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

敵襲

十月末,夜,還是陰,沒有月,也看不見星。

寧平縣城塔樓里的破鍾忽然響起了叮哩咣當的聲音。在城裡所有人的記憶中,除了前一兩個月逃亡訓練的時候,那破鍾第一次以這樣一種恐慌的方式大張旗鼓地揭示了一把存在感。

但人們關注的不是它那越演越裂即將幾半的尖銳與暗啞夾雜的嗡鳴,而是它此時響起,意味著這一次不是哪個不長眼的海賊搶掠,而是他們遭到了外敵進犯。

姬雲繼睡夢中驚醒,第一反應是又一次逃亡訓練,但發現睜開眼睛仍一片漆黑以後,他從床上彈起來。

一瞬間,他腦子裡有些混亂,不知是該立刻趕去守城,還是該先挨個把他的義弟們敲暈送走。

這時旁邊姒月姬的一句話拉回了他的思路:「王爺,盔甲已經備好了。」

一個孩子的反應速度居然比他還快。

也是,他應馬上去守城,至於敲暈義弟,是那些護衛的事。

何況他們不一定守不住,儘管他們兵也少武器也破,但萬一他們守住了呢?

姬雲繼帶著侍衛、府兵和義弟們衝出姬府的時候,並沒有碰到太多逃亡者,卻看到了更多手拿武器往各城門跑去的人。畢竟留下的,除了無處可去的、跑不動的,就是根本不想走堅決要守城的。

可是他們手中的武器……

老百姓手裡有兵器的並不多,那還是這一兩個月臨時湊的一點,挑出百姓中武力值還算好的分下去。其他人拿著鋤頭砍刀的都算好的,當姬雲繼看到一個人頂著鐵鍋衝出來,真想把人和鍋一起塞回去回爐再造。

百姓從北門逃往山裡。

姬雲繼負責守南門,但他只是名義上的守將。南門太重要了,它面朝大海,離海岸線最近,是最有可能被攻擊的城門,所以真正的守將是畢榮,是個教頭。姬雲繼只不過是站在那裡,以昭示他誓與寧平共存亡。

火把烈烈,照耀出顏色深淺不一的城牆。被修補得像叫花子的褲子一樣的城牆上面,站著姬雲繼。

夜雖黑,但火光明亮,映著督察使大人美若明月的臉,周圍長刀在他眼中反射璀璨星光,為他也填上一抹凌厲的顏色。

他身若勁竹,勢勝強松,□□杵地,目光遠眺,仿似能穿越重重黑暗直達海邊戰場,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堅定信念。

姬雲繼絕對是南門上最靚的仔。

但他心裡慌得一批。

還有點哆嗦,也許是嚇得,也許是冷。

大概是冷得。天陰了,風也逐漸大了,估計明天要降溫。

姬小王爺是怕冷的,他後悔出來得急,披一件大氅好了。

除了模糊不清的浪濤翻湧,只剩一片寂靜。

但每個人都好像能夠聽到遠處的廝殺聲。

遠處能看到時不時躍起的星點火光,卻似乎越來越近了。

姬雲繼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響。他覺得喉嚨有點干。

還有點餓,也許是因為緊張才覺得餓。

忽然身後傳來又輕又快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居然是姒月姬,不知他什麼時候跑了,又跑回來。

他跑到姬雲繼身後,從身後背簍里拿出個大氅。

居然是大氅,還是火狐皮的。

姒月姬踮起腳,沒有板凳,他夠不到王爺的肩膀。

姬雲繼表情淡然地接過大氅,轉回來自己披上系好,心裡給姒月姬點一萬個贊。

然後又感覺姒月姬在拉他的手。

這次姬雲繼沒有回頭,仍是淡然的表情,面上八方不動,只有手偷偷伸到背後。

手裡被塞了一個軟軟的東西,姒月姬還攏住他的手指,讓他握住。

拿回來一看,是趙潘玉今天做的芒果椰奶糕,被撕成幾小塊。姬雲繼的嘴小,正好一口一塊。

雖然飯時姬雲繼就誇過趙潘玉這個芒果椰奶糕做得好吃,但現在感覺尤其香。

他不由想回頭看身後的趙潘玉一眼,忍住了。

又被姒月姬偷偷餵了幾塊糕點,又喝了他遞過來的水,姬雲繼覺得不餓了,身上也不冷了。

姬雲繼心想做個飽死鬼也不錯,可惜不能分給其他人。

又想提醒姒月姬自己偷偷吃點,稍一偏頭,看見畢榮正看著自己,只好轉回頭老實站著。

心裡偷偷又給姒月姬點了三萬個贊。

火光越來越亮,漸漸能聽到炮聲隆隆,廝殺聲也越來越近。

每個人都心裡一沉。

何雄他們沒能把敵人堵截在海上,他們已經上了岸。

岸上是第二道防線。如果第二道防線被破,鹿圍營是寧平縣城前的最後一道防線。

聽得廝殺聲越來越近,大家都知道兵臨城下是早晚的事。

寧平縣城裡的兵力並不多,大批的兵力都放在了鹿圍營和海邊,如果連鹿圍營都守不住……

姬雲繼又覺得冷了,胃裡又不舒服。身後姒月姬把水囊遞給他,他打開喝了一口。

靠!居然是酒!

