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戰場（四）
陳威與北燕國主的密信往來，很快就傳到了甘營兒耳中。
密報傳得如此之快，倒有陳威的一份功勞。
當日，他收到北燕國主的回信，怒極之下，砍了那送信的親信半邊膀子。次日，親信就死了。於是，陳威只得換了另一人，充作他與北燕國主之間的秘密信使。
結果，這第二位更慘，傳信返回后，豎著進了陳威的軍帳，卻是血里呼啦橫著出來的，連一夜都沒熬住。
如此，連換三個信使，嚇得陳威一乾親信只要聽到「送信」二子，皆面無人色——誰不是爹生娘養的啊？二話不說就砍了，縱是再貼心的親信也吃不消啊！
儘管這動靜只有陳威身邊的人曉得，然，卻驚動了有心人。
當年，甘營兒盜取密匣時，巧遇洛阿毛譚平山等人，便約定來日再會，共斫賊首。而自西魏返回后，她便四處奔走，聯絡父親的舊部。其中，自然不會放棄陳威麾下的甘家軍故人。
大部分甘家軍士卒設法逃離了陳威的控制，卻有幾人未曾離開，其中，便有洛阿毛。甘營兒命洛阿毛等人潛伏在陳威軍中，時刻關注陳威動向，將有用的軍情偷偷送出。
陳威連砍數個親信，縱消息瞞得嚴，卻依然引起了洛阿毛的注意。
他設法打探，數度冒險，終於探聽出陳威要向北燕借兵的打算。
事態緊急，洛阿毛不敢耽誤，在同伴的掩護下，溜出軍營，夜渡白龍江，游向對岸。
三月初的白龍江，已是春暖花開。白日里，梨白桃粉，柳枝如碧絲，暖意拂頰。可到了夜裡，江水卻依然冰冷徹骨，下水就能凍死人。
洛阿毛一上岸，便有早就候在岸邊的侍衛接應上，一個趕緊扒他衣服，另一個立馬用毛氈將他裹得嚴實。隨即往馬背上一搭，飛馳入營。
他這邊才從馬上解下來，那邊澡桶里的熱水便兌好了。兩個侍衛一前一後，將洛阿毛「咻」地丟澡桶里，袖子一擼，便就著熱水沖著他的前胸後背一氣猛搓。
直搓了小半刻鐘，洛阿毛那慘白如鬼的臉色這才有了一絲血氣，喉嚨里「咕嚕咕嚕」兩聲，算是緩過氣來。
侍衛趕緊跑著去稟報，而將將清醒過來的洛阿毛，便被趕來問話的甘營兒看了個清楚明白。
儘管面孔還是那張面孔，可洛阿毛卻絲毫不敢造次。
他嚇得都快哭了好不好！
「大大大大大大將軍，屬下還沒沒沒沒沒穿衣服，可否稍帶再再再再再做稟報？」洛阿毛一句話打了無數個嗑吧，好懸沒把舌頭咬了。
甘營兒怎會同意？她深知這一趟夜渡白龍江，幾乎能要了洛阿毛的小命。便是早有準備，可事後他也難免大病一場。如今軍中條件有限，唯希望熱澡水熱薑湯能幫他排出寒氣，少留點病根罷！
洛阿毛泡在滾熱的洗澡水裡，兩隻手在胸前交叉，緊緊捂住自個兒的膀子，雙頰通紅，不知是被熱氣熏的，還是羞臊上頭？
他微微抬起頭，想了想，身子又往下沉了沉，確定脖頸以下都浸在水裡了，這方哀求道：「大將軍，求你先出去成不？屬下立馬就能出水。好歹您給屬下一個穿衣服的時間罷？」
甘營兒看也不看他一眼，抬手就從桌上端起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遞過去，「喝！」
洛阿毛想伸手去接，又擔心「春光大泄」，委屈地鼻頭都皺了，「屬下。。。。。。屬下。。。。。。一會兒再喝。。。。。。」
「少啰嗦！喝！」甘營兒開始光火了——「爺兒們比娘兒們還娘兒們！」
洛阿毛嚇得一哆嗦，也不顧光著的倆膀子了，趕緊雙手接過，「咕咚咕咚」飲盡。然後順手將大碗往胸前一扣，權且當做個護他「春光」的法寶罷！
其實，甘營兒並非要看看洛阿毛的「春光」——當年她在甘家軍中一待就是十年，進出都是小子樣兒，除了極少數曉得她身份的人，大多數都在她面前晃過光膀子。十年下來，她早已修鍊得麻木不仁了，只當那些或黑或白的膀子是一條條野豬肉。
她之所以闖進來，只是著急要問個明白罷了——洛阿毛不顧凍死江中的危險而來，必然是有極其要緊的機密被探聽到了！
聽完了洛阿毛的稟報，甘營兒怒不可遏。
「這賊子，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做出引狼入室割土裂疆的惡行！枉他受我南秦百姓多少民脂民膏的供奉，居然。。。。。。居然。。。。。。」甘營兒氣得將案幾捶得咚咚響，案角上的油燈被震得直晃蕩，看得洛阿毛一陣陣心驚膽戰，生怕油燈倒了燒起來，那時候，他得拿啥遮擋著才能跑出帳篷逃命啊？
事關重大，甘營兒與諸將商議良久，方定下應對之策。之後，她返回自己的軍帳，連書幾封急信送出。
送往兵部的，是對目前現狀的說明和對將來變化的應對建議。
送往神策軍、晉陽軍的，是對戰策的說明，以及對戰略配合的嚴格要求。
而送往西魏的，則是一封私信。
或許，甘營兒自己也無法確定能否一戰而捷，所以，她想從沈越那裡獲取一些勇氣和支持？
又或許，她有某種不可說的預感，因而，她想告訴沈越自己很想他。一顆百轉千回的心，該如何借著筆墨向他訴說？
薄薄一封信，紙短意長，寫不盡甘營兒心中的千言萬語。
她曉得，如今的西魏國，也在烽煙之中。
就在一年前，沈越終於舉起了「光復正統」的大旗，以北疆的昭武軍為主力，以長林軍、博望軍為輔，並稱「光復軍」，兵分三路，自三個方向一同向西魏京城馳去。
起先，光復軍受到強烈的抵抗。儘管皇甫晟將西魏國禍害得不輕，可到底登基十年，手下自然籠絡了不少人。
好在沈越籌謀已久，方方面面皆考慮周全，逢山劈山，遇水架橋，連奪數城，又將皇甫晟手中頂得力的赤羽軍打得慘敗，這方逐漸打開局面，成了氣候。
光復軍奪城后，軍紀嚴明，不傷百姓。沈越親自會見耆老，有人認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杏林大國手，於是，名聲大噪，更得百姓好感。
這一年來，光復軍的勢力越來越大，已佔據了西魏國半壁江山。而此時，在順郡王的操弄下，各種小道消息在宗室和朝臣間暗自流傳。從當年皇甫晟如何策劃宮變到現今百姓如何擁戴光復軍，反正罷，甭管真的假的，說什麼的都有，倒把這些年來大傢伙兒對皇甫晟的一肚子怨氣給勾起來，沸沸揚揚，弄得一時間人心大亂，甚至有人已經開始琢磨是不是要干點啥換取個從龍之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