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

庶子

好在姬雲繼覺得為姒月姬匆匆準備的官服不好,又命秀女們繼續趕製,如今已做完一套,今日正好派上用場。

姒月姬脫下那套混合著眼淚、鼻涕和鮮血的官服,伺候姬雲繼沐浴。

姬雲繼拿他的官服細看,左肩被自己咬過的地方並沒有破損,那上面的鮮血的位置是他昨日抽姒月姬的鞭傷的位置,被他一咬,又裂開了,鮮血才滲到官服上。

他昨日煩躁,拿姒月姬撒氣來著。

姒月姬笑著說:「王上,您的牙沒那麼尖利,連衣服都能咬破。不過若真被您咬破了,我可得把那衣服打板貢上。」

姬雲繼便笑了,乾脆把姒月姬拉進來一起洗。姒月姬進了浴桶,姬雲繼抱著他又不肯動了。姒月姬只好拍著他的後背。

姬雲繼哭也哭了半天了,現在也不想矯情了,放開姒月姬,似在對他說話,又似自言自語:「那個陪嫁丫頭……到底是不是我娘?」

如果是,就能解釋很多問題了,例如為什麼他的爹娘都不喜歡他。

但不能解釋的問題就更多了。例如他一個庶子,為什麼能頂著嫡子的身份直到現在?又例如縱使他是庶子,只要不犯大錯,姬貫虹也沒有必要殺他,更何況還是暗殺?可是姬貫虹為什麼要置他於死地而後快?

姒月姬也不猜不透為什麼,只能默默無言。

姬雲繼嘆口氣,說道:「關於你的身世……」

姒月姬打斷他:「王上,今日發生的事太多了,您還是先靜靜心,等以後沒這麼亂套了再說吧。」

「可是你的身世,大概也對形勢有很大影響。」

「我知道,否則姬貫虹不會把我留在府中。不過那又如何,只要我不亂就行。」

姬雲繼今日也實在沒心情和他說這些事,既然姒月姬不問,他也就懶得說了。

他被姒月姬面對面摟著,姒月姬正給他搓著後背。他忽然想起一事:「今日給我帶什麼吃的了?」

姒月姬笑了,在他臉上親一下,「洗完了就給你吃。」

那是一小包炒米,加了芝麻和花生,還放了一點桂花,又鮮香,又清新。姬雲繼知道姒月姬昨晚從忠勇公府到流人府又住在忠勇公府,便問他炒米是什麼時候做的。姒月姬說是今早迴流人府做的,他對忠勇公府的廚房還不熟悉,早上著急,乾脆迴流人府做了。流人府位置距離皇宮遠不少,姒月姬等於繞了大半個京城。

姒月姬對爹娘的傷心失望不甘一下淡了不少。

這世上只要有一人,肯大清早縱馬賓士,只為給他做一把有些怪味的炒米,便已足夠。

大臣們早已等得急不可耐,只有姬貫虹不著急。昨晚姒月姬知道了那麼多事,必是要和姬雲繼一番長談的,姬雲繼今日就算罷了朝,他都不覺得奇怪。

到得午膳之時,太監們端來一大筐烙餅,和一大盆湯,說皇上正在進膳,待午膳之後,早朝正式開始,讓大臣們先墊墊肚子。

大殿內頓時炸了鍋,大多數人都氣得對姬貫虹說話都大起聲來:「太上皇,您看看,您看看!這是給人吃的嗎?這是打發叫花子吧?!」

叫花子也是人好吧。

姬貫虹知道,如果沒有昨晚之事,他大概還會混到御廚做的米飯炒菜之類的,現如今還可以吃到烙餅和湯,已經算是驚喜了。

他沖侍衛一點頭,侍衛便進來用銀針試過湯和餅,又各自嘗了一點。其餘大臣見姬貫虹都可以忍,他們也只好忍了,只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發牢騷。一刻鐘后,侍衛無事,姬貫虹帶頭吃起這打發叫花子的午膳來。

好不容易等皇上進了大殿,大臣們不禁驚詫起來,本以為皇上給了他們這麼大的下馬威,必是志得意滿,誰知皇上竟是垂頭喪氣,愁雲慘霧,失了魂般坐上龍椅,一坐下便趴在兩隻胳膊上,再也沒抬頭。

姒月姬在皇上身邊跪好,等了一會兒見皇上沒動靜,便自己動手,把皇上的腳拉過來,除掉鞋子,放在自己的小腿上。

早……午朝異常順利地進行,因為皇上不發一言,你隨便說什麼,他都沒反應。他也不說散朝,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趴著。

