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

姬雲繼在往海邊跑去的時候還在想，要不要釣幾條魚烤了吃，可是當他看到守軍幾條可憐巴巴的小戰船和商船改造的戰船，已經被炸爛、燒毀，半沉在海里，而倭寇的戰船則密密麻麻，竟似一眼望不到頭，船上人影綽綽，忙碌而有序……

他此時只想吃人，又怕吃撐。

他們在來之前已經討論過，敵人一定不會放著戰船不管，守船的倭兵恐怕不會很少，他們可能非但占不到便宜，反而會陷在那裡。

可是不僅姒月姬對戰船感興趣，姬雲繼也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戰船，能把那些巨大的破城車也運過來。

如今他看到了，也泄氣了。

守軍和倭軍的兵力對此，簡直是天壤之別。

何雄能把大部隊守軍撤回城裡，還是有多不容易。

如今他們唯一還能數得上的，是他們還有一座還算結實的城池。

可如今姬雲繼他們在城池外面。就算他們此時躲在那座城池裡，即使沒有破城錘，她也未必能挺得過密集的攻城，早晚會被破。

他們也有南海沿線的守軍支援，但姬雲繼去巡查過，他知道他們的兵力少到什麼程度。

剛才安安靜靜地鬥志昂揚地爬上了山坡，現在又安安靜靜地垂頭喪氣地從山坡上爬下來。

十八條人和四十七匹馬，躲在山背一個還算隱蔽的凹陷處，研究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不，應該是十七條人，姒月姬不知什麼時候溜走了。

此時雨勢漸弱，遠處海天一片灰，泥土的腥氣和著海水的腥氣，衝擊著姬雲繼本就緊貼在一起的胃，隱隱痛起來。

姬雪：「……敵人不一定在海岸設伏，很有可能在回城的路線上設埋伏，我們可以等到天黑，趁夜回城，不過不能騎馬，要避免打草驚蛇。」

姬雲繼想了一下，問何守：「如果我不在這兒，你打算怎麼辦？」

何守猶豫了一下，回道：「那我就不急著回去了，我想燒倭寇的船。」

「怎麼燒？」

「不知道。我現在手裡既沒有火油，也沒有□□。」

姬雲繼不說話了，別人也沒敢吱聲。

許是這一路順風順水，姬雲繼往海邊跑的時候，還想著要不要燒了戰船什麼的，如今一腔熱血餵了狗。

想到狗，便想到了姒月姬。

他又問：「姒月姬呢？」

一個侍衛回答：「姒公子說要去找吃的，我們有兩個人跟著去了。」

姬雲繼心道「好孩子」。午時已經過了，他覺得自己現在急需補充點食物，否則他的腦子都不轉了。

姒月姬和兩個侍衛回來了，帶回來不少椰子香蕉木瓜，還有兩隻野雞和一隻野兔。

姚冰眨眨眼，問兩個侍衛：「野雞和野兔怎麼吃？」

那兩個侍衛拿眼神示意野雞和野兔是姒月姬射的，說：「姒公子說先留著，待能燒火的時候再吃，留不住再扔。」

姚冰於是不再說什麼了。

姬雲繼吃了不少水果，覺得腦子又能轉了，他問趙莘冉和於翔：「你們怎麼想？」

趙莘冉和於翔本是侍衛正副頭領，智計均高於姬雪和姚冰，但他們是后拜於姬雲繼為奴，不似姬雪姚冰自小跟在他身邊而深得信任，不敢輕易搶寵，因此平日謹言慎行，輕易不發表評論。如今姬雲繼問起他們的意見，趙莘冉想了一下，問姬雲繼：「王爺欲待如何？」

