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洞

挖洞

姒月姬在翻湧的海面下潛行,偶爾露出小腦袋喘口氣,漸漸接近燈火輝煌的戰船群。在光亮可照射的海面外圍,他暫停了一下。

他有很多選擇,最安全的是西南方向最外圍的船隻,因為他可以最先逃離,然後上岸等著其他人與他會和。

但那只是對他自己安全。

對其他人安全的方式是越亂越好,這樣其他人帶著四十七匹馬趁亂逃跑時,即使被發現,敵軍也顧不上他們。

如果可以,最好是選擇大戰船,那是守軍最大的障礙,在大戰船面前,守軍的戰船簡直像是玩具。

最好也包括運輸船,那竟然能夠把破城車運來的大船……

姒月姬想問王爺是怎麼想的,不過他不敢問。但他能猜到,王爺不止不喜歡大戰船,他也不喜歡運輸船,他還不喜歡小戰船,他也不喜歡指揮船,他還不喜歡救援船……

王爺不喜歡的,他通通想給他鑿沉!

姒月姬還太小,不考慮自己能力如何,只知道海面的這些船,全都惹王爺不高興了。

所以他自不量力了,雄心勃勃把目標定為所有戰船。

他深吸一口氣,埋進海里,向最近的船底游去。

從現在開始,他就沒有多少喘氣的機會了。那些船與船之間幾乎都被燈火映照的宛如白晝,船上巡邏的人視野範圍遍布每一個角落。只要他一露頭,就一定會被發現。

從黑暗處潛到那戰船下,對姒月姬來講並不是難事,但游過一個又一個戰船,如果一直無法換氣,他一定會被憋死。到時他只能冒險露出頭來……

縱使姒月姬不知天高地厚,但僅僅來到第一艘船下,他就知道自己估算錯了,船與船之間的距離,比他從遠處看的要大很多。

他畢竟是見識過了死亡,所以他現在也怕了。小孩子的怕很直接,沒什麼深明大義,沒什麼家仇國恨,他只想掉頭往回遊。

然後他想到了王爺。

王爺不是他的電不是他的光,不是他的神話,也不是他的燈塔。

王爺是他的命門。

他一想到完不成任務王爺就可能不要他,儘管王爺說沒關係,保命要緊,但一想到王爺緊摟著何守的樣子,他就難受,他就生氣。他還不知道那叫嫉妒,但這不妨礙他深深地嫉妒。

他覺得只有自己完成任務,王爺才會摟著自己,最好也流些血,王爺就會摟得更緊。

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上。

他把耳朵貼在船底,沒聽到明顯的聲音。於是握緊玄鐵匕首,開始在船底下挖洞。

洞本是越大越好,但姒月姬不想把力氣浪費在小船上。挖出一個小洞,他感覺自己被流向船里的水流拽了一下,但他很快游開了。

他又游到下一條船,這條船比之前那條大,它值得一個大一些的洞。姒月姬自己心裡有桿秤,公平地送了一個大一些的洞給它。

迅速湧進船底的水流把姒月姬吸在了洞口,他費了些力氣把自己□□。

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太長時間了。

到第三條船的時候,他不再執著於按大小分配破洞,而是直接開了一個自己可以鑽過去的大洞。沒有直接劃破全層,留下薄薄一層未破,然後用頭使勁將那塊木板頂開,姬雲繼隨著水流直接衝進船艙,使勁喘了幾口氣。

姒月姬想從那個小洞鑽出去,但水流阻擋著他。他雙手往洞壁一撐,硬擠了出去。

至此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極限。不能再耽擱了,他向著白天看中的幾條大船游過去。

首先到達的的確是條大船,在船底的這頭望不見那頭。雖然他在哪條船底都望不到那頭,但這條船顯然配得上更大的洞。

姒月姬游到船的另一頭,在靠近船側的位置挖洞,這樣也許逃離水流會容易些。

但也不一定,剛才他從那條船里鑽出來的時候就費了不少力氣。

他怕是就要交待到這兒了。

不過小孩子的心性考慮不了那麼多,他還是覺得大大的洞更適合它。

而所謂的大大的洞,就是個比他的身長稍微長一點的洞。

踢開洞板的一瞬間,他直接被水流衝進船艙。一陣旋轉的同時,他和兩個人六目相對,對視了片刻。

「八嘎——!」

「*@#&$¥」

姒月姬猜測八嘎大概是什麼罵人的話,因為在他聽到的且能分辨出發音的少數倭國語言中,出現的頻率出奇地高。

姒月姬想從洞口爬出去,一個倭兵想抓他,另一個倭兵想上去報信,但他們都被水流沖地好像像渦輪洗衣機里的內褲和襪子,身不由己。

姒月姬想既然已經被發現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能挖幾條船就挖幾條船。

只要他能從這裡出去。

浮到水面上猛喘幾口氣,他又扎個猛子,餘光處發現了一個粗鐵鏈。他幾度掙扎抓住那個鐵鏈,又反覆掙扎,終於靠著鐵鏈的重量擠出洞口。

然而船開始下沉,雖然速度還不快,但帶動的水流洶湧,姬雲繼覺得自己要被水流拽下去了。

姒月姬此時想到,他還沒侍過寢呢。

靠著這股不甘心,他瘋狂地與水流對抗,終於抓住了船側附著的繩索,爬到了水面。

倭軍已經亂了。

突然有人大喊:「啊搜口!(那邊)啊搜口!啊搜口!達雷噶一路!(有人)」

姒月姬一頭又扎進海里,向另一條船游去。箭矢在他身邊劃過,他的身上開始出現疼痛。有的是刺痛,有的還真八嘎挺疼!

