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
姬雲開看著姒月姬,想著「真心」那兩個字,反覆咀嚼,反覆掙扎,到底沒扛過自己的心,向姒月姬走過去。
姒月姬用嘲笑的語氣說:「你都要把我後背看出洞來了。怎麼,姬四公子,打算出來見人了?」
「你就不能對我說點好話嗎?」
「你配嗎?」
「就算不提我救過你,你也不過是個下人,或者比那還不如,是姬雲繼……三哥的禁臠,在京城可沒有義弟這一說,難道我還不配嗎?」
「救我的事我已經謝過你了,再說我也沒求著您救我啊。至於義弟還是禁臠,我都是王爺的,和你有什麼關係?你說,你哪裡配?」
姬雲開氣得扭頭想走,卻又捨不得走,想了一下,又轉回來,於是就在原地轉了一圈。
還沒等他說話,姒月姬就笑了,「您在這兒練轉圈呢?來,再轉兩圈看看。」
這話說得甚是輕佻,姬雲開氣得轉身又要走,也不知怎麼,轉過去就沒停,生生轉了兩圈。
他這兩圈,特意轉得筆直而瀟洒,速度又快,長袍的下擺捲起地上的碎雪,的確挺美的。
姒月姬拍著手,「好!好!再轉兩圈!」
姬雲開咬著下唇,讓自己冷靜下來,坐在姒月姬對面,對他說:「我對三哥,是有原因的。小的時候,大家都說跟著三哥會學壞,讓我離他遠點,我那時什麼也不懂,就,得罪了三哥。」
「哦,原來如此,」姒月姬點點頭,「我本來以為你只是沒有善念,原來你還沒有腦子。」
姬雲開終於忍不住了,一拍石桌,「放肆!」
姒月姬眯著眼睛,「什麼放肆不放肆的,我的主子只有姬雲繼,其他人對我什麼都不是。你最好忍著,如果忍不了,」他笑了,「想打一架嗎?」
這時一個聲音說:「忠勇公府豈能容你橫行無忌?你若想在這兒打架,不如直接把命撂這兒。」
姒月姬尋聲看去,說話的是姬星移,正向他們走過來。
姬雲開看見姬星移,開口就說了一句:「三哥……」然後他才驚覺不妥,惶恐地看著姒月姬。
姒月姬坐在石凳上,聽到姬雲開叫姬星移「三哥」,假笑也裝不下去了。他一條腿抬起,把腳架在另一邊的膝蓋上,晃了一會兒腳,又把手指輪著在石桌上敲了一會兒,看看姬雲開,又看看姬星移。
好一會兒,他才說:「我走?還是你們滾?」
姬星移怒道:「你一個禁臠,竟敢在這兒大呼小叫!別以為姬雲繼能保得了你……」
姒月姬暴起,一掌扇在那姬星移的臉上,直把他扇得滾出涼亭,吐出幾口血和兩顆牙。
姒月姬拿出手帕擦擦手,隨時把手帕扔進泥濘的雪水裡,「不過是個庶子,竟敢直呼王爺姓名,別忘了忠勇公到現在為止,還是王爺的親爹!等他什麼時候不是了,你再作妖也不遲,現在急什麼?」
姬星移「你」了兩聲,被趕來的下人扶走了。
姬雲繼知道姒月姬是在為他出氣,這種感覺有點爽。他一直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十二歲以後,就連皇上都沒有為他跟誰打過架。
所以又爽又感動。姬雲繼看著姒月姬被打得慘不忍睹的時候,心裡卻還在甜滋滋的。
他把破布娃娃一樣的姒月姬裝上車的時候,他醒了一下。
「王爺……」
「別說話了。」
「手帕……」
「什麼手帕?」
「手帕在,姬雲開手裡,被他撿走了,要回,來。」
姬雲繼於是沖著院裡面大喊:「姬雲開!姬雲開!」
姬雲開其實就躲著大門附近,聽見姬雲繼喊他,不知出了什麼事,急忙跑出來。
「怎麼了?」
「你是不是把月姬的手帕撿走了?」
姬雲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想否認,但從泥水裡撿下人的手帕本身就夠丟人的了,如今被人指出來再不敢承認,那就更丟人了。
「他不是不要了嘛?」
姬雲繼問姒月姬:「你說過不要了嗎?」
「沒有。」
姬雲繼於是沖姬雲開伸出手:「還回來吧,隨便拿人東西不好。」
姬雲開徹底脹紅了臉,把手帕往姬雲繼手裡一拍。
姒月姬說:「燒了。」
