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委屈

姬雲繼把手裡的金銀珠寶都擺出來,和姒月姬在那兒猜,哪些有可能是他家裡送的。

「這個環佩,晶瑩剔透,幾乎沒有瑕疵,我爹不可能把這麼好的東西送給皇上,應該不是他送的。」

姒月姬於是便把那環佩收好,放在一邊。

「這個紅玉發簪,罕見這如殘陽一樣血紅的玉,的確是好東西,但卻不應該是送給皇上的。也許是送給哪位妃子的?反正這麼張揚的東西,也不應該是我爹送的。」

姒月姬於是便把那發簪放另一邊,過年時打算給王爺戴上。

他們又挑了幾樣,姬雲繼翻出一個紅瑪瑙的鼻煙壺,仔細端詳一番,突然嗤笑一聲:「這個是我爹送的。」

姒月姬湊過來,伸手要拿去看看,「王爺,您怎麼認出來的?」

姬雲繼拿著鼻煙壺往後一躲,「哎——什麼東西都是你能碰的嗎?這裡面可是帶毒的。」

姒月姬立刻就撲過來搶,「那您還拿著它?」

「咱們誰都別碰。」姬雲繼把鼻煙壺放在桌上,「不過也不一定帶著毒。來,我教你看看門道。」

鼻煙壺一般為金銀所做,這鼻煙壺卻是紅瑪瑙所雕,頗為精緻,本就讓人喜歡。且姚馳音初登基之時,心中煩悶,靠鼻煙緩解壓力,所以這鼻煙壺可謂投其所好了。

「但皇上後來就戒了鼻煙,可能這鼻煙壺趕巧在那時送給皇上,所以就沒用上。你再細看,能看出來這鼻煙壺是雙層的嗎?」

姒月姬仔細分辨一下,才隱約看到瓶口處似有紋理隱隱透出。

「果然很難發現,這雕瑪瑙的手得有多巧?」

「並不很難發現,你對瑪瑙不熟,所以看不出門道。熟悉的人只要細看,是很容易發現的。」

「那豈不是欲蓋彌彰?」

「問題就在這裡,如果我爹說他是被陷害的,你能信嗎?」

「我當然不信。」

「我也不信,估計沒幾個人會相信。但皇上卻必須裝出相信的樣子,除非他能抓住實實在在的證據。不知道這鼻煙壺是誰帶進宮裡的,如果皇上那時還在吸鼻煙,那把這鼻煙送進宮的過程中,所有經手人都會受牽連。你明白嗎?」

「明白。比如若有人說這是您給您父親送的,即使他根本不信,他也一定以此為借口除掉您。誒,不對呀,王爺,您不會把這鼻煙壺送給您父親吧?」

「為什麼不會?」

「王爺,為什麼?」

「我是故意的。他已經明面上跟我撕破臉皮,我正好拿這個送他,表明態度。」

「可是,他若說您毒害他呢?他可是正找您把柄呢!表明態度也不能主動把把柄送給他啊!」

「你傻了,這禮物哪兒來的?」

姒月姬想想,「哦。」

「說說?」

「禮物是皇上送您的,您推到皇上身上,他和皇上還沒斗到明面上,所以,嘿嘿,好像只能吃些啞巴虧了。」

「他才不會吃虧,他會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不過你知道的太多了,小心小命不保。」

「王爺,您也沒打算瞞著我啊。」

姬雲繼心想,我瞞著你的事情多了。

又想不知當年姬貫虹想陷害誰,這鼻煙壺是經過誰的手到了皇上那裡。不過已經過去這麼多年,那個人可能早就被姬貫虹以別的手段除掉了。

三十這天,府里張燈結綵,上上下下換上了新衣服。

姒月姬領人一大早就開始搭建施粥棚子,除了分發加了肉糜的米粥,還發下去不少舊衣服。有人問能不能在府里幹活,姒月姬讓他們年後再過來應徵。

姬雲繼有一種感覺,他的好日子大概沒幾天了,越發地煩躁。

姒月姬並不知具體形勢如何,只是看王爺煩躁,他便也猜測差不多要到時候了。

年後這個宅子大概該棄了。

姬雲繼這一天破例早起,準備回京以來頭一次參加早朝。

他先去了佛堂,領著姒月姬、劉仁撫、眾侍衛,給鍾馗天使擺上貢品燃上香,又給這位鬼仙念一段佛經,請他保佑。

出了佛堂,姬雲繼忽然覺得好笑。從小到大,這是他頭一次正經地在家裡拜神佛,總有點不自在。回頭看姒月姬也抿著嘴,猜到他和自己一樣,便撫了一下他的頭。

不知神佛會不會保佑不信神佛之人?

