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城

奪城

守軍與援軍匯合,冬月初十午夜,浩浩蕩蕩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北門附近。

北門外的第二層大門已經被敵軍撞碎,原來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護城河上的弔橋也被收起來。

北門易守難攻,一方面是因為它借山勢與其他城門天然分隔,可以集中兵力抵禦敵軍。另一方面是因為北門前方是個山谷窪地,居高臨下,兩側又是斷壁懸崖,難於從其他地方迂迴,只能硬攻城門。

而南門等城門前地勢廣闊平坦,如像倭軍那樣強硬攻城,怎麼也比北門容易很多。但他們想若從北門進攻,別的不說,單是破城車就根本推不上去。

所以守軍若想從北門攻回去,也難。

然而難,不代表做不到。

倭軍首先就沒想到,守軍棄城本身就是為了馬上轉身回來奪城的。

何雄為了讓倭軍相信他是不得已而棄城,之前幾戰都沒敢盡全力打,雖然打得也確實艱苦,但何雄畢竟還是留著後手,憋著大招。

其次何雄特意在百姓等撤退時,就讓他們一定要把屋子弄亂,門戶大開,以便讓敵人相信他們是倉皇逃竄。

第三,何雄棄城后,又等了三天,讓敵軍確定,他們確實跑了。

所以雖然倭軍必然會加強戒備,但三天過後,戒備也鬆了許多。

何況他們還防不勝防。

何雄既然還要打回來,自然要給守軍留下進城的隱秘通道。

這通道有兩條。

一條是在垂直的城牆上,在靠近山崖不顯眼的地方鑿出了淺淺的小坑,夜晚在山崖的掩護下,經過特殊訓練的人可以垂直爬上城牆。

另一條路是在護城河下,有與城內相通的排水溝,這些排水溝在城內的出口自然是被堵上的,但其中有一條,是通往城內的一個廢棄的水井,從護城河到水井雖遠,但對訓練有素的水兵也不成問題。

何知明帶騎兵營的原水軍們,還有姒月姬,從護城河下的排水溝游回水井。

一段時間之後,張淡帶著騎兵營的原侍衛們從預留的隱蔽落腳點爬上城牆。

姬雲繼的侍衛們爬上懸崖,與張淡等騎兵們配合,發箭將城牆上巡邏的士兵一齊清理乾淨。有漏網之魚欲敲響警鐘,但僅響一聲,就被趙莘冉一箭補射而死,另有騎兵撲過去穩住警鐘。

然後他們緩慢放下弔橋,做好打開城門的準備。

姒月姬他們那邊就要稍慢些,但也很快爬出了水井。姒月姬按計劃爬上了屋頂,而其他水兵則分散到幾個茅廁拿出了火油,撒在了敵軍的主要住宿點。

火油的味道大,何雄只能把他們藏在茅廁這樣臭氣熏天的地方。

不久,城內各處同時竄起了大火。而姒月姬則在房頂黑貓一樣隱秘地奔跑,看到有當初計算不到的敵人宿處,就射一支火箭,射向各隱蔽處預留的石頭huoyao。畢竟如果不細看,那也真的只是石頭而已,和周圍的石頭沒什麼不同。

遙望著城中的大火,姬雲繼心想:我的地龍和暖牆啊,還沒用過呢的說……

那些隱秘石頭的位置,姒月姬一次就背下來了,但每天還是會被何雄考兩遍,已經熟得不能再熟。

該放火的地方,箭無虛發,不該放火的地方,絕不破壞。

於是衝天和火光和裹挾著破碎石屑的爆炸,看似混亂,但都在何雄的計算之中。

那是他們將來繼續守衛的基地,不能破壞得太狠。

倭軍沒發現異常嗎?當然不會,早在第一聲警鐘響起的時候,就有人發現了異常。但只響一聲的警鐘,總給人一種它不小心被誰碰了一下的感覺,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派人來查探一番究竟。