晚霞中,姬雲繼笑得陽光燦爛:「好。」
姬雲開扭頭就跑了。他繞過影壁,發現他爹不知什麼時候起,正站在影壁後面。
姬雲開一哆嗦,小心翼翼地說:「爹。」
姬貫虹看著他從小疼到現在的小兒子,示意他和自己回去,邊走邊說:「很多東西,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這是人之天性,爹也不能免俗。我之前限制你,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他突然轉過身,看著姬雲開:「你可以去搶,姬家的後人,必須有這個氣魄,決不能像姬雲繼那麼窩囊!我的小兒子這麼優秀,想要得到的,就要靠自己的力量搶過來!至於搶來之後怎麼樣,呵呵,」他繼續向前走,「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毀掉,怎樣都無所謂,反正不重要。」
「父親……」姬雲開看著自己的父親,激動得眼角都濕潤了。
一直以來,他因為怕惹怒父親,對姒月姬猶豫不決。如今得到父親的鼓勵,他感覺自己充滿了勇氣。
但又想起姬星移剛剛被他打傷,姬雲開還是有所顧忌,「不過三哥那邊怎麼辦?」
「星移還沒你穩重,是我對他教導太少,我虧欠他呀。你不用管他,我會和他好好說說。」
「謝謝父親!」
「跟你爹還客氣。不過你要早做準備,姬雲繼蹦噠不了幾天了。」
剛剛因為手帕被姬雲繼狠狠地羞辱一番,現在卻被姬貫虹的幾句話吹開了心中的陰霾,姬雲開覺得姬貫虹是世上最好的父親。
姬貫虹對哪一個兒子都好,只除了姬雲繼。
無極堂的人雖然猜測這個年不好過,但怎麼也不會想到,大年三十這天,他們府里的管家居然被打殘了。
劉仁撫、姬雲繼和大夫幾人忙乎半天,才把姒月姬的傷處理完。
大夫走後,劉仁撫說:「小臂、小腿都有斷的地方,還好不是上臂和大腿。肋骨大部分都折了,估計肯定有內出血。還好腦袋沒事。皮外傷就不說了。雖然死不了,但是……您爹這是往死里打啊!」
「還真不是,」姬雲繼皺著眉,「姬貫虹若想打死他,那月姬就絕不會活著回來。」
「哦,我還以為……」
「哼!他大概是給姬雲開留著呢。」
「什麼意思?」
大夫是姬雲繼在路上直接帶回府的,他還沒告訴劉仁撫詳細情況,如今才把他回忠勇公府送禮物和姒月姬打了姬星移的過程說了。
劉仁撫沉吟半晌,說:「王爺,我既已發誓效忠於您,那月姬,就只能成為一枚棋子了。姬雲開既然喜歡他,可以藉此機會……」
劉仁撫還未說完,就被姬雲繼打斷了。
「不,」他的手指拂過姒月姬蒼白的嘴唇,低聲說:「你是我的。」
李玉娥端來湯藥,姬雲繼扶著他半坐著,劉仁撫給他喂葯,這湯藥還沒喂進去半碗,就灑了一半。
兩人對視一眼,換個位置,姬雲繼給姒月姬喂葯,灑了大半。
「我去叫月娥再熬一碗。」劉仁撫拿著葯碗走了。
姬雲繼發現自己身上也灑了不少葯汁,散發出陣陣苦味,他決定換身衣服,這才發現桌子上有兩套新做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被李玉娥拿進來了。
他今日已經換了三套衣服,一套大紅官服用來上朝,一套彩色常服用來取悅皇上,一套深紅禮服用來與父親鬥智斗勇。
他覺得自己哪怕是為了姒月姬,今日也得換上一套。
他隨手拿起那套月白色的,立即發現自己想錯了。
姬雲繼給他選得樣式,一點都不素。
那套月白色的,前襟用金線綉著牡丹盛放,后襟用銀線綉著白鶴穿雲。下擺金銀混綉,波浪翻滾卷祥雲。就連領口袖口包邊的藏青布料,也用深色綵線綉上了圖案。
就連中衣裡衣也不是單純的素白,而是用白色絲線綉上了暗紋點綴。
配上擺在旁邊的火紅色狐皮大氅,那就不是素白了,而是白得耀眼奪目。
姬雲繼再看那套近黑的藏青色衣服,上面竟是用暗色彩珠串成的圖案,乍一看樸素得毫不起眼,細看才知道奢侈得過分。
