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酒

猜酒

姬雲繼在姒月姬生辰時給他煮的那一鍋麵條,酒醒之後想起來一點點。雖然他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做的了,也想不起來什麼味道,不記得姒月姬吃起來什麼樣子,但是他知道,

他根本就不會做麵條。

大概是個人就比他做得好。

比如面前擺的這碗麵條。

姒月姬把他能想到的能拿到手的食材都放進去了。

清白色的肉湯大概是因為沒時間熬得太久,不那麼濃郁,但卻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麵條粗細不均,但也沒差太多,而且根根飽滿而潤澤,煮得火候剛剛好。聞著味道,肉醬應該是牛肉做的,肉糜切得很粗,不如說是碎肉粒,似乎很有嚼頭。上面碼著雲腿絲、熏雞絲、生魚貝肉絲、蟹黃、黃瓜絲、豆芽、蔥絲等等,還有各種青菜,反正姬雲繼也認不出來是什麼。還有那荷包蛋,居然煮成了圓形,大概是放在勺子里煮的。

姒月姬大概頭一次這麼注重食物的面相。

看起來就特別好吃。

姬雲繼晚上沒吃多少東西,如今看著這一碗麵條,忽然就餓了。

吃起來雖然沒有看起來那麼好吃,但味道確實不錯。

「祝王爺生辰吉樂!」姒月姬給他叩頭。

姬雲繼坐在院子里,吃得高興,對他說:「好!去給我拿壺酒來!」

「是,王爺。」

姒月姬轉身跑回后廚,沒多久給他拿回幾壺酒來。

曾經有人說姬雲繼枉稱京城第一紈絝,居然不挑食,只要做得好吃,無論大魚大肉,還是清粥小菜,他都喜歡。而他對於好吃的標準,定得又非常低。

他不僅不挑食,他也不挑酒,甜的,辣的,濃香的,清冽的,只要他覺得好喝就行。而他對於好喝的標準,定得也非常低。

他對於美人也不挑,所以他房裡有竹樓那樣可心懂事的,有小馬那樣淳樸簡單的,有任曲那樣不安於現狀的,也有趙潘玉那樣肉乎乎可愛的,更別說邱道、陳飛鳳、何守這樣又英俊又聰明的。

他似乎什麼都能得到,但他總覺得他得到的轉眼就不會是自己的了,所以不管到手了什麼,他總是先牢牢握在手裡,喜愛夠了,才會去想,原來我也不是那麼喜歡,才會放手。

這完全是一種直覺,直覺他終將失去什麼,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覺,沒有證據,也沒什麼跡象。

直到七皇子做了太子,迅速與他劃清界限,他才突然發現世界突然變成了只剩他自己一個人,於是他被迫思考,不得不思考,以後的他,該去找誰玩?

此時他再審視周圍的人,才發現他的父親母親哥哥們一直都在用鄙視的厭惡的眼光看著他。從什麼時候起就這樣了?他都不知道。他一直活得這樣沒心沒肺,等他發現時似乎一切已成定局。

他也有過一瞬想改變現狀,想獲得家人的喜歡,甚至想靠討好自己的弟弟來獲得家人的肯定。

可是就在他騎著快馬把新蒸的香噴噴甜膩膩的切糕拿給他弟弟吃時,他僅有四歲的弟弟卻抬頭傲慢地對他說:「媽媽說不讓我吃你給的東西。」

那塊切糕後來都被他吃了,吃撐了,因為之前他覺得好吃,就已經吃了不少,然後才特意拿回來給弟弟獻寶的。

自那以後,他恍惚覺得他擁有的其實都不屬於他,是那些叫做家人的人施捨給他的,或是丟棄給他的。

於是他不再試圖討好自己的家人,他把侍衛下人視作自己的親人。

正如他知道誰是他的親人,他也知道自己愛吃什麼,愛喝什麼。他只是習慣了不去爭,習慣了只要到手的就要珍惜。

所以他就忽略了自己喜歡什麼,也就什麼都不挑剔了。

可是姒月姬拿來的酒,梨花白、天子笑、笑春風、桃花醉、桂花釀……竟都是姬雲繼愛喝的酒。

他愣愣地看著那幾壺酒,不知自己如何竟會在一個孩子那裡露出了馬腳,還是他只是隨便一拿,湊巧?

姒月姬跪在竹凳上,先拿起一壺梨花白,姬雲繼點點頭。

這是他最喜歡的。

姒月姬給他倒了一杯,姬雲繼倒仰頭一飲而盡。忽然想起印象中他的生辰之日,都沒有家人為他慶賀,之前是他的七哥為他過生辰,十二歲以後,五年的生辰之日,都是他主動找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作天作地瞎胡鬧。

