跟人說了......」

周守行撓撓頭,旋又指著旁邊一座院子說道。

「好比這一片,我也忘了它原先是個什麼館了,總之現在有人借用了它,還在裡頭辦了一所專門面向女學生的學墅。」

「哦,南京城裡竟然還有女學,這我聞所未聞。」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個姓林的小姐辦的吧。」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南鎮撫司幻想夜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南鎮撫司幻想夜
上一章下一章

緊急搬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