姬雲繼決定再給姒月姬點五萬個贊。

但是喊聲越來越近,姬雲繼覺得他喝再多的酒,也抑制不了身上的冷和胃裡的不舒適,更何況他感覺身上開始熱了。

待他們可以看到人影憧憧,刀劍如雪,聽到馬蹄粉亂,喊聲破碎時,黎明已經來臨。

姬雲繼站得腿都木了,他反而希望現在就去打一仗,好活動活動腿。

終於聽到撤退的鼓聲,畢榮急忙大喊:「準備開城門!」

姬雲繼立即心提到了嗓子眼。

按原計劃,何雄帶人負責斷後,掩護大部隊撤退。只是大部隊還能剩下多少人?何雄能撤回來嗎?

他是守城主將,非得他斷後嗎?姬雲繼曾對此提出過異議,但何雄說這一戰至關重要,守住了,他們才有時間將戰局轉入拖延階段,才有可能等來朝廷的認識到南疆的至關重要並派來支援;如果守不住,那麼不止寧平縣,恐怕整個雲州都會淪陷,那時即使何雄僥倖逃出,也會和姬雲繼一樣,最終仍是死路難逃。

既然如此,他寧可戰死。

姬雲繼不希望別人和他一樣難逃厄運,他希望只有他一個人倒霉就夠了。

他回頭看他的義弟們,該是讓他們離開的時候了。

除了姒月姬,其他人都不在,姬雲繼有點悵然,但也著實鬆了一口氣。

忽然有人說:「來了!」

姬雲繼忙定睛看去,果然有很多人跑了回來。

真的是很多人,姬雲繼先在心裡感謝了一下老天爺。

畢榮快速下令:「第一二輕騎兵隊立即接應。」

不久城門打開,騎兵如箭一樣衝出去接應大部隊。

姬雲繼向前走了一步,希望能看到熟悉的臉。

但他只能看到疲憊的步伐,和臟污的鎧甲。

他握緊了拳,心揪揪著。

很快大部隊撤到了南門前,城門已經提前打開,後面的輕騎兵正在阻攔追上來的一小撮敵人。

何雄呢?沒看到何雄的身影。他還在斷後嗎?還是已經……

姬雲繼轉身跑下城樓。

撤回來的兵士累得直接席地而坐,立即有安排好的百姓送上乾糧和熱湯。

撤退也是計劃中的。南疆的兵士並非不擅長海戰,但他們的戰船實在破舊,武器彈藥太少,一旦海上拼不過,還不如撤回來閉門守城。

因此兵士雖敗回城內,士氣仍不算低下。喝過熱湯,坐著歇一會兒,不少人都緩過來點兒,自有人安排他們與城內守軍交換。

至於傷者,自有任曲帶人救治。

任曲?!

姬雲繼猛得轉過身來,狠狠地瞪著任曲。

任曲!你為什麼沒走?

還有誰沒走?

姬雲繼轉著圈,在人群里亂竄。

趙潘玉正在熬湯。

陳飛鳳正在清點人數,並分開輕重傷患。

陳邱哲正在轉移重傷員。

都沒走。

你們為什麼都不走?

姬雲繼想喊,可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是名義上的主將,他不能在眾人即將繼續戰鬥的時候,讓自己的人逃命。

他發現他的義弟們看到他了,但也只是看他一眼,繼續忙著自己的事。

他們一定是偷偷下了城樓,怕姬雲繼把他們揪回去送走。

他愣了好一會兒,一跺腳,咬著牙又跑回南門上。

輕騎兵已經跑向鹿圍營的方向,去接應何雄那些斷後的部隊。

姬雲繼緊鎖著眉,希望自己一步跨下去,就能直接飛到鹿圍營。

似乎過了好久,但其實天還未完全亮,終於能夠看到斷後的部隊也騎上了輕騎兵的馬跑了回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騎上馬,後面敵軍咬得很緊,馬上的人也不得不放慢速度。

畢榮立即又派人帶了一隊步兵沖了出去。

姬雲繼也想跟出去,被畢榮一把拽住:「王爺,你若是在戰場上,會讓我指揮起來時放不開拳腳。」

姬雲繼不動了,只能死死地盯著城下越來越近的部隊。

終於他們到了城下。

「開城門!」畢榮喊。

輕騎兵很快衝了進來,扔下戰友,又回去接其他戰友。

沒辦法,馬太少,只能多運幾趟。

敵軍就贅在後面,城門裡士兵在兩排列隊,手中握緊武器。

姬雲繼已經能看到何雄了。

他身穿黑甲,騎一匹黑馬,手握玄鐵長刀,如黑色神袛,一直楔在後面,儘可能擋住追擊的敵軍。

姬雲繼沒看過何雄練武,此時看他一桿長刀,連握柄帶刀身比人都長,又似乎極為厚重,被他掃過,即使沒削斷臂,也得砸斷骨。

畢榮下令:「弓箭手準備!」

「放!」

羽箭齊發,甚至有的貼著何雄而過。

所以畢榮不讓姬雲繼出現在那裡。他敢置自己的將軍於危險之中,卻不敢這樣對姬雲繼。

這一阻擋,敵軍慢了下來,何雄帶著餘下的人撤得更快了。

但很快,敵軍的弓箭手也開始向城牆上射箭。

姬雲繼忽然看到有一支箭沖著自己來了,心中一慌,竟然扭頭想跑,結果忘記了永遠栓在他腳後跟的姒月姬,沒跑成,被絆個跟頭。

那箭也沒射過來,姬雪和姚冰擋在他身前,那箭也已經被趙莘冉斬下。

姬雲繼放開懷裡的姒月姬,尷尬地爬起來,正想說點什麼,忽見姒月姬淚流滿面,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姒月姬是不是跌疼了,磕著哪兒了,姒月姬就激動地說:

「王爺,您救了我!謝謝王爺!」

姬雲繼頓時更尷尬了。

我不是,我沒有,我並沒打算救你,我真的只是絆個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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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開始姬雲繼親自下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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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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