這一日雖說是早朝,但不談國事,大夥唱誦一遍歌舞昇平千秋萬代便散了朝。

立即有幾個人向姬雲繼圍過去,一看就不懷好意。合圍之勢尚未成型,唐文舒急急走過來,「姬大人,頭一次在宮裡見到您,咱倆可得好好說說話。」

他被唐文舒拉著緊走了一段,擺脫了那些人,姬雲繼感激又歉疚地說:「不好意思,唐大人,我還有事,不能陪您過年了。」

唐文舒說:「我知道,您是要找皇上去吧。」

「是。」

「你們真的……呃……」

「是。」

唐文舒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聽說好多人都到你家粥棚去領粥,我得過去取取經,那就先告辭了。提前祝姬大人新年吉樂。」

「唐大人新年吉樂。」

姬雲繼卻沒先去找皇上,皇上想看他花枝招展,他得先把這身官服換掉。他去了御書房,姒月姬已經在那裡等他,伺候他穿上那套極為粉嫩的宮裝,戴滿了紅玉簪白玉佩之類的珠寶首飾,眉染輕黛,頰暈薄胭,唇沾淡脂。

姬雲繼端詳鏡子里的自己,端的是一個大花蝴蝶,撅了撅嘴兒,瞥見姒月姬看自己都看直眼了,忍不住逗他,「好看么?」

姒月姬咽了咽唾液,半天沒說出話來,後來乾脆一咬牙,踮腳在姬雲繼唇上咬了一口。

他如此輕薄大膽,倒叫姬雲繼愣了一下,待想起要踢他時,姒月姬已經撲通跪下,捧著他的腳,說了三個字:「真好看。」

姬雲繼不知為什麼,這腳到底沒踢下去。

待姬雲繼拿了給皇上新作的黃色紫色搭配的素荷包,和新畫的山河社稷圖,到了皇上寢宮的時候,他七哥已經有點等不及了。

「你真美,」他拉著他十三弟的手,「我真想給你早點穿上嫁衣,我都要等不及了。」

姬雲繼坐在皇上的腿上,給他看自己畫的山河社稷圖,姚馳音咬著他的耳朵說:「你知道嗎,我其實有不少你的字畫,都是我到處搜羅來的。以後經常給我畫好不好?」

「嗯……好……啊……」

姬雲繼又給他看荷包里的平安符,姚馳音卻對那荷包愛不釋手,「以後再給我做一個,綉上花好不好?」

「行……嗯……好……的……啊……」

「今日那姒月姬也來了?怎麼不叫他進來讓我見見?」

「好……嗯……一會兒……」

「現在。」

「現在?」姬雲繼一下子回復了清明,使勁扭過頭看著姚馳音,「不要,七哥,不要叫他,不要現在……」

「為什麼?藏著掖著不讓我見?來人,叫那個姒月姬進來。」

「不要,七哥!」

但姚馳音沒管他的反對,把姒月姬傳了進來。

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跪著。

一個得意洋洋,一個面若冰霜地對視著。

姬雲繼在中間,面對著姒月姬,閉著眼睛,不想看他的表情。

他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聽姚馳音的聲音。

出宮之後,姒月姬在馬車上,忽然湊到姬雲繼耳邊,小聲說:「我想殺了他。」

姬雲繼本應罵他,本應踹他,本應嘲笑他自以為是。

可是剛才的屈辱讓他心都涼了。他不明白皇上跟一個小孩子較什麼勁,更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自己像物品一樣展示給姒月姬。

