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甚囂

43.甚囂

山崩毀閣第二日,辰時。

薄禾陰著一張俏臉,於堂內正位端坐,其下依次便是聞人戰、胥留留、宋雚谷同五鹿兄弟。

「禾……禾嬸嬸,」聞人戰一語未盡,涕泗交流。

「兩位叔叔……」

薄禾本就強作鎮定,一聽得聞人戰嬌聲,心下一緊,惄焉如搗,顫聲應道:「未到最後,豈可輕棄?」話音方落,瞧一眼聞人戰兩掌,沉聲嘆道:「戰兒,你兩掌皆為磷火所傷,可有仔細處理過?」

聞人戰稍一頷首,輕聲喃喃:「薄山弟子傾巢而出,自昨夜子時舉火抄覓,一路尋至現在。若說十三十四叔他們不過折了骨頭,自當……」

其言未畢,堂外急匆匆進來兩人,鬚髮盡白,約莫已過花甲之年,白髮使一木簪箍於頭頂做髻,那長長白須,卻是為其仔仔細細各編了個琵琶結垂在下頜,瞧著頗是怪異。

薄禾見來人,立時起身,恭敬請道:「師伯,勞動二位大駕。」

來人擺擺手,搖眉齊嘆,「我們二人同亂雲閣那倆小輩投契的很,聞此巨變,怎不心驚,哪還能在山頂呆得下?自是得往山腳尋上一尋,出一分氣力。」言罷,二人環顧堂內,眼風將諸人一一掃了個遍,最終結眉打量聞人戰片刻,放腳近前,抬聲便道:「你這娃兒,莫要哭嘛。」

「謝過太師伯。」

那兩位老者頷首以應,其一自袖內摸索半晌,方掏了塊皺巴巴的帕子,一邊遞於聞人戰,一邊緩道:「雖尋了四五個時辰,仍無所獲,然則一日瞧不見其屍首,便不可輕易縱了心底那些個盼望。」

聞人戰揣著那帕子,目簾一抬,淚珠卻仍是止不住。

「這薄山,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方才太師伯于山下也瞧見了,那落石所在處,有一狼屍,身上所中,正是十三叔密持保命的袖弩;邊上三三兩兩散布血跡,山腳幾根枝椏上,還有兩位叔叔的衣衫殘片……推演下來,怕是有狼獸先你我尋得了他們……兩位叔叔被那異教所捉,恐已受了多日酷刑,而今墮山重創,焉能再同那些個餓狼周旋?」

一言即落,聞人戰更覺中心慘怛,五內皆裂,口唇再開,啞著嗓子哭嚎不止。

胥留留同宋雚谷對視一面,心下頗不是滋味,起身上前,探掌落於聞人戰肩頸,哀聲悔道:「聞人姑娘,事已至此,你若憎我怨我,我亦不敢辯駁。任你打罵出氣,絕不還手。」

聞人戰一聽,鼻尖一抖,那珠淚雖是斷線直墜,哭嚎卻是乍止,喏喏應道:「我為何要怪胥姐姐?」

「昨夜……」胥留留側目,一掃宋雚谷,立時又再垂了眉眼,柔柔輕道:「昨夜若非我將聞人姑娘扯到一邊,阻你救人,興許……」

「興許現在戰兒早被那山崩落石所擊,一併滾落崖下了。」

聞人戰長納口氣,兩掌緊握住胥留留一手,懇切應道:「胥姐姐同泥鰍應變得宜,救得戰兒一命,戰兒絕非好歹不識的黃毛丫頭,又豈會怪了你們去?」話音方落,切齒恨恨,「冤有頭,債有主。戰兒昧死,亦得將那暗處毒手揪出,生剮了不可!」

薄禾一聽,亦是抿唇,目眥幾裂,一字一頓道:「戰兒,你且將那日自我處回返亂雲閣后,所經所歷,事無巨細,一一詳細道來!」

聞人戰同堂內餘人換個眼風,這便啟唇,將那日魚龍二人無故失蹤,之後胥宋二人尋至薄山,再到昨夜為山崩所驚,后便見魚龍被縛閣前,最終山崩石落魚龍墜崖之事,一字不漏,細細呈告。

「你是說,自那日在此一別,便再未瞧見過你兩位叔叔?」

「正是。」聞人戰將那帕子一抬,就了鼻尖,擤了擤鼻涕,接道:「禾嬸嬸,那日十三十四叔說有事同您商議,可有漏過甚口風?」

薄禾一怔,目珠淺轉,面上稍顯窘迫,不經意瞧了堂內兩位師伯,愁聲支吾道:「你兩位叔叔,那日乃是同我商量師伯下山之事。」

座上兩位老者麵皮亦是一緊,沉沉應和,「那兩人,對禾兒也是真心實意。當真是想禾兒所想,急禾兒所急。」

薄禾垂眉思忖,心神似是抽離,待得一刻,方悠悠接道:「他們二人,那日約莫是巳時離去。之後我日日忙著派內雜務,又未自亂雲閣聽得什麼消息,便當他二人時時陪著侄女消遣,故而其雖幾日未能露面,我也不疑。」言罷,喝令堂外弟子將屋門緊閉,心神稍一鬆懈,人已是軟在座上,兩掌掩面,低低抽泣起來。