這是五年之後,第一次有人陪他過生辰,為他煮一碗面。

姒月姬又給他倒了第二杯酒,這次是天子笑。

姬雲繼盯著姒月姬把這杯喝進去了。

這是他第二喜歡的酒。

姒月姬被他盯得心裡砰砰直跳。姬雲繼是沒意識到,姒月姬是不明白,他直盯盯瞅人的眼神,鳳眼斜睨,眼尾飛紅,有多勾人。

姒月姬又給他倒了第三杯酒,這次是笑春風。

於是姬雲繼確定這不是巧合了。

這是他第三喜歡的酒。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的知音酒友,竟然只是個孩子。

那碗面,姬雲繼全吃了。

那些酒,他沒喝完,就開始作妖了。

他提著酒壺在院子里唱歌,只唱了半句:「酒若不醉人,妾意何以傾……」就被姒月姬跳起來捂住了嘴。

「王爺,別喊,何公子已經睡了。」

「……誰?」

「何公子,王爺的義弟,正睡在您屋裡呢。」

「為什麼要睡我屋?」

「……」

「那我睡哪兒?」

「……要不王爺先睡何公子那屋,他那屋我也收拾完了。不過別的屋不行,還沒來得及收拾。」

「為什麼不收拾?」

「……」姒月姬心道我也沒時間一下子都收拾出來呀。

他急忙轉個話頭,「要不王爺您先去何公子屋裡看看?」

「好。」

姒月姬忙跳下竹凳,扶王爺往何公子卧房那邊走,可沒走兩步,他停下了。

「為什麼你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偏不去!」

姒月姬:「……」

只好反著來,「要不,您去我屋。」

「你屋?」王爺忽然抓住他的臉,似乎在仔細看他,但眼神又是渙散的,「你有屋子嗎?你不是在我屋跪著嗎?還妄圖爬我的床。」

「……」

「大膽!竟敢騙我!跪下!討打!」

姒月姬連忙跪下,可是王爺又開始轉身,似乎要找什麼東西打他,於是站不穩了,姒月姬只好爬起來扶著他。

「王爺,我有屋的,您記不記得?狗窩,那就是我屋。」

「狗窩?」

「嗯。」姒月姬點頭。

「你是狗嗎?」

「……王爺,我不是。」

「那你給自己屋起名叫狗窩,你是不是傻?」

姒月姬:「……」

王爺對狗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到底晃進了狗窩,看見了「狗窩」那個匾額,用手細細撫摸。

「寫得真好。」他說。

姒月姬:「……謝謝王爺。」

「比我寫得好。」

「……」這話姒月姬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筆鋒凌厲果決。」

好吧,王爺您說好就好吧。

然後王爺就脫了鞋,躺在姒月姬的床上看那匾額。

那匾額是豎著放在床頭的,躺下看應該正好字是正過來的,可是王爺躺在了另一頭,那字就正好朝下了。

王爺於是就撅著屁股,頭向下,從兩腿間看那字。

姒月姬憋著笑,把他拖起來,讓他掉個個,頭向另一頭,於是那字就正過來了。

王爺說:「你好厲害。」

姒月姬想說:王爺您可拉倒吧。

王爺說:「我要看著這字睡,我得學學。」

姒月姬想說:王爺您可趕緊睡吧,別折騰了啊。

王爺說:「你過來。」

姒月姬靠近了些,想說:王爺您又想幹啥?

忽然他被王爺猛地拉到了懷裡,然後又天翻地覆被王爺壓到了身下,伴著一股濃烈的酒氣,王爺把舌頭伸進了他的嘴裡。

姒月姬頓時不能呼吸了。

他不明白王爺怎麼就從要學他的字,一下子就跳到了這一步,沒有個承上啟下,就要他侍寢了嗎?

他心裡樂開了花,伸出手就要像別人那樣撫摸他。

可惜他的手太短,夠不著。於是他改為伸進王爺的懷裡。

那小小的淡紅色,別人總喜歡含著,他總是想會不會有奶味?

於是他扭頭躲開王爺的嘴,試著舔了一下。

沒有奶味,而是混合著汗味和酒氣的清香。

王爺抓住他的臉,不高興了:「你又不聽話,得好好罰你。」

姒月姬嚇一跳,剛想說王爺不要趕我走,忽然一股撕裂的劇痛傳來,他「啊」地一聲慘叫,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和刀箭在身上留下的傷不同,這種痛根本沒法忍受。

他瘋狂地掙扎,但是太疼了,疼得他簡直沒了力氣。

如果是別人,就真的是沒了力氣。

可是姒月姬不同,他力氣很大,一不小心,他把王爺踹下床了。

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然後王爺又爬了上來,好像根本不記得他剛剛被人踹了一腳。

姒月姬於是不敢掙扎了。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怕驚動還在外面喝酒的兵士。但被王爺把手扒開,又啃咬了起來。

不該是這樣的呀!

王爺的義弟,那些小奴婢女,他們明明很喜歡,他們明明不疼,他們明明說還想要。

可是為什麼到自己這兒就這麼疼?

他想起來初進王府時,姐姐姐夫教過他一定要做好準備,不要受傷。可是在那之後他喪失了希望,以為自己沒機會侍寢了。

他忘了呀!他根本把那些該做的準備都忘了呀!

而且王爺分明連準備時間都沒給他呀!

至少和別人還先要親親抱抱一會兒呢,王爺給他啥準備了?和他談論狗窩?和他談練字?

他悲傷得想挺過去,但絕望地發愁自己挺不過去了。

他想找個人幫忙,不能找外面的兵士,但是他可以找侍衛啊!今天值夜的侍衛是誰?

「姬雪大哥,你在嗎?嗚嗚嗚……」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姬雪的聲音,「什麼事?」

「救救我。」

「我是王爺的侍衛,不是你的。」

姒月姬在暈死過去之前,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自己有一點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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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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