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9 章

第 299 章

「你最近、似乎與月白像了起來。」

季無念微微一愣,放下茶盞、略帶苦笑,「怎麼連你也這樣說?」

「嗯?」蘇揚輕笑,「還有別人這樣說么?」

「……嗯。」季無念點點頭,「另一位朋友……」季無念不多說柳雲霽的事,笑問蘇揚,「你們為何如此覺得?是我學了大人不少做派么?」她下巴一抬,又要模仿月白說話,「『月白大人、可不是能隨便學的。』」

這副冷淡的驕傲學得惟妙惟肖,蘇揚自然被她逗笑。只是真正看着友人笑臉,蘇揚又還是一頓,「你那位朋友我是不知,但在我看來……你似乎、變得淡了……」

淡了、不在乎了。

季無念被戳中,笑音一止,又往下去。她知道蘇揚在這方面比柳雲霽敏銳,但敏銳至此……也只能說明她以前還是小看了這位友人。

幻夢花魁操弄人心情報,就算只有一世之功,蘇揚也已將她的天賦發揮到了極致。

季無念都自愧不如,月白那邊就更加藏不住。大人因為性格不太開口,蘇揚正好告知,「月白姑娘……好像很擔心你?」

「……」大人的擔心就是「着急」,能讓她那性子開口,只怕心裏已經堆疊了不少。季無念想了想前段時日的滿口辣味,甚至都覺得有些尷尬,「現在已經沒事了。」

蘇揚觀察着她的臉色,似有窘迫、亦有溫情,好像一切便如她所說。只是幻夢花魁再往深探,那份「淡」還在眼底,她或許沒有特意在藏,只是任由內里飄散、一切如煙,可蘇揚隱隱覺得那是些很重要的東西,不免再問,「真的么?」

如此讓人憂慮並非季無念本意,所以她真誠的回復,「真的。」

那便是真的吧。

蘇揚不去戳穿,只是將這份憂慮分享給身邊人。叢生聽完仔細想想,倒也察覺到了一些變化,「你不覺得……她和月白掉了個個兒么?」

「……掉了個個兒?」

「原來好像都是她拉着月白做這做那的,月白就是不情不願得陪着……現在嘛……」叢生有點總結不出來,蘇揚便接過話去,「有些『反過來』?」

圓臉的魔修皺起鼻子,「是有些……可是現在的她……和那時候的月白、又不太一樣……」叢生撐著下巴,嘴巴一嘟,疑惑又不滿,「你不覺得……她太以月白為先了么?」

「以月白為先?」蘇揚細細品味,很快也明白了叢生所指,「你這麼說……確實也是。」

「哎……」叢生嘆一口氣,「就不知是她自己想的……還是……」

還是什麼呢?

月白的性子不會迫她,之前種種的痛苦也沒有讓她失去眼中的神采。蘇揚還記得她要去不語林時的堅定,可為什麼月白回來了……絳綃、卻好像不見了呢?

為什麼呢?

季無念看看掌心、也問問自己。心底深處的回答冷酷而直白,因為、她已經不被需要了。

這樣挺好的不是么?天下安寧,魔氣有歸,月白大人致力於修復這裏那裏的時空陣腳,應該不出幾年、一切就會是安定發展的模樣。她完全可以和月白去享受生活、四處玩樂,帶大人去吃她好奇的各色小吃,陪她遊覽沒見過的奇異山河。這其實就和她以前一些時日一樣,是一件大事做完后的休息、可以輕輕鬆鬆得探索人間……

那、是什麼東西變了呢?

……為什麼、她覺得心裏這麼空呢?

因為你不被需要了啊。

不被需要是件好事啊,她一直追求的……不就是卸下身上的重擔么?現在月白把最重要的問題都接了過去,她只是需要陪着月白就好了。按著大人的想法行事,不要給她添太多負擔……

除了月白呢?

季無念沉默。

除了月白,你還有想要的東西么?你還有想做的事么?你看着這些其樂融融的人,你還要去干涉么?

這裏已經沒有你需要插手的地方,而你除了那份「重擔」、其實一無所有。

……我、還有月白……

你自己信么?