堂內五鹿渾靜坐半晌,未發一言,現見此情狀,反是起身,拱手詢道:「薄掌門,晚輩這處,尚有一疑,自昨夜至今,思量久久,著實難解。」

薄禾聞聲,面頰往邊上一歪,支腮逃目,輕道:「戰兒言及,說是你同你兄弟皆中了毒?」

五鹿渾輕笑一聲,搖眉應道:「晚輩昨夜,確是中了奇毒。此毒所奇,不在毒性,而在路逕。」

「喔?」薄禾倒似好奇,挑眉直面,「此話怎解?」

「便如之前宋兄所疑,我與胞弟,同餘人皆是坐卧一處,吃喝一盤,怎得他們無恙,唯我與胞弟受了害去?且下毒那人,意不在取我二人性命,倒似專為著拖住我倆,于山崩之時令我等逃不出亂雲閣去。」

「這一處,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宋雚谷輕展摺扇,徐徐扇個兩回,徑自喃喃,「若為害命,以其能耐,既可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這軟骨酥身之葯,怎就不能直接放個□□,豈不便宜?若不為害命,於那時那刻將你二人強留閣內,山崩石落,你等置乎絕地,拖得半刻,終究還是要送了命的。這一來一去,本公子著實摸不清那惡賊用意。」

五鹿渾聞聲,也不應他,唯不過立於堂下,定定瞧著薄禾淺笑。

薄禾一怔,冷哼一聲,自道:「祝公子此番,莫不是來興師問罪?」

五鹿渾立時拱手,柔聲應道:「薄掌門說笑,晚輩豈敢。」一言雖落,卻仍是定睛薄禾那淡紅眼圈,目不轉睛。

「也是了,你等一日三餐,吃喝飲食,皆出自我薄山派,若論嫌疑,我自難脫。」

「薄掌門,若晚輩當真疑你,便也不會說那毒奇在路逕了。」五鹿渾深納口氣,抱拳再道:「貴派弟子方將飯菜送至便離閣回山,又豈能知曉我們五人落座何處,使哪副碗筷,用哪只酒盅?即便那毒是潛伏累積,宋兄同胥姑娘初至,故其二人無恙。然則,聞人姑娘同胞弟日日呆於一處,其怎也無事,唯我兄弟二人受了此害?」

「頭幾天,我可是日日跟小戰形影不離,同飲同食。若那賊人借兄長於亂雲閣落單之機下毒,怎得我也中了招去?」五鹿老邊道,邊揚了揚眉,瞧一眼宋雚谷,面上說不出是喜是愁。

「故而你們說說,這毒奇是不奇?」五鹿渾搖了搖眉,又再接道:「那毒,究竟循何通路,在下真真是想得腦殼碎了也瞧不出個所以來。」

堂內諸人聞言,或是搔首,或是撫頜,思忖多時,全無一應。

「在下估摸著,唯有兩種可能,方可說清此事。」

薄禾面頰一側,挑眉應道:「願聞其詳。」

「一則,下毒之人同殘害魚龍二位前輩之人,並非一路,故而其使了毒於我弟兄,卻不知接下來那山崩足以令我二人屍骨無存;再則,賊人恨我兄弟入骨,單單鴆殺,實不能泄其惡氣,非得見我倆生生被亂石砸成肉泥,方才暢快。」

宋雚谷輕嗤一聲,低低自道:「還是未能說清那毒物通路究竟為何。」話音方落,又聞五鹿渾接道:「若是其一,便不知使毒之人如此磨挫我等,到底要從我們兄弟身上謀些個什麼;若是其二,便不知其為何又要那般磨折魚龍二位前輩,又害了其命去。」

「你等怎就斷定,那山崩必是人為?」薄禾抬掌扶額,不住輕按兩顳。

「偌大個薄山,怎得別處不崩,偏偏僅有亂雲閣頂一塊岩壁崩落?」宋雚谷啪的一聲收了摺扇,於掌心敲打數回,再道:「且那山壁斷處,還有數個大字,白磷所書,明火升騰之時方現,正為我們三人瞧了去。」

「若非人為,難不成是天譴?」

宋雚谷一語既落,方知失言,訕訕抿唇,隔了半刻,方聽薄禾詢道:「所現何字?」

「碎首糜軀,自在歡喜!」

五鹿渾同宋雚谷異口同聲,一字一頓。

堂內除卻胥留留,餘人皆是一陣頭暈心悸,面面相覷,似是為那幾字吸魄索魂,整個人都甚不自信起來,待幾經顧盼,多相確認,這方支吾著,前後吐出幾個字來。

「大……歡喜……宮?」

兩位老者對視一面,四掌不住拍打股間,言辭中怒氣四溢,咳喘不迭,「隔了廿多歲之久,那大歡喜宮可是真要捲土重來,倒行逆施,為災作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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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之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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