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異教

44.異教

胥留留聞聽大歡喜宮之名,心下止不住又是一陣念叨,想著堂上既有薄山太師伯坐鎮,自得好好探一探那大歡喜宮底細,思及此處,這便弓手,輕聲詢道:「晚輩愚鈍,卻不知那崖壁上的八個字同大歡喜宮有何關聯?」

宋雚谷不待兩位老者開腔,已然輕笑一聲,道:「我聽我師父提過,那八個字,乃是大歡喜宮教義。字面而言,一來是號令教眾一往無前,為其教肝腦塗地,再來亦是應了大歡喜那些勞什子異端歪理,極樂形器,苦痛自離,惑至惑盡,證智證果。」

「豈止,豈止。」聞人戰揩了揩眼角殘淚,緩聲接道:「據傳其教內刑罰幾有千數,刑具亦是五花八門。最令人膽寒的,當屬那碎頭器跟碾身磨。想來碎首糜軀之辭,也跟那駭人聽聞的刑罰有些個干連。」稍頓,徑自接道:「我師父還說,當年的大歡喜宮教眾,多有黥面,頰上所刺,正是那八字教義。只因大歡喜宮起源之地,乃是比鉅燕還要更往南去的荒蠻,故其所用文字,也是他們老祖宗的鬼畫符,咱們中土三國,怕是無甚人識得。」

薄禾一聽,眉頭更皺。

「大歡喜早在多年之前便在中土消亡,安生了恁久,其這回為何要悄無聲息地找上薄山亂雲閣?」

堂下老者靜靜捻須,待了半晌,方道:「這怕……得讓祝家兒郎說道說道。」

五鹿兄弟聞聲,自是知其深意,五鹿渾長納口氣,搖眉苦笑道:「晚輩幾人方至亂雲閣,魚龍二位前輩便遭此橫禍,若說同我倆無關,怕是連晚輩自個兒也不會採信。」

「兄長!」

五鹿老眉關一緊,已是按捺不住,薄怒喋喋,「昨夜,若非我急智,怕是現下你我皆得應了那碎首糜軀之辭,長埋薄山之上了!明明是你我無端被禍,現其竟還疑了咱們同那勞什子異教的關係,簡直不分黑白,氣煞我也!真論錯處,怕是錯在咱倆臨上山前,沒顧得及占龜卦、卜銅錢,挑上個金光燦燦的黃道吉日!」

薄禾思忖半刻,心下也是不見主意,唯不過輕聲慰道:「你們也莫心急,師伯不過推測。若那大歡喜宮此舉真是沖著你們兄弟,也得早早提防,免得其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如此,也是為著你二人安危考量。」

五鹿渾沖薄禾稍一頷首,目珠一轉,話鋒亦是一變,「或是……魚龍前輩同大歡喜宮有些個宿怨也未可知。聞人姑娘曾言,說廿年前那異教似是人間蒸發,一夜之間千百教眾無蹤……」

薄禾冷哼一聲,仰面接道:「若十三十四當真曾為覆滅大歡喜宮助得一臂,我亦當以為傲。」稍頓,又再嘆道:「惜得我同其肝膽相照,無話不談,也從未聽其提及此處,怕是祝公子真真多慮。」

五鹿渾一聽,面上不由訕訕,垂了眉眼,濡濡燥吻,陡聞門外一陣拍門聲,恭敬奏報,「掌門,我們在山腰密林內,有些個發現!」

此言一出,堂內諸人精神無一不振。

薄禾雙撐盼睫,聲調一顫,立時令那弟子入內,卻見其蝦腰拱手,面上赤紅,支吾半晌卻不多言。薄禾見怒,抬聲喝道:「有何發現,即刻呈報!」

弟子無奈,抿唇喏喏,「掌門,弟子攜一隊人馬,於兩位前輩墜崖處另一頭,尋得個野狼洞。洞內……洞內……」弟子目瞼一緊,暗暗掃一眼堂上薄禾,見其雙目含威、腮邊有怒,這方逃目,聲若蚊鳴,自行接道:「洞內有好些個斷骨頭,怕是那狼窩總得有五六頭猛獸。骸骨雖有新有舊,然一些個……殘肢……碎肉……卻是新鮮的很……」