姬雲繼苦笑一下：「我想怎樣就能怎樣么？」

趙莘冉指了一下姒月姬：「姒公子或可一試？」

姒月姬被點到名字，從木瓜上抬起頭，臉上還沾著木瓜汁，一臉懵懂，想了一下，做恍然大悟狀：「哦，我想起來了，海里的魚可以做生魚片，乾淨，王爺吃了也不能有事。」

眾人：「……」

感情你還在想著吃什麼。

姒月姬的職責是伺候好王爺，所以他現在滿腦子的確只有喂什麼給王爺吃。

姒月姬有一點是無法被忽視的，那就是他力氣太大了，也許還大不過這些侍衛，但他那把厚背玄鐵刀讓他佔了很大便宜。

另外他雖然不是南疆地產的，但他打小長在南疆，雖然只在瀑布下的小潭撲騰過，但他水性極好，而侍衛們雖然也會水，但水性比他差很多。

綜合以上兩條，姒月姬是最好的人選。

只不過危險性也極大，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條。

姬雲繼雖然也捨不得，但這十七個人當中，能排在姒月姬後面的，只有何守的三個手下，連侍衛在姬雲繼心目中的地位都比姒月姬高。

所以姬雲繼痛心地給姒月姬下命令的時候，心並不很痛。

姒月姬卻幾乎感激涕零，覺得自己得了王爺的信任，是終於入了王爺的眼，於是問他：「王爺，我若成功，能為您侍寢嗎？」

姬雲繼：「……你跟我講條件是不是？」

姒月姬急忙磕頭：「不是，王爺贖罪，我一定做好任務，絕不敢跟王爺講條件，絕不敢再說什麼！」

「好了，」姬雲繼制止他繼續磕下去，「你若做得好，我自然有賞。至於賞什麼，還要看你做到什麼程度。」

如果姒月姬繼續拿喬，為了這許多人，姬雲繼也不是不能犧牲一下自己的原則，便宜了這個小狗崽子。

好在姒月姬沒那麼不知好賴。只要事情有所轉機，讓他不必等到七年後成年再侍寢，他願意一點點增加王爺的好感。

就算不能侍寢，能夠改叫哥哥也是好的。

吃過生魚片后，雨過天未晴。

姒月姬只穿一件裡衣，連小小鳥都露了出來，躺在亂石上陰乾。

姬雲繼也想把自己陰乾。淋了這麼久的雨，他渾身又濕又冷，還總感覺痒痒。但他不敢，除了姒月姬誰都不敢，萬一被敵人發現，他們必須能夠儘快逃跑才行。而且他又沒進海里去摸魚。

眾人在談論戰場上的事。

原來何守當時守在鹿圍營，何雄帶兵從海上敗回大營的時候，並沒有下令破壞破城車，只是下令阻擊破城車的運送隊伍，以牽制敵軍部分兵力。

何守所在部隊很好地牽制了不少敵軍，但到撤退時，發現他們撤不回去了，反被那撥敵軍牽制住了。

何守雖然不過是個百夫長，但他是撫軍的兒子，必須身先士卒。所以當上級要帶領死士掩護剩下人撤退時，他主動請纓，留下來做掩護。之後又一次分割隊伍，他還是留下來做掩護的那個。

這一次，他想撤也撤不了了，只能往山腳下跑。到最後無路可逃，乾脆與敵軍決一死戰。

「……如果不是哥哥來得及時，我怕是不能與哥哥見最後一面了。哥哥待我情深義重，又於我有救命之恩，今後我若能活著，只要不是有違國家之事，我定會為哥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姬雲繼看著姒月姬晾小小鳥，說：「真正救你的人，應該是月姬。」

「這我自然是知道，我也一定回報月姬弟弟的救命之恩。但若不是哥哥執意出城尋我，我也不會活到現在。只是連累哥哥了。」

姬雲繼把何守往懷裡又摟了摟，說：「我是你義兄，應該的。」

姬雲繼又問了倭軍如何把那麼大的戰車運來的，何守說他也不知道，但看他們的戰船如此龐大，運個把戰車應該不是難事。又說：「我們的戰船火炮就是太弱了，否則一定會先把他們的運輸船先擊沉。」

之後他們又研究了姒月姬應該如何行事，可是正主在那兒晾鳥睡覺，而他的任務可操作性又極差，再研究也研究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作罷，靜靜等天黑。

過一會兒，山坡上放哨的人下來一個說，陸上的敵軍來人和船上的人接了頭，然後海邊巡邏的人就增多了，巡邏範圍也擴大了。有一隊巡邏的方向正是他們隱藏的位置。

與何守商議過後，他們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他們此時的藏身之處位於海岸線的東南角，身後山脈幾乎垂直探入海岸線數里，除非坐船，否則根本繞不過去。只有一條隱蔽的小路，可以從半山腰下來，涉水之後拐進這個隱蔽之處，但漲潮時也經常被淹到水下。

從敵軍未派人在這裡守衛來看，他們很可能不知道這個位置。不止他們不知道，就連大部分南疆漁民都不知道，這實在不是個適合藏人的好地方。

即使是他們，也不能在這裡呆到太晚，否則一旦漲潮，他們也出不去，還會被淹沒。

他們把馬趕入淺水處，耐心安撫，避免他們發出過大聲響。好在那些戰馬都是習慣了火炮和潮湧的，沒有慌亂。

又增加人手四處放哨，決定必要時就放出那些馬聲東擊西，他們再往山腰方向撤退。

又打算趁夜割些半乾的野草，準備包在馬蹄上，減小跑馬的聲音。

姬雲繼還是想把馬帶回去。

船上下來的巡邏隊走到了他們藏身處附近，他們都能聽到「阿里麻森（沒有）」之類的聲音，但很快又拐了回去。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又來過兩次，之後再沒過來。

海面開始上漲，他們把馬又往乾燥的地方趕了趕。這地方本就不大，很快人和馬就要擠在了一起。

南方天黑得晚，姬雲繼又吃了頓水果，感覺肚子有點撐，但還沒飽，又禁不住在心裡嘆氣。

天終於黑了。姬雲繼他們騎在馬上，趟過此時能到人腰部高的海水拐出隱蔽處。之後把野草包在馬蹄上，在斷崖下一個不甚顯眼的地方躲起來。

姒月姬把他的鎧甲、長刀、弓箭、背簍、野雞和野兔的屍體在馬身上綁好，把玄鐵刀交給王爺保管。

然後穿著勉強陰得半乾的裡衣褲，手腕上纏著王爺的玄鐵匕首，向海里沒走幾步，便沒入了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