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指甲

紅指甲

走在小巷中的華榮月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在這兩個月間幾乎快要消失了的感覺。

那種漫步在天易樓中才會感覺到的一絲陰暗與危險感。

從遇見那個跟她擦肩而過的人開始,她就又沉浸在這種感覺之中。偏僻又骯髒的小巷,幾乎能聽得見自己心跳的寂靜,以及天空中低垂的烏雲,每一處都帶著似曾相識的味道。

華榮月好久都沒體會到這種感覺了,走在小巷中心臟控制不住的怦怦跳,但是心情卻又分外的平靜。

路上時不時會遇上其他的人,有的人和她一樣臉上帶著紅痣,有的人也把油紙傘壓的低低的。華榮月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這條熟悉又陌生的街巷,讓華榮月幾乎快要以為自己穿越到了易玲瓏上輩子最後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易玲瓏古怪又孤僻,幾乎眾叛親離。她時常一個人孤身行走在這樣的小巷中,沉默又寡言。華榮月把那些記憶翻了個遍,在易玲瓏最後的那些記憶中,到處都是一種壓抑又黑暗的顏色,即使她總是穿著各種顏色鮮艷的衣服。

窮途末路,那個時候的她自己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的下場了,與其說那個時候她是在努力的和正派俠士們對抗,倒不如說她心中其實也藏著點自毀的情緒。

華榮月說不太准易玲瓏的心情究竟如何,她確實是可以隨意回放易玲瓏的所有記憶,但是並不能聽見易玲瓏在想些什麼。

從巷子中慢慢的往出走時,她的耳朵非常敏銳的捕捉到了一絲奇怪的聲音。

是一個女人的哀嚎。

雨絲中,華榮月聞到了一股血的氣味順著她的方向傳來。

這種聲音和味道讓華榮月有了種很不好的感覺,她站在原地糾結了半天,聽著那邊哀嚎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咬牙,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扔到了一個背雨的地方,自己只穿著一個小衫,然後把臉上遮臉的帕子拉的更高了點,只露出一雙眼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

那條巷子口就已經能看見紅色的血跡瀰漫在地面上,和雨水混雜在一起。

把自己遮的嚴嚴實實的華榮月朝著巷子里望去,眼睜睜的看見一個男人站在那裡,手持著一把刀,他喘著粗氣,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非常不對,就像是一頭紅牛看見了紅布一樣,雙眼血紅。倒在地上的是一個女人,不知道還活沒活著。

這人應該是犯病了。

華榮月只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結論。

走火入魔的人基本上都有點偏執狂的潛質,或者是焦慮症,暴躁症,平時或許看著還像個普通人,但是終究沒辦法隱藏,因為一旦受到了某些刺激,這些人很有可能就會瞬間變得失去理智。

所有很多走火入魔的人到最後性格都會變得又偏執又暴躁,還有不少人最後都會變成瘋子。易玲瓏上輩子不也是這樣嗎?只不過華榮月是真的沒想到這裡的人居然這麼膽大,居然大白天就敢發瘋。

倒在地上的那個女人身上也都是傷口,對面的那個走火入魔了的人,恐怕就是那種以虐殺別人為樂的人。

上一個女人就是被折磨致死的。

但是這並不代表著所有走火入魔的人都會折磨人,確實,有一些人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尤其越到後面越折磨人,華榮月記得易玲瓏上輩子快要死的時候每天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但是有那麼一部分人,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控制。

不如說他們很喜歡走火入魔后的那種充滿暴虐的感覺,借著這個感覺,他們會大肆的殺人。

——就像面前這個人一樣。

那這個女人救還是不救?華榮月看了一眼,似乎還是有呼吸。

……她的良心和理智爭鬥了半晌,最後她的良心告訴她,既然還活著那就一定要救。

華榮月走近的時候加重了腳步,前面的人猛的把頭轉了回來,用那雙紅的瘮人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直到看見了她眼角的紅痣后,才像是稍稍冷靜了下來。

「那個女人還活著嗎?」華榮月問。她許久都沒做這種事了,現在嗅著鮮血的味道,覺得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地上的鮮血讓她微微的有些緊張,畢竟她也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武力值是在抽風還是不抽風狀態。

「還活著,但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那個人不耐煩的說道,可能是華榮月眼角的紅痣,儘管他此時依舊一臉暴虐的感覺,但是並沒有對華榮月出手。

華榮月的傘還低低的壓著,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這把大傘之中。

這個問題問的好,華榮月得想個符合走火入魔身份的回答,那就不能說什麼「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們要尊重生命」之類的話。

她得另挑一個思路。

華榮月緩緩走來,帶著種壓迫感,半個身子都藏在傘下,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一邊走一邊沙啞著嗓子說:「這裡已經有人盯上了,不要再繼續了,否則注意到這裡的人會越來越多。到時候再想脫身……恐怕就已經晚了。」

這樣的打扮加上這樣的嗓音,也讓她跟平時看起來確實有些不一樣,像是一個經歷了很多,也有些滄桑的人。

華榮月這麼說也不是純瞎扯。

前幾天顏盛就知道十八亭有一個女人被殺的消息了,憑華榮月對顏盛的了解,他這個人恐怕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雖然這幾天這裡沒什麼多大的風聲,但顏盛估計是在等著放大招,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殺過來,給這個巷子中的居民們來一個措手不及。

十八亭這個地方在華榮月的記憶里一直挺「繁榮昌盛」的,在屬於易玲瓏的軌跡中,也不知道出沒出這麼一檔子事。反正易玲瓏臨死前吳明畫師還住在這裡。但是蝴蝶效應萬一就引起了大風暴呢?這次要是他直接帶著六扇門的人不計後果的清理這裡呢?