皇上今日過於反常,大臣們慷慨了一會兒,就如同把力氣打在了棉花上,於是再沒有了激昂的興緻,又一致看向姬貫虹。

姬貫虹淡淡地說道:「皇上今日不適,就到這裡吧。不過明日不能再耽誤了。」說完帶頭走了。

姬貫虹的意思是,姬雲繼的任性只能到今日。

從前姬雲繼雖然知道姬貫虹想要殺他,但他總不去想,也總不去問,就好像不想不問,就還存著一點希望。

最後知道真相——不全真相——的他眼淚掉下來。也知道了自己再任性下去,除了死路一條,毫無意義。

忠勇公府晚飯遲了。因為姒月姬徵用了府里的后廚。

其實姒月姬這人做東西,總是力圖簡單,並不喜歡把過多的精力用在庖廚上。

但那天,他在後廚磨蹭了很久,誰敢阻攔他就打誰。於是闔府就陪他一個人挨餓。

姒月姬做得有點多,給皇上也吃不了多少,他就把剩下的當做晚飯,坐在自己屋裡慢慢吃。

這時姬雲啟進來,看到姒月姬桌上的東西,雖然已經吃過晚飯,但仍忍不住問一句:「我能嘗一點嗎?」

姒月姬隨意點了點頭。他給皇上留的,別人不能碰,至於多出來的,他倒無所謂。

姬雲啟掐了一塊糕點,嘗了一口,不由疑惑了。

不能說姒月姬做得不好吃,但遠沒有達到很好吃的程度。

姬雲啟因為要查很多事,已經許久沒上朝,但姒月姬每日必給皇上帶去自己所做的吃食,他還是聽說過的。

他本以為姒月姬廚藝一定很好,如今嘗過才知道,只能算較好而已。他作為氏族子弟,吃過的好東西自然不少,包括宮中的御膳。姒月姬的手藝,和御廚完全沒法比,不知道皇上為什麼饞他的手藝?

姒月姬做的食物口味偏淡,還愛往裡面添加水果或鮮花等東西,口味另闢蹊徑。

大概,真的有人好這口?

姬雲啟不再多吃,干坐著看著姒月姬。

姒月姬給他倒杯涼茶:「想說什麼就說吧,別憋壞了。」

姬雲啟:「……我來跟你說說雲繼的娘,反正你在府里亂問也不好。但我也只是聽我爹說的。」言外之意,他爹也可能不告訴他全部,至少他在昨日之前,壓根不知道他爹曾多次嘗試殺死姬雲繼。這話隱含推脫之意,暗示他之前對三弟不好,都是受了他爹的影響。

姒月姬卻不給他洗白的機會:「無論如何,你和他也是血脈兄弟,你們這些兄弟,做得完全不夠格。」

「他是庶子……」

「滾。」

姬雲啟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對嫡庶之分很不以為然,但在氏族大家,嫡庶之分等同於天壤之別,我並不認為我做錯了什麼。」

姒月姬抬頭笑看姬雲啟:「趕緊說說皇上他娘是怎麼回事,說完趕緊滾。」

姬雲啟一轉身出了門。姒月姬接著吃點心。

又過了大概一刻鐘,姬雲啟又回來了,臉色又黑又長,好像誰欠了他三百吊錢。他似是不願多呆,坐下就直接說起來。

那個陪嫁丫鬟名叫唐梨花,是識夫人進香路上撿到的一個孤女。識夫人對她甚是慈愛,唐梨花卻別有居心,妄圖野雞變鳳凰,一日趁識夫人不在卧房,偷偷爬上她的床,鑽進了她的被窩。碰巧那日姬貫虹喝多了酒,糊裡糊塗與唐梨花歡好。姬貫虹對識夫人可以說是愛之深,也敬之重,醒后極為後悔,又痛恨唐梨花勾引他,以致迫他對識夫人不忠,氣得本來當時就要殺她,被識夫人攔住。識夫人仁善,不欲姬貫虹多犯殺戒,姬貫虹只好放下,但將唐梨花趕出了忠勇公府,放在了一個別院。

兩人先後懷孕,相隔不到一個月,識夫人知道后就心軟了,念在唐梨花畢竟懷有姬貫虹子嗣,故又將她接回府。那時姬貫虹正在西北戍邊,待他回來時,兩人均已各生一子。唐梨花對識夫人不甚尊敬,湊巧被姬貫虹撞見,姬貫虹大怒,盔甲尚未卸下,就一刀砍死了唐梨花。

只是他砍得早了,識夫人痛哭大罵,他才知道,唐梨花竟將她與識夫人的兩個孩子調換,而識夫人的孩子,那時已被她藏起來,不知去向,否則識夫人也不會為她所制。

所以姬雲繼的確是唐梨花所生庶子,而姬星移才是識夫人所生的嫡子。

那之後姬貫虹不得不留著姬雲繼,萬一需要的時候,還有可能用他換回姬星移。但到了姬雲繼三歲那年,識夫人與姬貫虹又因往事爭吵起來,大概那時候姬貫虹心頭火氣,才想要殺了姬雲繼。但畢竟姬雲繼頂著嫡子的身份,驟然死去,需要解釋的事情太多,所以姬貫虹便想到了下毒。

至於姬星移是何時被找到,姬雲啟並不清楚,只知道姬雲繼十七歲離京后,姬星移進府之時,與姬貫虹已然熟悉。

姬雲啟不帶感情,一口氣說完他所知的前因後果,之後才把姒月姬給他倒的那杯涼茶一口喝乾。

姒月姬思考一會兒,問他:「你信你爹說的嗎?」

姬雲啟毫不猶豫:「我信。我爹對我娘的深情,是我從小到大親身體會的。」

「但……」姒月姬一共做了三樣糕點,他把這三樣又一樣各撿出一塊,擺在姬雲啟手裡:「唐梨花怎麼說?」

姬雲啟沒回話。他沒想過這問題。的確在姬貫虹所述內容中,沒有唐梨花的任何辯解。唐梨花根本沒有說話的權利,和機會。也許唐梨花所說能夠證實姬貫虹的話,但也許,她對姬貫虹也是真心,反正現在也無法知道了。她不過是個陪嫁丫頭,她對姬貫虹是否真心,並不重要。

姬雲啟回到房中,看著手中的糕點,因他在路上想事,無疑中握得緊了,已經變形掉渣,手上還沾了些油。

他本欲隨手扔掉,但不知為何,又轉過身,把糕點倒進茶碟里,看一會兒,又掰了一小塊,細細品了品。

味道還是怪,但並非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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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章。

補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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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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