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

療傷

姬貫虹進屋的時候,正有太醫給姒月姬診脈,已結束診脈的相光、喬安良和其他太醫則在一起商量,見到太上皇進了,忙跪地請安。姬雲繼則坐在床邊,握著姒月姬的另一隻手,只擔憂地看著他,連瞟都沒瞟姬貫虹一眼。

姬貫虹示意太醫們繼續,他則無聊地掃視起這個小屋來。

屋內陳設實在過於寒酸,床,柜子,桌子,兩個條凳和兩個圓凳,再無其他傢俱和裝飾。

除了四個牌匾杵在床頭,所以上面的字都是側躺著的。一面上書「無極堂」,是流人府改名之前的匾額,一面上書「樂無極」,原是掛在正廳的一幅字,姬雲繼命他撤下來后被他偷藏起來,後來他怕損壞,又貼在了一個匾額上,弄得不倫不類,一面上書「流人府」,是姬雲繼給府邸改名時所打的稿,被姒月姬收起來,被他裱起來,也做了個牌匾貼上,最後一面牌匾擋在其他匾額的後面,上面刻的是用稚嫩的筆畫所書的「狗窩」兩個大字。那是李福甄管家等人特意從南疆帶回來的,非是姬雲繼所寫,但也勉強算是姬雲繼所送,姒月姬沒捨得扔。

姬貫虹不知那「狗窩」的來處,還以為是姬雲繼幼時所書,心中讚歎那時雖然筆畫稚嫩,但運筆仍盡顯鋒芒,暗暗後悔要是早些培養姬雲繼就好了。

這時姬雪在旁邊給他刺了一枚釘子:「那是姒月姬五六歲時寫的。」

姬貫虹手一抖,把「狗窩」又扔了回去,卻更加欣賞姒月姬了。

不一會兒太醫們商量完畢,向皇上及太上皇彙報,由於姒書記官體內尚有兩種毒藥,才會導致他經脈紊亂,若想輸入內力,先要把他的經脈捋順了才行。他們現在只能嘗試配製解藥看看能否捋順他的經脈,只是這樣摸石頭過河,可能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都不能配出來。如果耽誤太久,姒月姬也許會留下各種病根,例如怕冷,咳嗽,腹瀉便血等。

當然以內力慢慢捋順也行,太醫不懂這方面的東西,沒敢亂說,但其他人知道,就算以內力捋順也需時日,不熟悉的,大概也要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才行。

姒月姬身中兩種毒,一種是散功丹,需每日服用,久之則內力盡失,姒月姬已經吃了近半年,所以現在姬貫虹偶爾不給姒月姬散功丹也影響不大,反正毒已浸入周身;一種是化腸丸,一次起效,以後需每日服下抑製藥性的解藥,稍有延遲就會腸胃糜爛。

這兩種葯的解藥,姬貫虹都有,姬雲繼低下頭求自己,他可以給。

他看著姬雲繼,姬雲繼看著姒月姬,兩方沉默了半晌,姬雲繼說:「我對月姬熟悉,還是由我來我給他療傷吧。」

姬貫虹和相光等人不由都暗嘆一口氣。

姬貫虹是因為皇上不肯低頭而嘆氣,而太醫們則是因為自己將來的日子不好過而嘆氣。

姬貫虹逼姒月姬服毒,本也沒打算藏著掖著,何況像相光等這樣世故之人,自然知道,除了姬貫虹,沒誰能讓姒月姬中毒至今而得不到解藥。

多少人都希望皇上肯低下頭,又有多少人希望皇上不要因為一個臠寵失了節氣,不得而知,但太醫是希望儘早解決的,否則以後只會更麻煩。

姬貫虹冷哼一聲,對太醫們說了些希望他們儘力之類的客套話,轉身走了。他只需要姒月姬的頭腦、魄力,和將來可能用得上的皇族後裔的身份,還真不希望他生龍活虎,別什麼時候回頭再把自己給殺了。