堂下弟子支吾未盡,聞人戰已是不欲詳聞,兩掌掩耳,搖眉不休。不過須臾,膺內火急,直逼得她咳喘一刻,雨淚滂沱。

「然則……」那弟子候了些辰光,打眼一瞥聞人戰,又再言道:「然則那肉早被狼崽啃得面目全非,即便洞內有些染血的殘衣,也不可斷定是……」

薄禾擺了擺手,面上黯淡,兩目無光,掌背直衝那弟子推了兩推,無聲令其退下。

堂內陡靜,五鹿渾只聽得腦內一個接一個疑問,就似自池底湧上水面的泡泡,咕咚咕咚著,一刻不停。

諸人無言,待得半柱香后,方聽薄禾輕道:「不日,設靈堂,斂衣冠,開弔致哀。」

「那大歡喜宮之事,是暫不聲張,還是……」

薄禾瞧一眼胥留留,又是一嘆,自感唇舌千斤,攢力應道:「兵來將擋!我便得讓那群賊人知曉,我薄山,從不懼戰!此一深仇,必當啖其肉、飲其髓,血債血償!」

五鹿渾同胥留留換個眼風,正待啟唇,卻見一旁五鹿老使個眼色,五鹿渾一怔,又聽薄禾師伯齊聲怒道:「需當如此!需當如此!一為戰帖,再為警鐘,薄山上下,絕不畏死。」

五鹿渾輕嗤一聲,立時抿了抿唇。

一炷香后,本在亂雲閣上的五人,謹依薄禾之命,已是各自安置在薄山派後院客房。

五人圍坐桌邊,面上哀、怨、憂、愁,無心不勞。

「怎得我們方至,便生了這檔子事兒?」

宋雚谷兩肘支在案上,輕將那摺扇在前額敲了敲,心下思及魚龍二人,滿膺嘆惋,再道:「我總覺得,自打少揚城客棧出了命案,你我便再沒消停過。」

「宋公子可是也覺得,大歡喜宮之事似同水寒有些牽連?」胥留留側了側面頰,低聲幾不可聞。

「全無實證,不過隱隱有些個憂惑。」宋雚谷搖了搖眉,單側唇角一勾,苦道:「然則那水寒,同括和尚已然交了給三經宗主,按理說,這事兒應當結了才是。但那之後,咸朋山莊遭數十江湖客挑戰、亂雲閣毀於一旦……這種種種種,接二連三,著實巧合的緊,讓人不得不疑。」