那個聲音深深刺入,從季無念最疼的地方挖出答案。血淋淋的「不」字擺在眼前,季無念不得不繼續聽從它的質問。

月白是會走的,她一定會走的不是么?你能跟着走么?你能原諒她么?你能和「神」在一起么?你能拋棄這片故土么?

如果不能,你為什麼要繼續呢?如果能……你以前經歷的、又算什麼呢?

季無念無言以對,失落之餘、卻也沒有什麼答不上來的窘迫感。這些問題問得很疼,疼著疼著、又好像習慣了。

或許就是她的問題吧……對什麼都太習慣了。

此時的空虛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就是被告知了一些殘酷的真相么?不就是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都沒什麼意義么?她的人生本就沒什麼可堅守的,無窮無盡之餘、也就是悲慘得打發一點時間。至少現在是有月白陪着她的,還不夠幸運么?

……那本來、你是不需要這份「幸運」的啊。

可已經如此了不是么?她還能怎麼辦呢?告訴月白她不想繼續了么?那對大人來說……是多麼狠心的一件事啊。

她肯定是捨不得月白傷心的……所以……

「唔。」

背後一聲輕響,季無念順之回身,正好見月白揉着眼睛。大人還保持着側卧的姿勢,手揉一揉又縮回被子裏。她的眼睛裏還多少有些倦意和不清醒,看季無念的眼神里有種獃滯的冷漠。這樣的表情延續到她坐起身來都沒有改變,季無念走過去給她披了條毯子,輕聲得說,「若是困,就再多睡會兒。」

月白昨日剛剛修復了一處時陣,整個人處在一種消耗過度的虛弱里,時睡時醒、看着很不舒服。

季無念心疼,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此時攏著月白,看她搖了搖頭似是清醒過來,季無念更加放柔了語氣,「那想不想喝點水?或者吃些什麼?我買了些雪衣豆沙……」

「……雪衣豆沙?」月白重複,轉過頭來,眼中有倦但已清醒,聲音卻還是蒙蒙的,「名字很好聽……」

「是蛋清打發后包在豆沙外面炸……因為表面會撒白糖、似是雪粒,故此得名。」季無念笑笑,鬆開了月白先去給她倒杯熱水。遞水回來的時候大人看着已經完全清醒,她便坐到了月白面前,看着她笑,「不過也有可能是因此地多雪,大家喜歡……」

月白輕輕「嗯」了一聲,雙手接過杯盞,呼一吹氣、撩起一陣霧來。

屋裏點了燈,又燒了火盆,光亮的地方都透出一陣暖色。季無念看着月白,看她幾個指尖點在杯壁,總覺得冷淡里透著股孩子氣的可愛。她撐著身子,嘴上隨意地問著「燙么」,手倒也沒打算伸過去。

月白果然輕微得搖了搖頭,一飲而盡。稍高於體溫的溫度將暖意從喉頭送至肺腑,讓月白舒適得出了口氣。

季無念接過她的杯子,走到桌邊換成一盤雪衣豆沙。她離開兩三步的時間足夠讓月白看一看窗外,再環視一番,問,「外面在下雪?」

「下了一天了。」季無念正要帶着吃食回來,盤子還未抬起就聽月白說了句「我起來」。她放下手中的東西,三兩步走回床邊時,月白已經掀了被子坐在邊沿。

季無念伸手,月白有些嫌棄,「我也沒那麼虛弱。」

說是這樣說,手還是要抓着的。

季無念笑着不戳穿她,手上稍微用了點力。大人起來順暢,虛弱該是好了不少。季無念牽着她坐到桌邊,將雪衣豆沙的盤子擺到她面前,自己則是又去床邊轉了一圈,勾了大人落下的毯子、又給她披上。

月白說實話不冷,不過也沒反抗。她咬了一口雪衣豆沙,鬆軟的外皮上唰唰掉下幾點糖粒。內里的豆沙與與綿軟的口感混在一起,似是在嚼厚實的紅雲,多幾分真切多幾分甜。月白喜歡這個口感,再咬一口,卻發現季無念正看着她笑。