這繡花絕不可能在這幾天就完成,大概姒月姬挑選的本就是綉好的布料。儘管如此,要搭配主料補綉,也不是輕易就能完成的。
也不知姒月姬花了多少錢,才來得及讓這兩套衣服在今日午後送到府里。
姬雲繼很喜歡喜歡。
這麼一對比,他給姒月姬做的那兩套衣服,就顯得太過簡陋。
想到此,他才發現姒月姬的衣服也被送來了。大概李玉娥不敢把他的衣服和姬雲繼的放在一個高度,所以就放在了角落的凳子上。
他拿起姒月姬的衣服,暗暗舒了口氣。
還好。那店家大概覺得姬小王爺定的衣服,不能簡單縫製,所以姒月姬的兩套衣服也綉著暗紋。雖然只是普通絲線,但總不至於太過寒磣。
姬貫虹既然沒想打死姒月姬,就會給他留條後路,他手下負責做打手的府兵,下手可比姬雲繼准多了。別看姒月姬四肢均有骨折,但沒變形,皮外傷慘不忍睹,內傷卻不重,所以他躺了沒多久,又醒了。
醒來就看見王爺正在把那月白色的衣服往身上套。
正式的禮服層層疊疊,束帶繁多複雜,王爺比劃了半天也沒穿好。姒月姬就想伺候他穿,卻忘了自己正受著傷,腦袋抬起一半,又砸回枕頭上。
姬雲繼聽到動靜,忙說:「你別動,好好躺著。」
他過去看一眼姒月姬,問他:「你怎麼樣?」
姒月姬搖搖頭,說他沒事,「王爺,您看這衣服行嗎?」
姬雲繼站起來,拉攏外袍的衣襟,向姒月姬一提挑眉,問他:「好看嗎?」
姒月姬覺得人更好看,「真好看。」
「我也給你做了兩套衣服。」
「真的?」
「也綉著花紋呢,你看?」他把姒月姬的衣服拿過去,「不過你的沒我的好看。」
姒月姬不知道王爺也給他做了兩套衣服,欣喜全寫在臉上,「謝謝王爺。」
「正好你的衣服被打爛了,剛好穿這兩套新的。」
「好。不過王爺,您這衣服的料子別人也有用的,如果穿出去,大概會和誰的撞上。」
「沒關係,衣服的樣式不會一模一樣。而且我也沒機會把這兩套衣服穿出去,只能在家裡穿穿。」
「嗯,王爺那您就只穿給我看好不好?」
這話說的極不成體統,姬雲繼卻笑了,「好。」
「王爺,我也想穿。」
「你怎麼穿?這樣,我把新衣服給你蓋在身上。我們一起穿新衣服。」
「嗯。」
姬雲繼把衣服規規整整地給姒月姬蓋在身上,說:「今晚我這衣服不脫了,就穿著它守歲。」
然後他又把給姒月姬求的平安符拿出來。裝著的荷包也是他自己做的,素淡的青白搭配,袋口袋底用碎布縫了熱帶魚的貼花。
這是他做得最久,設計也最用心的一個。
姒月姬沒想到王爺還給自己也求了給平安符,這下感動不是一點兩點,便要流淚。
姬雲繼往他眼睛上一抹:「大過年的,不能哭。」
說完他上了床,躺在姒月姬身邊,摸著前襟的繡花美了一會兒,忽然欠起身吻了姒月姬一下,又呸了一口:「好苦的藥味。」
兩個人就一起笑了。
劉仁撫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兩個人躺在一起,聊著以後要做什麼樣式的衣服,綉什麼花紋。
他急忙要退出去,被姬雲繼叫住,讓他幫自己把衣服穿好,他又給姒月姬餵了半碗葯。
「對了,沒拿糖。」
劉仁撫說:「我去取。」
他出去了,沒再進來,是李玉娥把糖送進來的。
姬雲繼含著糖,送進姒月姬的嘴裡,讓那糖在兩人唇齒間徘徊,一連餵了三塊。
那日晚飯,兩人是在卧房吃的。姒月姬只喝了半碗粥,姬雲繼卻胃口很好。
煙花也是在卧房前放的,姬雲繼摟著姒月姬,同百十個下人的一起觀賞,直到煙花燃盡。
半夜要吃餃子,姬雲繼霸道地說:「把那有銅錢的餃子給我留兩個。」害的廚娘撈了半天,才把餃子端上來,還得把有銅錢的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姬雲繼喂姒月姬一個銅錢餃子,自己也吃一個。
那夜,姬雲繼就真的合衣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