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孤鎮
大孤鎮是京城南面一個不算遠的鎮子，快馬兩天多就能到，又遠離官道，有些避世，因而附近風景很好。姬雲繼一路走走停停，遊山玩水，居然走了十天才到。
姬雲繼到了鎮口，全村人都出來大禮叩拜，一時竟讓姬雲繼誤以為自己又做回了皇帝，忙讓他們起來。又得曹家的族長熱情招呼加頌揚一番，這才進了大孤鎮。
姬雲繼先去了曹嵩棋家，得知大孤鎮大部分人都屬於曹氏家族，族內的人團結得很，這些日子一直在找曹不當，卻尋不到他的一點蛛絲馬跡。
而姬雲繼雖然人未到，但衙役早已過來查案，在這幾乎人人都互相認識的地方，很是醒目，是以曹嵩棋夫婦也對姬雲繼十日後才到沒有絲毫不滿。他們甚至受寵若驚，竟然真的能勞動王爺大駕親自來他們的小院子查案。
姬雲繼先在曹不當房中看了一圈，看得出曹不當是個幸福的孩子。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曹不當的房中有很多東西，不僅有木刀木劍，弓和鈍頭的箭矢，也有四書五經和其他書籍，如插畫多的話本等，還有各種玩具，以及蛐蛐烏龜等。
須知曹不當已經十二歲了，還有一年便要到成年的年齡，曹嵩棋家又非大富大貴，只是小康而已，曹不當理應擔起一部分家事，沒時間培養那麼多興趣愛好。但他房中物事之多，能看出來是很受曹氏夫婦溺愛的。
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曹不當是個仔細的人。他房內東西多而不亂，整理得井井有條，桌上還放著做了一半的功課，字跡工整，論述雖然仍顯幼稚，但看出了用心。
是那種容易讓人喜歡的孩子。姬雲繼一時也希望曹不當不要出事才好，但他也覺得希望渺茫。
他知道，姒月姬是真的狠心。天下間，唯一讓他放不下的似乎只有他姬雲繼，其他一切人和事，視情況都可以成為犧牲品，包括黃鶯娘等人。
曹舞翠因被逐出氏族，故而不住在大孤鎮，而是住在距離大孤鎮不遠的山腳下。
因天色已晚，姬雲繼也就不拖延了，直接騎馬往那山腳下跑去。
那條通往山腳的小徑修得平整，兩側直立著槐樹柳樹，若是在夏季，便會枝繁葉茂，正是乘涼的好去處。此時已入秋，滿樹金黃的葉子紛落，甚是賞心悅目。再兩側則是農田，大部分已經收割，只剩一些晚茬的，還沒到收割的時候。
農人就在這小徑的樹下擺上石桌木凳，平日可稍作休息，今日則是專門在這兒等著行王爺的。見行王爺過來，就在後面跟著，不少腿腳好的，乾脆跟著跑。
姬雲繼於是就放慢了速度。
姒永屹家不在這條小徑上，到了山腳附近，衙役告訴他要從右邊拐個彎斜上去，才是去姒永屹家的方向。
姬雲繼停下，看著原本走的小徑的去處，問道：「這條路通向哪裡？」
那衙役正要回答，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搶答道：「這條道通往山上……」立即有個女人把那孩子拉過來，訓到：「怎麼這麼沒禮貌，平日的書都是怎麼讀的？」
那孩子嘟囔一句「不當是我的朋友嘛」，那女人乾脆捂上他的嘴。
姬雲繼一樂，道：「不妨，您讓他說吧。」
那女人這才放開那孩子的嘴，但卻按了一下他的頭，道：「怎麼先不行禮？」說完自己先給姬雲繼揖了個福。
那孩子更乾脆，直接跪下叩頭，說道：「王爺，您一定要找到不當，他不是壞孩子，他救過我的命。」又有幾個孩子一起叩頭。
原來那小徑通往山裡，先到山神廟，然後是曹家祠堂，橫向拐過去是墓地，直走盡頭接近山頭，只有獵戶葯農常走。
這孩子叫曹書林，趁山上幾個獵戶結伴下山賣皮毛，與幾個小夥伴跑到深山裡玩，結果招惹到幾隻狼。是曹不當聽到狼叫聲，提著他陋弓木劍往山上跑，才救了他們的命。
