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鬼騙家鬼,當是鬼騙鬼

野鬼騙家鬼,當是鬼騙鬼

皇帝沒死,一屋子女眷,老太太借故說起這話兒,元春知道,這是讓自己有些心裡準備。

心裡說是不亂,才是野鬼騙家鬼,當是鬼騙鬼。元春很慌,原來穿到哪裡,何種身份,都比穿成賈府里的女子要好些個。

發了一上午呆,用了午膳,睡了一頓不踏實的午覺。

元春打發春喜,去把寶玉和蘭哥兒叫來。

元春很稀罕賈蘭這個三歲半的小侄子,比六歲的小兄弟賈寶玉都更得自己的意。也不是因著賈珠已逝,實在是賈蘭更加乖巧聰慧。

這兩年裡,榮國府里二房一脈失去了賈珠這個頂樑柱。

眼看著賈珠成家生子,就差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了,臨了卻被賈政把兒子一頓好打,把個好好的兒子打沒了。

就是元春穿越而來的那年。

不過是一頓酒,同窗相聚,恣意兩分,卸了大家子弟的風骨,醉酒歸家,就得了家長的一頓家法。

當日李紈並不敢去婆婆院里,只在自己院里急得直哭元春聽聞了消息,小跑著趕到王夫人那裡。王夫人雖哭著護著,哪裡護得住。

一頓家法,賈珠一病不起。

李紈心裡定是恨的,這從帶著一歲半的兒子開始和賈府里各層長輩相疏遠,就可見一二。少婦守寡,幼子無父,豈能無恨?

元春也是恨的,穿越初始,最關切她的,就是長兄夫婦。

賈珠雖不能幫元春去抗衡家族的決定,只儘可能把外面的事情學與這后宅深閨里的姑娘,要非如此,張巧兒又拿何關注皇帝的死活?

隨著賈蘭一起來的,還有李紈。娘兩個並著奶嬤嬤先到了。

元春把賈蘭抱進懷裡親了親,「午膳吃的可好?」

賈蘭點頭,軟糯糯道,「回姑姑,蘭兒吃了八個水餃兒,一碗蛋羹。」

元春喜得很,捏著蘭哥兒小手,「姑姑給你做的手套兒也好了,試一試可好?」

賈蘭回道,「謝謝姑姑一番辛苦。」

元春嘴上說著不辛苦,嬤嬤早就翻出一雙白兔毛做成的小手套兒,上面綉著幾朵紅梅。

「可知為何以綉梅?」元春問。

賈蘭張著一雙杏核眼睛,小小的臉兒,竟像是已故兄長縮小的臉兒。小兒不肖母,李紈在外形上,實在是沒有長兄出色。

但是可敬,原來世人只道其涼薄,卻不知一個年少婦人,何以從大氣端莊變得冷漠疏離,這背後如果婆家做得,又哪裡能夠?

「娘親教過蘭哥兒,君子當如傲雪寒梅,哪怕遺世獨立,也要傲然世間。」稚嫩童音猶如背書一般,偏有著入人心之力。

元春點點頭,「你娘當真教你教得極好。」

李紈見姑侄倆親近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大姑娘可是害怕?」

元春面上神色不變,輕輕搖頭,「先還是亂的,見著你們,就也不亂了。左右都要去,也沒甚可怕。」

李紈點點頭,「是這話兒。」

窗外一陣笑聲,屋裡幾人抬眼看去,卻是王夫人跟著寶玉的奶嬤嬤一起來了。春喜不近不遠跟在身後。

元春的嬤嬤忙迎接出去,李紈和元春對視之後,也都站起身迎著。

李紈中等的身材,中人之姿,她是深知論起姿色來,難佔優勢,自小家教甚嚴,只在品行上嚴於律己,因此氣度上折人心服。

這會兒元春站在身邊兒,身高雖也不高,也及她這嫂子一般了。

少女初成,身材圓潤,體態勻稱,趁著鵝蛋小臉兒,王家人獨有的鳳眼,櫻桃小嘴兒,直挺嬌俏秀氣正氣的鼻峰,也卻有進宮去的資本,就是皇帝年老了些。

王夫人剛進了屋,元春姑嫂連忙招呼。王夫人揮揮手,在南炕邊兒就坐了,「好歹當初還都留著這炕面兒,這天里,地龍燒起來也不如這個舒服呢。」

寶玉自奶嬤嬤懷裡到了炕上,拉著賈蘭就問,「蘭小子,我正要去找你玩兒,大姐姐就叫春喜叫去了,原來你卻在這裡。」

蘭哥兒忙回,「侄子去找叔叔才對。」

賈蘭說完李紈下意識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面上卻是淡淡的。

元春心裡就不喜王夫人這個便宜娘如此這般作態,心裡後悔何故偏要把寶玉和蘭哥兒一起約來?

