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人生意義嗎4

顧枕難以置信，他還憋著「第四條：拉幫結派」、「第五條：閉塞自大」要控訴，聽她這麼一說，登時知道一切癥結都在學校的定位上：「你們私學的名聲很差嗎？我們第一次來參觀的時候，十二郎都說這裡比太學的環境好上十倍，寧涼還說要是他爹當年送他上這樣的學，他一定能考個狀元回去。」

安霓聞言輕笑起來：「你們是梁國的學生，不知道伊賓里的情況。」

顧枕在腦海里搜索了一番伊賓里是什麼情形，也不知道為什麼想給大財主私學找回點面子，以事實說明它應該是很受歡迎的：「我還記得哈里森說過，白思的一個姑媽還想要兒子轉學的啊？」

「梅麗娜姑媽的兒子確實來了啊，一個在費利佩夫人下午那個班上，一個沒有選算學課，他倆不聚在一起就不會惹事，你大概沒有印象。」安霓給他解釋：「他們是追求吃喝玩樂的人，公學那條件當然比不上我們私學了。」

顧枕嘟囔道：「上學只想著玩樂的條件，那伊賓里的學風有問題不單是你們私學的問題了。」

安霓大方承認：「對呀，我們這兒就適合研究吃喝玩樂的人。」

顧枕明知道自己是白白操心，還是忍不住開口：「你身為校董，難道不想改變這種局面嗎？所謂溫水煮青蛙，如果你們引入考核競爭什麼的，或許會激發大家學習的動力呢？」

「你不去伊蒂絲公學真是可惜了，這些制度那兒都有。」安霓半是讚賞半是可惜地給他介紹：「公學的學生，成績不達標的不能畢業，延期畢業超過三年就會被開除，公學的教授一對一地帶畢業生，學生畢不了業，教授受處分，學生被開除，教授停職。你是這個意思嗎？」

顧枕一邊聽一邊點頭：「這個法子就挺好，我們太學的夫子也是看誰帶出來的進士多，誰就面上有光，往後投在他門下的弟子就多。明明有這麼好的榜樣，你們都不想拿來借鑒一下嗎？你們私學偌大一所學校，就沒有什麼育人成才的目標？」

「成才？開什麼玩笑呢？」安霓笑起來：「要按照你說的，第一個被開除的就是我本人。學校是我給自己蓋的，我愛留多久留多久，想辦什麼就辦什麼，就算被學校開除了，在外面胡鬧容易干擾市民，還不如回來自娛自樂。你們太學以考取進士為榮，伊蒂絲公學以考上公職為榮，大財主私學就以回收垃圾為榮。」

顧枕聽到熟悉的「垃圾」，不假思索地分享了梁國皇帝的理論：「你們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父皇說，垃圾是放錯地方的財富。何況，你做學生可能不太成功，但是做校董，可以把經營學校作為目標啊。」

「經營學校？」安霓饒有興趣：「經營百貨大樓那樣嗎？」

「差不多吧，高標準嚴要求地培養出優秀的學生，招聘德藝雙馨的教授，讓他們比伊蒂絲公學的學生更有競爭力，扭轉你們私學的名聲。」顧枕只描述了個大概都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你看，大財主私學的條件這麼好……」

「打住打住。」安霓搖著一根手指頭打斷他：「高標準嚴要求我們就做不到，沒有那麼多學生。」

顧枕「啊」了一聲：「你們馬場都有那麼多馬，會沒有學生？」

安霓歪著頭給他擺事實講道理：「伊賓里王公貴族就這麼多，但凡是有點追求的，都想讓子女上個名號好聽的學校，以後到各個大臣麾下也方便一些。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富貴閑人就那麼多，這裡生源有限，生源都沒什麼指望了，搞什麼競爭？」

顧枕咬著唇想了想：「有一個道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像是你們伊賓里漁民的故事，長途運輸鮮魚容易死，要放一個什麼魚進去，其他的魚怕被咬就會不停地遊動，這樣就都能活下來。」

安霓瞭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們學校廣泛招生，招點平民子弟進來？」

「對對對！」顧枕更進一步地設想：「也許還能用獎學金誘惑他們進來？」

「杯水車薪。」安霓卻比他有自知之明：「為求生計的人哪有那麼多時間浪費，能打工捕魚賣東西賺錢就賺錢去了，少數有人選了讀書，那也是為了做官，再不濟也能謀個教職，爭點臉面。我們這個學校出來的有多水大家心裡都清楚，內務大臣情願認明什克大學的牌子也不認我們，所以給錢他們也不會來的。」

顧枕滿腔熱情被潑了一盆又一盆冷水，只得長長嘆了口氣，他回想了一下安霓對學校的種種評價，忽然發現伊賓里行走的金礦也不完全是個甩手掌柜，雖然百貨大樓都是愛麗這個能幹的經理忙前忙后，但是安霓的分析有條有理，顯然並不是第一次聽到他說的這些出路，心中又浮現出了一個問題：「那……你對學校分析得這麼清楚，怎麼會願意給壽和樓開分店呢？」

「壽和樓分店又不一樣，小關他們很有前途的。」安霓笑嘻嘻地道，見顧枕抿著唇不說話，一副並不相信的樣子，便掰著手指頭給他數：「首先，這個百年老店的招牌就是無形的財富；其次，做吃食的嘛，只要捨得前期投入，總不會虧本虧到底的；再次，我既然是校董，總該給學校弄點福利，梁國的菜式新鮮，我們獨此一家，就是勝過伊蒂絲公學了嘛……」

顧枕想想那些伊賓里配方的梁國菜，深感心虛，卻聽到安霓又說了一個理由：「最要緊的是，這是你朋友的事業，要是壽和樓關了他們一氣之下跑回去了，不就剩下你一個人在這裡了嗎？」她的聲音忽然放輕了些：「雖然我跟你是一塊兒的，但要是那樣的話，你多孤獨啊。」

顧枕聞言心裡一動，來了伊賓里過得快活嗎？

——似乎還不錯。

會覺得滿足、有成就感嗎？

——有時候會啊。

有盼頭嗎？

——有的。

他望著安霓變成彎月牙的棕色眼睛，心裡的答案更加篤定，沒見到的時候想見見她，見到了便想說話，心裡有什麼話都能夠說出來，不只是這些盼頭，還有她也笑嘻嘻地同他說許多話，還有那個被毛巾捂住眼睛的親吻，還有「幸運之家」的那個晚上，他五光十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