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度腹

35.度腹

「那宣家兄弟,倒真是有趣兒。」胥留留立身一側,兩手輕捏胥子思肩頸,一邊為其疏鬆筋骨,一邊笑道:「父親,如此說來,他二人並非為人指使,故意於此時前來山莊尋釁?」

「得人輕借力,當是轉身時。」

胥子思一臂搭在桌上,兩指徐徐輕點,思及十日前那一戰,止不住笑,答非所問。

胥留留見狀,長納口氣,心下終是安定,半晌,柔柔嬌道:「父親可好,十數日巋然不敗不說,還一戰識英雄,得了忘年交;這時候又思量著作個伯樂,好生照應照應千里駒了。可憐只可憐了女兒,驚著愁著,一路南下,奔趨疲累,憂心忡忡。」

胥子思聞言,抬掌輕拍胥留留掌背,一臉恬適,緩聲笑道:「還是我這寶貝女兒,知道心疼爹爹。」話音方落,又再側頰,指尖空點門外多回,低聲輕道:「此一回,同你一齊前來那兒郎……」

胥留留輕哼一聲,不待胥子思言罷,已然接應,「寶象寺上父親不是已然見過?」

「此回確非初見,然則他既肯一路護送,總歸對你……」

胥留留唇角一抿,面上似哭似笑,靜了半刻,反是疾道:「父親,此一回,是否有端緒可查?距您自垂象歸返,不過寥寥數日,這諸多江湖人士受命前來,女兒隱隱總感不安,倒不知那暗處之人,是何謀划?」

胥子思眉頭一攢,抬臂示意胥留留取座一旁,環顧屋內,確認再無六耳,這方輕嗤一聲,一字一頓道:「這群江湖豪客,皆是國主請來。」

「國主?」胥留留肩頭一顫,同胥子思眉語再三,方確認那既非胥子思口誤,亦非自己耳聵,確確實實,便是那鉅燕國主——古遠寒。

「這……」胥留留一時無言,垂眉不語。

胥子思見狀朗笑,柔聲慰道:「莫要心憂。國主此番,倒無惡意。」正說著,下頜淺探,似有所思,目珠一晃,輕聲接應:「這幾日前來挑戰之人,除了那宣氏兄弟,餘人手下輕重,我自知曉。我也不敢明裡駁了國主顏面,兵來將擋,再做足禮數,一一應付過去便是。」

「國主此舉,究竟何意?莫非真嫌咱們這咸朋山莊聲勢不夠,施此暗計,揚名立威不成?」

胥子思見胥留留面色沉抑,不由長嘆,苦笑半刻,拊膺輕道:「若我當真不依不饒同國主計較此事,怕其說辭,不外如是——一則敲打錘鍊,一則揚威立萬。我所憂懼,乃是國主此舉深意,恐是當真同那水寒有些個牽連。」

此言一出,胥留留那百結愁腸,再難開解,抬掌輕扶額角,搖眉不應。

「此一物,你且瞧瞧。」

胥子思邊道,邊自袖內掏得一細物。

胥留留見狀,立時起身,接過細辨,見其乃是一截紙箋,急急展開,上得四字:暫借水寒。字體潦草至極,且不論筋骨力道,連橫平豎直亦不能夠,打眼一瞧,倒似是盲人草就,隨性之至。

胥留留心下大驚,吞唾兩回,方將那紙箋合攏,攥於掌內,側目定睛,候著胥子思說話。

「自寶象寺歸返不久,我便得此信箋。說來也奇,這物,避過庄內所有耳目,直直出現在我那內房榻上,悄無聲息,留於枕側。待我隔日起身,方才查見。」

「此一人,定是輕功奇佳。」若說登萍度水,踏雪無痕,都算小瞧了他。

胥子思搖眉苦道:「細想想,若來人慾取我性命,便如其留書一般,不過唾手。」

「莫非那聞人不止已知三國國主皆得水寒,這便棄了五鹿國主那顆,反打起我們鉅燕的主意?」

「你也覺得此舉是那聞人不止所為?」

胥留留眼目微闔,沉聲嘆道:「若非是他,女兒實在算不出尚有何人,既知內情,輕功極高,又這般無法無天,恣情妄為。」

胥子思徐徐頷首,靜默半晌,方再接道:「此一事,並非奇在此處。」言罷,見胥留留目瞼彌緊,這便淺笑,抬掌示意,接了胥留留所遞紙箋,於掌內一攤,一邊細細摩挲,一邊沉聲自道:「此一物,我立時授於國主,覲見之時,亦是屏退左右,直詢宮內水寒情形。孰料國主幾語將我搪塞過去,橫眉怒對,斥我小題大做,年歲愈高,膽氣愈低,竟如此懼了個江湖蟊賊去。」