當然以曹不當的本事，不足以救下那幾個熊孩子，後來那幾隻狼還是被趕到的獵人打死了。但曹不當作為他們中唯一會點功夫的，當時是真的把險些被狼咬死的曹書林給救了，就用他那鈍頭的箭。
「哦，」姬雲繼一琢磨，問道：「姒永屹也參與救人了？」
「沒有。」又有一男子鞠躬行禮道：「我們也覺得奇怪，按說那時不當已經往山下走了，他都能聽到狼叫聲，那離得更近的姒永屹怎麼反而聽不到？所以我們特意拜託獵戶大哥確認了一下，的確沒有姒永屹幫助過的痕迹。是吧，老伍？」
那老伍不姓曹，但也是世代住在這裡的，與曹氏有姻親，有血緣，也算是曹氏大家族的人了。他也抱拳行禮道：「沒錯，我親自確認過。和我一起確認的還有姒元康，我不放心他，特意自己看了一眼。」
那姒元康聽著熟。這幾日在路上，總有衙役向姬雲繼彙報調查的情況，這姒元康也是在死者名單內。姬雲繼偏頭正要確認，那老伍忙續道：「王爺，那姒元康的確也是死在姒永屹家裡的人之一。但他與姒永屹並非同宗，當時遷來大孤鎮的姒姓一共五家，都是不同宗家的。」
姬雲繼點點頭。又向四周看看，直覺這四周樹木漸漸密集，樹上藏一群人都沒問題，曹不當每次來來往往，不好說會碰上什麼人。
他謝過那幾個人，結果那幾個人連同近處的人、稍遠的大概是家人朋友的也跟著回大禮，搞得姬雲繼自己都覺得客氣過頭了。
大孤鎮的人不過是山野村夫，但曹家信奉尊師重教，族人各個知書達禮。
他不免感慨，教育的力量真是強大啊。
姬雲繼拐上右側的小徑，直走到山腳下，才看到姒永屹家的小院。
此處背山面水，風景秀麗。庭院布置簡潔，本該井井有條，卻被院子里橫七豎八的屍體大煞了風景。
屍體早已經開始腐爛，散發陣陣惡臭，如果不是曹家人先用了防腐的手段，連衙役怕是都沒法驗看，恐怕已經是堆堆白骨了。
儘管如此，那裡臭氣熏天，讓人忍不住頓足，不敢上前。
姬雲繼皺著眉，套上罩衣、帽子、手套，戴上面巾，低頭一看，鞋子還是蜀錦鑲寶石的呢，又拿兩塊布把鞋子包上。
如此從頭到腳包裹得密不透風，姬雲繼仍覺心理不適，後悔這一趟出來，想趕緊回去洗個澡。
他查看屍體也只是做做樣子，走走看看，即使手上帶了手套，也不碰一下，自有人在旁邊給他彙報勘驗結果。
多數人都是被一刀插入左胸斃命。只有姒永屹、姒元康和其他幾個人，因為會些功夫，大概與那行兇之人對了兩招，胳膊腿上各多了一道傷口，但也僅此而已，未出三招。可見這殺人者功夫很高。可是從傷口的形狀路徑來看，卻看不出絲毫高深之處，就連那兇器，猜測也只是普通的大刀，平平無奇，讓人無法猜測行兇之人的門派武學。
院子里一共躺著二十七口人，包括姒永屹的父母及其他三家姒姓後人，皆被集中在這裡滅門，亦或他們本是聚集在這裡，之後才被殺掉。
確切地說，是二十八口人。曹舞翠腹中還有個五六個月的胎兒，雖未受傷，但母親死了，那胎兒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姬雲繼特意過去，忍著熏天惡臭翻開衣服一角確認了一下，曹舞翠腹部別說沒有刀傷，連明顯的皮肉傷都沒有。
又有曹家人報告說：「案發後即有仵作驗過，曹舞翠身上的確除了刀傷，再沒有別的傷了。」
姬雲繼不由暗舒了一口氣。
眾人見姬雲繼誰都沒碰，只去查驗曹舞翠的腹部，便紛紛議論起來。有說那孩子無罪，不該連累致死，便有人問母親已經死了，孩子如何留住？又有人出招應待曹舞翠產下孩子后再處死，於是又有人問難道讓她們母子生離死別嗎？如此你一言我一語，熱鬧，但不激烈，顯然已經議論過好久了，如今不過隨便說幾句，掀不起什麼波瀾。
這時一婦人道：「那胎兒已經死了，說什麼也沒用了。但他若活著，怕是會被人利用，就像我那兄弟一樣，最後不得好死。要是我的話，寧可那孩子不要活著，就算活著，也要交給會明辨是非的人來養才行。」