「啊?」男人好笑的看著她,「然後呢?」

「如果官府來人了,這裡的人恐怕都逃不過去。但是如果這裡不再出事了,那麼關注這裡的人也會少很多。」華榮月耐心的解釋到。

「你知道的事情還挺多啊?」那個男人獰笑著道,「不知道連臉都不肯漏出來的人操心這些事情是為了什麼?管好你自己不行嗎?」

……大部分江湖人讀的書其實都不怎麼多,素質略微有點堪憂,華榮月覺得跟這幫傢伙談論「可持續發展」這種東西就是純屬閑得慌。

就不說普通人的安危了,單純讓她代入那些走火入魔的人來想一想,她就覺得這樣隨意殺人的傢伙簡直就是根攪屎棍。

就是他們的存在,讓那些走火入魔的人變得更加艱難。

華榮月倒不是說替這些人說話,只是畢竟在易玲瓏的記憶中體會過那種感覺,不免有點兔死狐悲之感。

易玲瓏不也是這樣嗎?因為太過高調所以招惹了太多的目光,最後落到了那麼一個下場。

如果這裡再死一個人,恐怕這條巷子真的會遭到一次大清洗。

但是面前那個男人明顯是只顧著自己爽就完事了的人,既然溝通不明白的話,還是來點實際行動吧。

她從巷子口一步步的踏進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殺氣。在天易樓待了半年,華榮月最熟練的事就是這個,這個也是最省力的。一般人見到她這個殺氣量,通常二話不說就跑了。

開玩笑,易玲瓏的殺氣,那絕對不是吹的。

華榮月越走越近,巷子裡面的人開始覺得不對勁了,牆上打出了華榮月斜斜的影子,他朝著華榮月喊到,「我殺她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不也和我一樣嗎?」

他的意思大概是華榮月和他是同樣走火入魔了的人,都會偶爾變得沒辦法控制自己。

——不,兄弟,咱們兩個可完全不一樣啊。

華榮月心道。

兄弟,我跟你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啊。

她觀察著對面那個人的舉動后,心裏面算是踏實了一點,那人不算是什麼厲害的角色。

殺手們知道的那些東西,華榮月差不多也都懂。她光是這麼看著那個男人,就知道他經驗不足,光是這麼站著,就有很多死穴暴露出來了。

華榮月並不幼稚,她也沒想著能靠單純的嘴遁來把人給勸動,只不過讓她動手她也有那麼一點虛,因為說句聽起來可能非常不真實的話——華榮月穿越過來的這半年就幾乎沒動過手。

這個原因後面再解釋,反正即使現在對面是一個普通的菜雞,華榮月也有點沒底。

但是華榮月卻沒有想到,她的經驗不多,易玲瓏的經驗可多的是。尤其上輩子臨死前的易玲瓏強到幾百個人才能堆死,那是多麼可怕的程度!

最先動作的反倒是那個走火入魔了的人,他睜著紅透了的雙眼朝著華榮月衝過來,此時的他大概是已經認定了華榮月並不是他的同類,或者即使是也是同類之中的一個變種,所以直接將最後一絲理智扔在了腦後,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殺戮之中。

華榮月手頭並沒有趁手的武器,所以只能肉搏,這一點也是讓她覺得有些虛的原因之一,她並沒有想過要把面前這個男人殺死,只需要制住他就算了,結果就在她想要出手的那一刻,她眼前的場景瞬間變換。

——似乎也是一個人對著她面目猙獰的沖了過來,似乎那個人也幾乎快要傾身到了華榮月的面前。

華榮月猛的看見了一雙修長的塗著紅指甲的手,從自己的身側伸了出去。

彷彿有一個很低沉又帶著點陰柔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呢喃,「不用武器,也有很多可以殺人的方法的。」

那個人伸出自己塗著紅指甲的手,一點點指引著華榮月的動作。

——喉嚨。

——動脈。

——心口。

華榮月的緊張突然就消失了,她的身上突然出現了一種跟來時的她完全不同的氣質,那種氣質是冰冷的,陰暗的。

和百草堂里的那個彬彬有禮的小學徒完全不同,而完完全全的和這個陰暗的小巷子融合在了一起。

面前一陣天旋地轉后,場景又突然變換了回來,華榮月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剛剛好像又一次的陷入了幻覺當中。

她低頭看著面前的男人,猛的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男人已經兩眼翻白,在她的手裡徒勞的掙扎著,華榮月幾乎快要把他給殺死了。

就差那麼一點。

……

華榮月腦袋一懵,現在她自己也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了。

傘被丟到了一邊,華榮月被天上的雨水澆了個透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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