姬雲繼說他對姒月姬熟悉,是對他的經脈熟悉。每個人的七經八脈基本上都一樣,不一樣的要麼是天縱奇才,要麼早就殘廢或疾病纏身。姒月姬也和別人一樣,沒比誰多根筋出來。但也沒有任意兩個人的經脈會一模一樣,多少都會有些差異,即使差別不大,但重要的經脈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差別,弄錯了也可能關乎性命。

而姒月姬的經脈現在正是極亂又極為脆弱的時候,若是不熟悉這些細微差別而貿然疏通,可能直接就會送他歸了西。所以即使這些高手輪流上陣,但也都不敢亂動,因此只能堪堪保住他的性命。

姬雲繼自從姬貫虹逼姒月姬吃散功丹的時候,就養成了個習慣,只要抓住姒月姬的手腕,或者說只要觸碰到姒月姬身上可探查經脈的部位,總要先運一小股內力在他的經脈中走一圈。後來姒月姬又吃了化腸丸,姬雲繼更是把這個習慣發揚光大,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不受控制地就會走上一圈。有時候意識過來的時候,大致算一下,半個時辰里竟能走個十幾圈,以至於對姒月姬的經脈情況比對他自己的還熟。

他若把這心力用於自己修鍊內功上,搞不好會超越他的師父決明子。

所以他往姒月姬手腕上一搭,內力就很快在姒月姬的經脈走起來,立刻就知道順著這條路,第一個阻塞點通往哪裡,應該如何疏通。

姬雲繼也不勉強,容易處理的地方就沖開捋順,不容易處理的地方就果斷放棄,換個手腕接著捋,然後換腳腕,然後換另一個腳腕,換腰,換脖子……

姬雲繼或坐或躺,佔便宜一樣把姒月姬渾身捏了個遍,終於把他那亂麻一樣的經脈捋順了,算算日子,竟用了三日有餘。

姬雲繼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給姒月姬捋順乎了,看他睜開眼睛喚了自己一聲「王上」,一樂,然後眼前一黑,直接把腦袋砸姒月姬胸上了。太醫們嚇得圍了上來,後來又為他到底是暈過去了還是睡死過去了吵了半天,還是姒月姬給他診過脈後下了結論:「餓的,也太累了,趕緊先上碗粥,再熬些清淡補齊養血的……」

然後抬頭問愣著的眾人:「看我幹什麼?」

「……」喬安良說:「你不餓嗎?你不給自己診診?」

那先拿來的一碗粥是姒月姬用嘴一口口喂進去的,之後姬雲繼哼哼了幾聲,換個姿勢接著睡,或者接著暈。

姬雲繼不肯求姬貫虹,還真不是他低不下那個頭,是他怕姒月姬知道了跟他生氣。姒月姬決不允許他向姬貫虹低頭而他現在,有些怕姒月姬。

但他自己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一直提著個心,又要盡量摒除雜念為姒月姬療傷。如今姒月姬醒轉,他終於放心地累倒了。

*

且說姬貫虹見姬雲繼不肯低下頭從他要解藥,他又真心不想給,既慶幸又懊惱地返回了正廳,發現識夫人和他的寶貝兒子已經吃完走了。桌子上一部分菜只剩殘羹冷炙,都是姬星移愛吃的,另一部分絲毫未動,大概平日里識夫人雖然總管他不要挑食,今日也毫不客氣地讓他放縱了一把。

這桌子飯菜是流人府備下的,習慣了節省,看剩了不少,也沒人說重做一遍那些已經被動過的飯菜。直到忠勇公府的管家指揮下人收拾差不多了,過來一看,姬貫虹正坐在桌前生悶氣,白了臉色,忙叫廚子去做了些姬貫虹平日里愛吃的,另外兩個兒子也忙完了回來,姬貫虹的臉色才緩和些。