但沒等他們走到地方,幾處大火幾乎同時燃起,他們才意識到,真的出大事了。

大火燃起,huoyao炸開,何雄帶兵衝進了城。

守軍被迫棄城,如今轉個回馬槍再來奪城,心中的熊熊怒火自不可擋,簡直所向披靡。

而西線的守軍被反覆侵擾而對方又不認真打,正煩躁得手痒痒,只想痛快地打一仗。

至於夏城的守軍,自聽說倭軍入侵時他們就想增援南疆守軍了,奈何軍令遲遲未下,到如今反而像是撿漏搶功一樣,在戰局已定時反而來增援了,心中自然是抹不開面子,只想在這撿漏一戰中大殺出風彩,別顯得那麼馬後炮,那麼沒用處。

於是這一戰就變成了守軍單方面教訓倭軍如何做鬼,甚至沒給姬雲繼練手的機會。

姬雲繼騎著黑馬,英俊風流,看完全程。

對於守軍來說,反倒是把自己親手放的火再自己親手滅掉,要比全殲敵軍來得更麻煩。

何雄決定趁早審問俘虜,姒月姬果然被王爺提溜去當了主審官。

俘虜中有一個人是敵軍的統領,小個不高,臉色陰沉兇狠,眼睛不大,但卻怒目圓睜,是能夠嚇哭小孩兒的臉。

他和眾人默然相視,之間看了姒月姬好幾眼。他知道捅戰船,射石頭huoyao的都是他,他只是不知道這個小孩子來幹什麼。

姬雲繼把姒月姬往前推了推,姒月姬踟躕前行了兩步,這使他給人了一種膽怯的印象。

可除了那倭軍統領,其他人都知道,姒月姬那不是膽怯。

姒月姬除了怕王爺不要他,別的沒有在怕的。

姒月姬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

尼瑪我還沒學會倭國語好嗎?

那統領和姒月姬對視了一會兒,他的表情漸漸凌厲不起來了。他倒不是怕嚇壞小孩子,他是想不明白守軍這是玩的哪一出?

姒月姬終於說出來第一句話:「こんばんは。」

那統領臉徹底跨了,滿臉問號,他是真的不想回答姒月姬。

姬雲繼問他:「你剛剛說的什麼?」

「晚上好。」

眾人:「……」

何雄說:「你就直接問他就行。」

「問什麼?」

「問他們攻打我朝的計劃是什麼?」

姒月姬在心裡打了好幾遍草稿,才問:

「次は何をするつもりですか?」

那首領先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不無蔑視地說:「子供だけ日本語が分かる?」

「什麼意思?」

「大概是說只有我這個小孩子懂倭國話。」

眾人再次:「……」

「算了,走吧,」何雄說,「反正也問不出來什麼。不知皇甫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姒月姬卻不太想走,「我可以問問他別的事嗎?」

「你想問什麼?」姬雲繼問。

「我想問他倭國的刀法是什麼樣的。」

姬雲繼:「……」他才發現姒月姬居然是個武痴。而這個首領,確實是同時用兩把刀的。

姬雲繼看了一眼何雄,見何雄點頭了,於是說:「好吧,你問吧,不過要注意安全。」

姬雲繼臉上頓時現出興奮的光彩,「謝謝王爺!謝謝將軍!」

那首領:「……納尼?」

姒月姬:「私の名前は姒月姬ですか、君の名前は?」

首領:「……山田。」

姒月姬:「刀の使い方を教えてもらえますか?(你能教我刀法嗎)」

山田:「……哈伊?」

當晚姒月姬並沒有和那統領切磋刀法,晚上舉行慶功宴會,主角是南線守軍。

他們是太難了,這場仗打了不到半個月,守軍卻折進去一大半,連城池都丟了一次,何雄的心理壓力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

表面上,他永遠都是那種拚死也要守住南疆的堅定,沒露出一絲惶然。

但此刻他的心裡卻更是不安。

這一仗他們是剩了,可是下一次呢?