胥留留見宋雚谷單臂一抬,直用那摺扇輕抵顳上,面上苦得,仿似生食了一隻涼瓜。胥留留心下莫名覺得好笑,卻知此時此地甚不合時宜,稍一搖眉,即刻清了清嗓,正了正色。

五鹿渾掃一眼身側胞弟,見其垂眉,若有所思,五鹿渾也不多加攪擾,眼風一飛,又再定定瞧著胥留留,沉聲緩道:「胥姑娘,你為何覺得亂雲惡事,同水寒相關?」

胥留留自知言辭已是漏了底,不多推搪,單掌往袖內一探,徐徐摸索出個物什,往桌上一展。「便是因著此物。」

話音未落,幾人皆是凝眉,見桌上一紙箋,絕不惹眼,只是其上潦草塗寫的「暫借水寒」四個字,實實灼了幾人眼目。

「這……」聞人戰探手一指,瞠目抬聲,「這可絕非我爹手筆!」

五鹿老一瞧,低低嘟囔道:「這字跡,擺明是欲蓋彌彰。」

「我爹已然將水寒轉予同括師傅,令其歸還五鹿,怎還會再打水寒的主意?且他同游叔叔,人早是在銷磨樓上,若說是他,於理不通。」

「據說銷磨樓,便在鉅燕。」胥留留掃一眼宋雚谷,見其唇角筋肉一跳,又再接道:「此一留書,正是現於鉅燕。」

五鹿渾深納口氣,沖胥留留淺笑應道:「胥姑娘便莫要賣關子。此一物,莫非是回返廣達城時,令尊所授?」

胥留留挑了挑眉,亦是輕笑,「確是如此。這一手札,乃是有人悄無聲息潛入家父房內暗留。」

聞人戰一聽,心下大驚,疾聲詢道:「那……那麼說,我爹也得知了三國國主各有一顆水寒,方還了五鹿那顆,便……便眼饞鉅燕這一顆不成?」

「故而我方至亂雲閣,便向聞人姑娘問詢令尊所在。」胥留留目簾一闔,更感兩目酸脹,將面頰徐徐往胳臂上一靠,待得半晌,方低聲接道:「此行歸返廣達,最奇的,尚不是這手札。」

餘人一聽,警覺抬耳。

「前些日子那群上門挑戰的江湖豪客,俱是我國國主安排。」

「這可真是……」宋雚谷搔了搔頭,著實看不透這層層迷局,冷哼一聲,搖眉接道:「推車上台階——一步一個坎!」

五鹿渾思忖一刻,挑眉沖胥留留道:「胥姑娘,貴國國主此為,是在胥大俠接了此怪異手書之前,還是之後?」

「巧的很,正是在家父將此手書呈於國主、苦口婆心幾番告誡之後。」

五鹿老一聽,腦內反是通明,懶聲接應道:「怕是貴國國主壯年氣盛,很是受不得如此挑釁,這方故意將令尊差使開,好在宮內布下天羅地網,專候著聞人前輩。若事成,也好跟令尊炫耀炫耀,掙些薄面。」

聞人戰妙目幾旋,兩掌往桃腮上一攏,捧著臉頰哀道:「我長這麼大,還從未這般怨恨我爹行竊不分對象。」話音方落,直衝胥留留求道:「胥姐姐,若是我爹當真現身鉅燕皇宮,你可否請胥伯伯高抬貴手,莫要留難?」

宋雚谷見其哀色,不由抿唇,沉聲道:「你爹那功夫,莫說胥大俠不在,即便其在,怕也不會這般容易便栽在鉅燕宮內。」言罷,其又陡地吞唾,心下卻念著,這一句說話,倒似得罪了胥留留去,思及此處,這便偷眼,見胥留留面上波瀾不驚,宋雚谷心下反覺懊惱,拿那摺扇輕拍口唇,再不敢多言一字。

「我同父親,也如你這般想。」胥留留瞧一眼五鹿老,又探手至聞人戰跟前,徐徐握了其掌,柔聲慰道:「聞人姑娘,若聞人前輩當真現身鉅燕皇宮,我同家父,自當幫襯。屆時,也需得你見上一見,勸上一勸,莫讓聞人前輩執迷不悟,一門心思入了歧路才好。」

五鹿渾聽聞此言,只將十指指尖相對,輕敲數回,徑自喃喃道:「若聞人前輩後來當真得了消息,知水寒三國皆有,以其閱歷,必可推知三珠並無差異。如此,其又何需多此一舉,再冒險探鉅燕皇宮?且這手札,為何要留於胥大俠莊上?若是趁人無備下手,勝算豈非更大?」

「許是聞人前輩自覺不敢招惹五鹿,這方退而求其次,改擇了最小的鉅燕。」

宋雚谷同胥留留聞五鹿老之言,齊齊探掌,兩指俱是指在五鹿老鼻尖,指點多回,切齒不欲同其口舌相較。

五鹿老倒是毫不在意一言開罪了胥宋二人,側頰接道:「至於留書,許是聞人前輩同旁的人打了賭;或者有外人得知其打算,預先同胥大俠示警;又或,是聞人前輩自己想多找些樂子也說不定。」

「抑或,留書之人此舉,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五鹿渾眨眉兩回,指腹一摩下唇,又掃一眼身前諸人,一字一頓道:「又或,五鹿那一顆水寒,本就不是聞人前輩所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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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之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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