那夫人言語憤恨，聲音卻已然哽咽。姬雲繼回頭一看，那婦人已經滿臉熱淚。
那婦人旁邊扶著他的男子連忙一邊安撫他，一邊自我介紹起來。
原來那男人就是五家姒姓後人中唯一沒卷進來的那家姒姓後人的兒子姒融冬，而他的妻子，也就是她身邊正在哭的婦人，正是姒永屹的親姐姐，姒泉映。
姒融冬家裡與姒永屹等人觀念不同，他們認為自己不求大富大貴，在大孤鎮也從未受過歧視，反而因為外姓人少而頗受照顧，這與大孤鎮曹家人的避世自清的想法不謀而合。
而姒泉映更是極為反感家裡人激進的想法，當初幾乎是急急忙忙結了婚，算是逃離了母家。
所以他們平日就與那四家姒姓後人聯繫少，後來開始清洗神秘組織后，他們更是盡量避免與那四家往來，因此逃過一劫。
儘管如此，畢竟死者中有姒泉映的生身父母，又久久不能入土為安，姒泉映怎能不傷心，只是她脾氣倔，從不肯在口頭上認輸罷了。
姬雲繼仍是有些困惑，看大孤鎮這些人的態度，議論這起慘案，態度卻非常客觀，就像在討論純學術問題。他忍不住問道：「你們不覺得一下子死這麼多人，這殺人者太過殘忍嗎？」
「怎麼會？姒將軍可是大英雄……」
有人在旁邊咳一聲，那人忙道：「我又不是說是姒將軍做的。我只是說姒將軍當年捨命救了北境不知多少百姓，我非常仰慕，景仰，崇拜……」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現場頓時變成了姒月姬的表揚大會，與一地爛得不能再爛的屍體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些事是姬雲繼知道的，例如他救了不少百姓，雖然對姒月姬來講只是順便。
有些事是被美化的，例如當年姒月姬捉奸細時本是不辨真假的，這帳現在都被算到了姬貫虹頭上，而據他們說那些人被炸死的時候姒月姬還曾經試圖阻止，阻止的方法就是他把姬貫虹準備的huoyao給藏起來了，雖然那批huoyao被藏起來的真正目的，是為把姬雲開藏在裡面做人質。
有些事甚至姬雲繼都沒聽說過——
「他教窮人的孩子讀書……」
可能嗎？
「他替貧苦的佃戶還債……」
可能嗎？？
「他給寡婦挑水……」
什麼？！
姬雲繼頓時要炸，曹嵩棋忙過來安撫，「別聽他們瞎說，那都是顧無聲酒後胡言，都跟他們澄清好幾次了，」他回頭沖人們道：「你們怎麼還是聽風就是雨的！」
那人雖然書讀得不少，但畢竟有些避世，過於淳樸，看不出來姬雲繼不高興了，還在強調：「顧先生本就不是胡言之人，他只是酒後吐真言，不敢說出來怕王爺……」他忽然反應過來，小心翼翼看著姬雲繼，低聲把話說完：「生氣罷了。」
姬雲繼冷哼一聲，這下沒人敢誇姒月姬了。
晚膳是在曹家族長家吃的。席間姬雲繼問起顧無聲是誰，曹嵩棋說顧無聲就是他提起過的從北境回來的朋友，當初被姒月姬救過一命，又親眼見過親耳聽過姒月姬不少英雄事迹，在大孤鎮落腳時給大家講了很多。大孤鎮的人也愛聽他講，跟聽評書似的，是以對姒月姬也極為崇拜。
姬雲繼倒真想見見這顧無聲，他這洗腦的水平，妥妥的傳銷組織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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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忙，但之前也確實斷了思路，如今接上了。對不起！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