倭軍如此大張旗鼓地進犯,絕不可能輸了一仗就打退堂鼓的。

而守軍缺兵缺糧草缺武器彈藥缺戰船。

缺錢。

下一次,他該怎麼打?

其他的將領和他一起發愁,大家聚在一起,明明是慶祝勝利,卻不約而同地喝起了悶酒。

姬雲繼本來想開開心心地喝頓酒,可是見其他人滿懷心事,不免受到影響。

但他還是盡量調動氣氛,給每個人倒了一杯,舉杯說:「何將軍,各位將軍,還有邱大人,我代表寧平百姓,南疆百姓,敬各位一杯,感謝你們保住了南疆,也保住了我的小命,我又能多活兩年,我真是太高興了。哈哈哈……」

何雄看姬雲繼滿臉透紅,笑得傻乎乎的,忽然想起,滿座當中,最鬱悶的還是他。

南疆守不住,他則必死無疑,就算南疆守住了,他也前途未卜,就算侍衛拚死護著他,又能護到幾時?

可是就這樣一個身如浮萍任人擺布的人,卻反過來安慰他們。

何雄看著他,漸漸也笑了。儘管也沒什麼可笑的,可是看見姬雲繼,他就想笑。

他忽然想掐一下姬雲繼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他都把手抬起來了,剛好這時何守跑了進來。

何雄又把手放下了。

*

姬雲繼在何守身上瘋狂地撞擊著,像要把自己心裡的煩悶,都隨著那汩汩粘稠發泄出去。

但是何守剛愈不久就又打了一仗,他到底沒捨得過分折騰他。又狠狠地吻了他一番,咬著他的舌頭,裹挾著他的口水,直到兩個人都像是沉到了深海溺了水,姬雲繼才放過他。

何守累了,扛不住早早睡過去,姬雲繼卻毫無睡意。

今天的酒喝得不舒坦。

他也發泄得不盡興。

不是心情好時喝的酒,不能睡死過去,沒法假裝那些煩惱都能夠隨著南柯一夢去。

姬雲繼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終於不再裝作冷靜,下床又去找酒。

宴會還在開著,能聽到不遠處已經唱起了南疆的小調。

南疆小調溫婉,兵士嗓音粗獷,伴隨著陣陣鬨笑,不和諧,但卻應景。正如此時的情形,大家都知道來日會更艱難,只能及時行樂,尋個開心。

姬雲繼慢慢走向前廳。

許是姬府沒被作為兵營,也許是姒月姬根本沒捨得把這裡炸掉,所以姬府幾乎沒受什麼破壞。敵軍一清理完畢,姒月姬就把後院清理個乾乾淨淨,好像要與外世隔絕,不沾一點塵土硝煙。

院子里的花草芳香,在秋夜的南疆格外清新。姬雲繼慢慢地心情也有些平復。

姒月姬的本事,能把他氣死,也總是能讓他得到一點心安。

他本是想與何將軍他們再拼幾壇酒,把自己腌成醉蝦才好。但此時心慢慢靜了,便也不想去湊那熱鬧了。

他轉身走向後廚,發現那裡亮著燈。才想起一直沒看見姒月姬。

姒月姬大概沒想到今日他能這麼早結束,又去給自己做什麼簡化料理去了吧?

姬雲繼不由得嘴角抬了一下。他走得稍微快了點,心想今晚他大概會比侍衛先品嘗到他的新版點心。

姒月姬果然在灶台前忙活著。

姬雲繼看著那一鍋沸騰的滾水,姒月姬正在從裡面撈麵條。

「王爺!您怎麼來了?先別看!我還沒做好呢,還沒到時辰呢。王爺,您能先出去等嗎?」

姬雲繼愕然,但還是退了出去。

時辰。

麵條。

他仰頭看看天上,明月在壓住了繁星,露出大半張臉。

午時之後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冬月十一。

他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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