大戶人家都是講究食不言的,姬貫虹沒有胃口,也就不想講究了,問了些府里的事,聽說由於火被撲滅得及時,損失不算大,心裡總算舒坦一些。

他看著兩個兒子,又想念大兒子,總覺得一個賽著一個地優秀,就連自己那三兒子,也是才情絕世,據說內力也頗高,世上能出其右者不多,現在又是皇上,因此頗為驕傲了一把。再對比那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另一個兒子姬星移,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飯後撤席,該做的事不能再拖了,姬貫虹命人把識夫人和姬星移叫來,他要好好問問。

姬星移是扶著識夫人進來的,但那姿勢,更像是識夫人把他護在懷裡,就像老母雞護著小雞。

姬貫虹皺緊了眉頭,壓抑著怒火。「跪下。」他說。

姬星移看向識夫人,識夫人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他這才不情願地放開她,咬著唇跪下。

識夫人走到姬貫虹身邊坐下,端莊而淡雅,神情坦蕩,依然是那股超然於世,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那神情讓姬貫虹甚為憋悶,竟覺得看向跪在地上的倒霉兒子還能讓他稍微好受些。

「說說,這些日子你都在哪裡?」

「在玉雨閣,娘的房裡。」

「哦,我去玉雨閣的時候怎麼沒看見你?」

「父親來的時候,我就躲在密道里。」

姬貫虹這時才轉向識夫人:「他說的是真的嗎?」

識夫人皺皺眉,顯然對姬貫虹這種審問她的態度很不滿,但還是隱忍著沒有發作。

「是真的。」

「那夫人,你那屋裡的密道是何時挖的?挖這個密道的目的是什麼?」

「密道是早就挖好的,就在我剛找到星兒之後。那時我怕得不行,就怕星兒再出什麼事,也不知該怎麼辦好了,挖個地道只不過能讓我有那麼一點安全感。呵,沒想到,還真用上了。」識夫人說到後來,明顯用上了諷刺的語氣。

姬貫虹回想識夫人尋找姬星移的那些日子,知她那時被折磨得都有些瘋了,但又只有在他面前才能露出一點端倪,在兒子們面前,在其他人面前,仍堅持保持著冷靜自持的形象。那時的識夫人,姬貫虹現在回想起來仍然心疼,但他還是被諷刺得不明不白,問道:「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對我也不放心嗎?」

「什麼意思?如果我不把星兒藏起來,你是不是就不會放過他?」識夫人平日也是「星移」地叫著,如今卻一口一個「星兒」,聽起來特別刺耳。

姬貫虹忍下掏耳朵的衝動,試圖跟這個過於溺愛只一個孩子的母親講道理:「星移畢竟是我的嫡子,我還能怎麼不放過他?不過是犯了錯,教他學會判斷,也得教他學會善後。你這樣溺愛他,只會讓他不辨是非,你這是在害他你知道嗎?」

「不辨是非?你這是已經認定是他錯了?我們母子二人同時站在這裡,你不先問他,卻先來問我,為什麼?不就是因為你已經默認錯都在他身上?他連辯白的機會都沒有,有你這個爹相當於沒有,我不護著他誰護著他?」

「他要辯白可以找我,我會不給他機會嗎?他畢竟是我的兒子啊。可是他做了什麼?他竟然跑了!還假做了被人劫持的現場,如果不是他犯的錯,他為什麼要跑?」

「還不是因為徐煅澤那事,你把什麼錯都推到他身上,他不過是一個孩子,怎麼能受得了那麼大的委屈?」

姬星移刺殺徐煅澤失敗的事過去還不到一年,直接導致已經被姬貫虹策反的征東軍中將士再度投向徐煅澤,劫走姬雲開,讓姬雲開受盡辛苦,幾乎沒命。為此姬貫虹倉促逼宮,又迫不得已把皇位讓給姬雲繼,末了還得把大兒子送去東海做人質。

「他委屈?他還是孩子?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快二十八的孩子,幾乎把你那才二十三歲的小兒子害死,把你那已經三十六歲的大兒子逼到了東海去做人質!」

識夫人卻看來姬雲啟一眼,彷彿是說:這不還剩一個沒什麼事的嘛。

姬貫虹都要被氣笑了:「雲啟,你知道雲啟為了找你那二十八歲的兒子,多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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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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