胥留留見胥子思沉吟,目珠轉個兩轉,陡地疾道:「國主差遣這群江湖人前來,莫非是刻意將父親留在庄內,好於宮中來個請君入甕,擒了聞人不止向父親揚威?」

胥子思輕哼,「國主體恤,知曉我山莊上門挑戰之俠客,每日沒有一百,亦有八十,特允我長留家中坐鎮,近幾日確是無需再往宮內問安。」

「若是如此,國主他……未免太過……」

胥留留徐徐返身,徑自取座一旁,心下隨胥子思之言,暗暗接應:當真這般,國主也忒年少氣盛!思前想後,胥留留腦內終是不得線索,直將脖頸一歪,癱軟座上,再也不欲動念。

胥子思見狀,抿唇輕道:「此事,僅我父女知曉便是。」

胥留留更顯懨懨,稍一頷首,輕聲應道:「短短几日,國主怎尋得這般多江湖人士?且這兩日女兒瞧著,來人無一熟悉,全未同咸朋山莊有過交往。若非混跡江湖日久,怎能對父親這般了解?」

胥子思聞聲巧笑,抬掌輕拍前額,得意道:「國主將此事託付一可靠近侍,那人倒也有些江湖門路,惜得其不知,我同那雲骨換雲老頭,暗裡早已化敵為友,私下裡品茗拼酒,對弈切磋,已是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胥留留心事雖重,聞聽此言,亦是止不住笑,嘖嘖兩聲,輕道:「那近侍竟是一出宮便尋到了拂雲派雲伯伯那處?……當真是……」一語未盡,抬掌掩口,咯咯嬌笑不迭。

「如今江湖之中,眾人只知父親同雲伯伯是針鋒相對,數十年的積仇舊恨,既勸不得,又解不得。那近侍尋上雲伯伯,倒也合情合理。」

胥子思拊掌應道:「還是那雲老頭機靈,當年同他笑泯前怨之時,他便有言,明裡仇敵、暗裡知己,這般關係絕不透於外人——多一條秘密,多一分助益。我那時不明就裡依了他,如何想見今日,果是受益匪淺。」

父女二人換個眼風,齊齊搖眉,笑意不絕。

待了半刻,胥留留方才正色,眼帘一低,撅唇輕道:「怕是水寒一事,實在難如爹爹所願。」

「五鹿那一顆既已尋回,即便你再不願將此事作結,亦得硬生生了了不可!」

胥留留聞胥子思話中隱含怒意,這便稍將面頰轉往一側,輕聲喃喃,「此事因果,尚不明了,如今,又將國主牽涉其中,父親怎可……」

「荊人不貴玉,鮫人不貴珠。鉅燕宮內,缺了哪樣珍稀、短了何種異寶?怕是那水寒於國主眼中,並非何等了不得的物什。其自不上心,亦不納半句分剖之言,我等即便憂惑,又有何益?」

胥留留沉吟半晌,終是不耐,起身正對胥子思,柔聲喚道:「父親,現既庄內無事,不日女兒便同宋公子相攜北上。」

「回府不過兩日,這便又要東走西竄。」

胥子思垂了眉眼,神情頗是落寞。

胥留留稍一上前,身子一屈,將面頰輕擱在胥子思膝頭,柔聲應道:「女兒早已應承了朋友,數日後於薄山相會,君子一諾,豈能丟了胥家名聲?」

胥子思長納口氣,抬掌輕撫胥留留鬢髮,沉聲苦道:「你這娃兒,性情同我年少時,簡直一模一式。」言罷,輕聲嘆道:「兒女債,沒奈何。」話音方落,頰上微緊,哭笑不得。

兩日後,登門俠客,偃旗息鼓;咸朋山莊,重複寧靜。

這日入夜,廣達城鉅燕皇宮內。

古遠寒冷著一張臉孔,搖眉長息,一手持燭,一手捏一紙箋,待將其引燃,便立往火盆子里一丟,輕掐眉關,思及日前胥子思所呈紙箋上那四字,不由喃喃:「莫非是孤誤會了去?」稍頓,反是輕笑,自行接道:「若胥卿所言那勞什子巨盜真搞了這番古怪,待其前來,必令其領教孤的手段。」

話音方落,低眉細瞧,見那火盆子內紙箋焦黃,四面微卷,其上「不日歸還」四字,清俊嶙峋,甚是好看。然則迅指功夫,終是為火所沒,盡離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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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之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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