今日這起子事兒,還就是自己找來的,本就不和氣的婆媳倆個,都巴不得少見對方。

元春的另一個丫鬟春杏上了茶,李紈又略略和元春說了兩句閑話,借故教賈蘭識字就回了。

「娘您還是照拂點大嫂子,蘭哥兒還小。」元春沒忍住,心底怨念到底露了出來。

王夫人長嘆口氣,卻沒言語。

寶玉卻道,「阿姐,今日給我講什麼故事?」

元春見王夫人也沒心思和自己說話兒,就給寶玉講起孫悟空的故事。

「得悟成空,是一種修鍊境界。寶玉可知人腦左右兩邊,體內真氣衝破玄關,就能連接天地,是以孫猴子從石頭裡蹦來。」

元春話落,王夫人嘆道,「我看你就是那石頭裡蹦出來的丫頭。」

寶玉一張仙人童子似的臉兒,仰看著元春,搖頭,「娘親瞎說,大姐姐是您生的。」

王夫人又道,「就是我生的,跟我都如此生分,要是撿來的,又不知如何呢。」

元春皺眉,也被王夫人這兩句糊塗話氣笑,問,「娘這是說哪裡話?」

王夫人氣悶不答,只低頭喝茶。

元春也不接著前趕,等著便宜娘消消氣兒。心裡也知道自己再無法多說,這婆媳倆早就做了死結兒。

在元春看,難怪李紈有氣。

王夫人近四十年紀,子嗣不沖,只兩子一女,偏寶玉整日看在身邊兒,護得死緊。賈政板打賈珠之時,王夫人雖哭攔,到底和護寶玉之心,不知差了幾萬里。

「近日多和姐妹兄弟們親近親近吧。」王夫人消了氣兒,甩出這一句話來。尋常人聽,這位母親定是對女兒無法捨得的。

元春咬著嘴唇問王夫人,「母親也願意我去那再難見親的地方?」

那年的賈元春自老太君院里出來,不是沒動過求這位親娘說情的想法。

只是,求不得。

王夫人只會拉著親閨女的衣袖,哭,萬分委屈的哭,就好似她已為子女拼盡全力,再無法可想一般。

事實上,她真沒有。

但是,她以為有。

還要讓別人也以為她有。

王夫人看元春,並不能從那雙和她相似的眼睛里看得明白這個女兒心有何想。

「大姐姐要去什麼地方?怎麼就不能見親人?」寶玉拽著元春胳膊搖晃問道。

元春抱起他,兩年來姐弟倆卻是親近。小孩子粘著她,張巧兒雖不喜帶孩子,但是寶玉只要一哭鬧,她就只能陪著他,帶著他認字講故事。

「要去一個天下間最富貴的地方,住最大的房子,穿最好的衣裳。」元春心軟,說不出讓寶玉傷心的話。

「姐姐可不是要去做仙女?」寶玉問。

元春咧嘴笑了,做仙女嗎?她想作為一個異世界的靈魂,穿到這個世界,這本身就非常人所遇,也算得上是仙女吧?

她點了頭。

他就笑了。

沒哭,母女二人都鬆口氣。

「我年歲大了,將來這個混賬,還要你這姐姐照拂。侄子隔輩兒,兄弟異母。」

王夫人看寶玉的眼神,再溫柔不過。這眼神,這兩年多,對去了的長兄和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都不曾有。

元春心裡明白這就是一個母親給她的答覆。

她不再多話,這日後,果如王夫人所言,家裡親戚女眷間來往的頻繁起來,王家的表妹,本家的堂兄弟子侄,自家的兄弟姐妹。總歸都似趕著日子,大夥相見。

老太君專門找了一日,夜裡人靜和元春進行了一次秘密對話。地點仍就是榮禧堂。

「皇家選秀,選不上宮妃,還有女史。」老太太說完,眼皮撩起,靜靜看著元春。

元春抬頭看著祖母,「明白。」

政治投資,這是把她舍了出去,左右也得混到裡面兒,這話兒元春明白。

「家族興衰,至此和你休戚相關。」老太太又道。

元春這次只靜靜等著下文。

「一大家子性命,都交給你了。」老太太說完,微微皺眉,元春低著頭,她看不明白她眼裡的神色,「你可明白?」

元春點頭。

心裡無力感起,兩年來,她不是沒考慮過點醒賈家的政治投機行為。再三權衡觀察,所得結論就是無用二字。

「大家族裡,總得有一方可靠的靠山才成。一朝天子一朝臣,失了勢,咱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不進則退,唯有進。」老太太說得再堅定不過。

元春聽得心驚,皇帝年老,權力更替眼可見的事情。家族占隊,這就是博,真真是拿著全族人在賭。

她心裡再無猶豫,輕輕問道,「祖母,如有一日孫女連累家族,您可會怪我?」

老太君搖頭,「既送你去那地,就把一族人交於你手。」

元春點點頭,站起身來,給老太君行了一個跪拜大禮,「祖母定要記得今日你我祖孫二人之言,它日元春如有讓您老不盡意之處,還望您記得我也是為了家族,不得不去,不得不為。」

老太君喝了兩口水,實則心裡打了兩個來回。今日這丫頭,總叫人看不透,再想賈家子孫,萬沒有背祖的可能。別個都不放於心里,寶玉可是她親自帶大,為了老子娘兄弟,賈府這艘船,她也得推著。

「我的孫女我知道。」老太君笑呵呵的說。

元春一路回去,心說,你的孫女你不知道。偌大個榮國府,祖輩,父輩,平輩,無一人知道元春內里住了另一個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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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金陵十二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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