這一口咬得有些慢了,月白嚼了幾下才問,「怎麼了?」

自然是覺得你可愛咯。

季無念不說,就搖搖頭。大人肯定也知道不是什麼她喜歡的評價,眼神有些變化。季無念厚臉皮也不管她怎麼想,自顧自得換話題,「我燉了鹿尾和蹄花,一會兒你吃點……明日雪該停了,我帶你去吃山珍宴?」

月白點頭,「好。」

大人對各地風俗好奇,每次去修復陣腳便會在周邊的城鎮停留幾日。季無念知她喜愛,落腳的地方與特色的吃食早已安排妥當。這次雖在北方,但還不到鶴城那般極北,加之附近山脈更春、物產較鶴城還是不同。一道燒鹿尾皮爛肉嫩,汁香色紅,一節小骨放進嘴中,似是在堅硬迷宮裏布了絲軟的綢,輕輕一弄便會流上舌尖。而那蹄花切絲更是特別,一條條軟嫩膠質似織似分,好像咬了一塊、又好像咬了許多,口感豐富。月白對這兩道菜都很喜歡,認真吃完,十分滿足。

季無念陪着她吃了一點,看她放下筷子才問,「更喜歡鹿尾?」

「嗯。」月白接了她的帕子點了點嘴,「很嫩。」

「燉了好幾個時辰呢。」季無念輕笑,拾掇碗筷站起身來,「我去收拾一下,你自行調息?」

大人還是「嗯」了一聲,只是一直到她離開房間,月白的目光都跟着。季無念知道這裏面既有關心又有審視,受着又無奈,只能繼續為之。等她回來的時候大人已在盤腿調息,刻意換了位置到榻上,把床留給了她。

為了照顧月白,季無念也已是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她的修為未復,加之重傷傷本,這樣的消耗也會疲倦。現下月白醒來,她倒也不必一直醒著守護。只是她睡眠難安,此時的選擇、便也是與大人相對而坐,靜靜調整。

二人在天亮時同時睜眼,月白依舊淡淡,季無念笑容如光。屋外呼呼的風聲已化作零星的雪踩之聲,季無念伸展一下,湊到月白身邊、捏她的肩膀,「大人、好些了么?」

「好多了。」月白輕回,雙手往脖子上一攏,左手拉右手、右手拉左手,一下讓季無念整個人抵她身上。季無念笑眯眯的,乾脆一把環住月白的頸子,「月白,背我。」

就算要背,月白大人也要先回個頭表示一下。

清日的雪城有種別樣的清爽,寒冷的空氣進入身體、像是帶着雪的微香。二人站在門口都不自覺得深深吸氣,季無念甚至拉開手臂舒展,腿卻沒有邁出去。

已經及膝的雪難以行走,此時蓬鬆的畫面亦讓人賞心悅目。季無念靠着門框輕輕一吹,煙氣便上了天。

她其實、並不是如火的。

月白靠在另一側看着,眼中的人似是與這份清涼連在一起,她的邊界漸漸與飄搖的水霧交融,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散了。

不行。

「……月白?」季無念一愣,對大人的突然接近有些不知所措。背後靠着的門不太穩,她一動差點失去平衡。

月白拉了她一把,手放在她腰間、便沒有再鬆開。

「大人?」季無念笑着,貼近月白,「怎麼了?」

怎麼了呢?

月白說不太出來,也無法任由季無念這般得意。大人乾脆用了點力氣,把季小狐狸鎖在懷裏,美其名曰、「怕你冷」。

有你在,是不會冷的。

季無念靠在月白肩頭,用輕笑無言回復。大人自知窘迫,環着她腰的手都緊了一點。

這便是她此時最重的枷鎖了,環在腰間、貼在手臂,沿着身體一圈一圈得繞進去,從裏到外都把她鎖得牢牢的,不讓她往虛空去。

或許有朝一日,她的血肉會被內里的深淵吸食殆盡;又或者有朝一日,她的鎖鏈會解開對她的束縛。那時她便會化作這片時空裏的荒魂,四處遊盪、無盡飄散。

可即使一路成空,此時溫良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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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你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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