他忍了好久,但因這「我想殺了他」,忽然竟有了姒月姬替自己出氣之感,滿腹委屈翻江倒海地湧出,終於忍不住把眼睛壓在姒月姬瘦小的肩上,哭了。

姒月姬回府以後,用過午膳,休息了沒多久,就換上一套頗為莊重的禮服,帶著珠寶禮物,去忠勇公府了。

他這時間選選得很不合適。若早一點,還能共進午餐,在飯桌上說話氣氛怎也要比不吃飯時輕鬆些。他若晚去一會兒,沒多久就吃晚飯了,早吃完早走。

總不會比現在還尷尬,大過年的,父子兩個不對付的人面對面坐著,除了一個明嘲,一個暗諷,再就是互相瞅對方不順眼,就沒別的事可幹了。

姬雲繼的娘救了場。

上次姬雲繼進府,只匆匆看他娘一眼,就離開了忠勇公府,如今再見他娘,才發現他真是想她了。

他娘對他也不好,但至少不會主動給他使跘,更不會想要他的命。

每個孩子都對母親有著與生俱來的幻想和依戀,姬雲繼剛在皇上那兒受了委屈,雖然不能對自己娘說,但求安慰求抱抱的心情卻壓抑不住,於是他先軟軟地喊了聲「娘」,之後才跪下磕頭。

大概是他行禮叫人的次序不對,他爹在旁邊哼了一聲。

姬雲繼的娘永遠都是端莊的,她輕輕扶了一下姬雲繼,姬雲繼沒動,她也不好使勁拉他,就說:「你先起來說話。」

「嗯。」

「咱們娘倆有三四年沒見了吧,這幾年你過得怎麼樣?」

姬雲繼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話問得,我這幾年過得好不好,你們誰不知道嗎?

姬雲繼有點冷靜下來,「還行。」

於是就冷場了。

「晚飯就在這兒吃吧。」

這話說得,大年夜我在自己家吃飯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好。」於是又冷場了。

這次是姬雲繼提起話題,「對了,我給爹娘帶了些禮物。」

「哦,那真謝謝你呀!是什麼禮物?」

有問有答,話題雖然仍是磕磕絆絆,但勉強能夠進行下去了。

「這是南海珍珠項鏈,是給娘您的。雖然你喜歡純白色的,典雅端秀,但這項鏈上的珍珠,每個顏色都不同,且暗轉流光,我覺得娘您戴上,一定很好看。」

「嗯,確實不錯。」他娘接過項鏈,臉上露出一點喜色。

他娘面上極少有表情,就這一點喜色,姬雲繼也能明白,他娘是真的喜歡。

這項鏈又要選得好,還要避免挑到他爹送出去的東西,是他特意花心思挑了半天才選出來的。

姬雲繼心裡高興。

他又拿出一個劍穗:「這是寒冰玉的掛墜,據說可以化解血氣,佩劍上正好,這是給爹您的。」

姬貫虹哼了一聲接過去,但也多看了兩眼,似乎也是喜歡。

姬雲繼又拿出幾樣東西:「這些是給大哥二哥四弟,還有兩個妹妹的,一會兒我給他們拿過去。」

這些禮物則是姬雲繼猜測是從姬貫虹手中送出去的東西,他看他爹的表情越來越不悅,知道自己至少猜對了大半。

他又拿出那個紅瑪瑙鼻煙壺,細看姬貫虹,生怕錯過他臉上一點細微的表情,「這個是給星移的,我也不知他是比我大還是比我小,也不知他喜歡什麼,這紅瑪瑙……」

姬貫虹的臉色變了,來不及掩藏的震驚一閃而過,但又很快恢復過來。

他的母親卻忽然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響,好像是嗓子被什麼噎住了,想打嗝沒打出來。

姬雲繼不由看向他娘,發現他的母親竟然瞪圓了眼睛,又迅速閉一下,之後想恢復如常,但她的臉卻有些僵硬。

「……的確是好東西。」姬雲繼勉強鎮靜著把這句話說完。

他忽然明白了,他娘什麼都知道。

他本以為他娘只是不問世事而已,但她竟然知道這鼻煙壺,難道他娘也參與了朝中的爭鬥?

他本以為他娘只是不喜歡自己而已,畢竟自己太過不聽話,但是既然他娘也參與了權位之爭,那她是否也參與了要殺掉自己的計劃?

姬雲繼的汗唰一下就下來了,原來整個姬府,只有他自己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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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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