他想逃了,但他現在周圍都是箭,就算躲,也是船底安全。既然已經到了另一艘船的船底,總不能白來吧。

姬雲繼一邊奮力挖洞,一邊想著用什麼招能不把自己卷進去。然後想到挖出四道細縫,圍成一個方型,首尾只三處相連,希望水壓能把那裡壓出破洞。

但願有用。

他從船底鑽出,這次是真八嘎的打算逃跑了。

余光中忽然閃過一道寒光,他憑本能躲了一下,還是被划傷了肩頭。

姒月姬看著肩頭那道傷口,不深,但已刺破皮肉,血流湧出,逐漸融入海里,血線變得模糊。

他眼裡閃過興奮的光芒。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從戰爭一開始,打架便成了他的興趣愛好。剛才還想著逃命,被肩頭的血腥一激,他就彷彿嗜血的鯊魚,瘋了狂了。

握緊匕首,他回身便向那人刺去。

沒刺中。

匕首也有招數,姒月姬沒學過,吃了虧,不過他可以現學呀。又被刺了幾下以後,他對匕首的招數有了自己的理解,那就是——出其不意。

轉身佯裝逃跑,發現又跳下來幾個敵軍,沒時間再裝了,這次是真的要逃了,但逃跑也要又戰術,他迅速判斷了一下形勢,又轉回頭向最初那個人游去,那人在他下方,離那人近了,卻離其他追過來的人遠了。

那人大概以為他是害怕了慌不擇路,更何況看他還是個孩子,大意了,竟伸手來抓他。

姒月姬向他撲過去,馬上就要被他抓住,卻又一低頭,從他腋下游過去,同時匕首順手一劃,感受到了那種利刃剖肉的痛快,都沒看那人一眼,繼續向下游去。

他沒看到,他剛才那隨手一劃,正好划斷了那人頸部的大動脈。

水越深,越黑暗,越容易逃走,也越容易憋死。

不僅如此,也許是大船下沉的緣故,水下開始出現漩渦,他險險掃過漩渦,但是又出現一個漩渦,這一次他沒力氣躲開,卷了進去。

他對漩渦不熟。其實他對大海都不熟,他雖然擅長游泳,但僅限於他家附近瀑布下的小潭。從他山裡的家到大海需要走一天,在寧平縣城又極少出府,所以他以前從未去過海邊。

姒月姬感覺胸部發漲,有點頭暈。他剛才那一口氣換過之後,潛水的時間還沒到他平時記錄的一半,但他精神緊繃,又劇烈活動,可以堅持的時間明顯縮短了。

他現在急需一口氣。

水流旋轉之間,他越來越深入海底,然後,然後就觸底了。

戰船不能靠岸太近,但也無需太遠,海水深度足夠即可。

所以姒月姬到達海底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憋死,但也離憋死不遠了。

漩渦的底部總是寧靜的,他從漩渦中心爬出來,拚命向上遊了沒多久,視線開始模糊。

他努力尋找,終於辨認出了一個身影,向那個身影游過去。

盡量往海面游,越靠近海面,就越靠近光亮,自己就越容易被發現。

再也挺不過去,他放任自己昏迷過去,如願以償被那個身影,也就是一個倭兵捉住,拽到海面,終於呼吸了一口空氣。

長長的,宛如痙攣一樣喘第一口氣的時候,他正暈著,沒體會到那種死裡逃生的痛苦。

*

姬雲繼在岸邊煩躁地等著,越等越心慌。

或許他不應該讓姒月姬去。

憑什麼讓一個孩子為他們打掩護!只是為了那四十七匹馬嗎?

如果棄了馬,他們就可以安安靜靜地逃回去,運氣好的話,不必犧牲任何一個人。

可是他卻被被豬油蒙了心,被馬蒙了眼,竟然把一個孩子推向死路!

姒月姬會死嗎?他不會死吧?他可千萬別死!他若死了,姬雲繼怕自己會後悔一輩子。

但是姬雲繼已經開始後悔了。

他本以為自己對孩子一向寬容,他弟弟姬雲開那樣的卑鄙小人,他都能夠容忍,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唯獨對姒月姬刻薄,還無情。

難道只是因為他做過那幾次夢?

不過做夢而已。

還是因為姒月姬總想爬他的床?

誰不想爬他的床?

姬雲繼正恍惚自責間,姬雪忽然說:「王爺快看!姒公子好像成了!」

姬雲繼忙看過去,見戰船群燈火狂搖,人影亂竄,細看有的船正在下沉。

「成了!走!」姬雲繼領頭跨上馬背,向約定的西岸跑去。沒跑多久,便看到岸上巡邏的和固定崗哨的人均跑向岸邊,另有人往城下敵營跑去報信。

姬雲繼他們趁人跑得差不多了,橫跨崗哨繼續往西海岸跑。

翻湧的海浪和岸上海里驚慌的喧囂掩蓋了他們的聲音。

儘管如此,跨過崗哨時,不可避免地碰到一小撮敵人。他們能砍的砍,不能砍的放著不管,不敢耽誤一點時間。

這就是他們的策略。東海岸與山崖相接,可活動範圍太窄,而且是自海港到城池的必經路線,從東線回城,很快就會遇見敵軍。

而西線則廣闊得多,敵軍沒那麼大兵力全線守衛,他們繞一大圈,只有接近城池時才會碰到敵軍。

所以趙莘冉這個策略,只犧牲一個人,卻為其他人爭取到最大的生存機會。

姬雲繼忍不住向海里望去。只看到慌亂,距離太遠,看不清具體情形。

他心裡疼得厲害。

姬雲繼向各路神仙佛祖請求保佑姒月姬,如果他能活著,別說讓他爬自己的床,就是讓自己爬他的床都行。

姬雲繼還是太年輕,不知道flag不是能隨便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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