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路
京城,太子別院。
直到長矛將她捅了個對穿,蕭啟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死法會是這樣的。
不是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不是告老還鄉布衣田園,而是死在這麼幾個不入流的兵丁手裡。
她右手無力的垂落,左手持一桿從對方手裡搶過來的長矛,卻也捏不住了,長桿戳在地上,勉強支撐著她站立。
「嘖嘖嘖,」門口的女人一身繁複宮裝,妝容華貴,嘴角掛著冷笑,諷刺開口,「傳說中的武威將軍,就只有這點本事嗎?」
蕭啟垂眸,從身體深處傳來的無力感快要將她淹沒,她甚至都不想開口嘲諷回去,太累了啊。
***
她出身微末,為了吃飽飯才進的軍營,整整七年,一步步爬上高位,用一身傷疤換來聖上親封的武威將軍。
替太子擋箭以後被發現了身份,欺君之罪,他問:「你這又是何必?進孤的後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好嗎?」
當然不好!
見過塞北的雪,體會過統領千軍上陣殺敵,見識了這世間的另一種活法,誰會甘願成為他人的附屬品?
可蕭啟別無選擇。
她是在太子別院醒來的,這世上已沒了「武威將軍」這個人,右臂已廢,身負重傷,無處可去。
阿姐說,只要活著,一切都還有機會的,她還可以從頭再來。
右臂廢了,她就練左手,從吃飯、到穿衣、再到以筆桿替長劍來揮舞。因讀書少而吃過的虧太多,所以她拚命的讀那些看起來讓人頭腦發昏的典籍,讀不懂就囫圇吞棗背下來,背著背著就慢慢能看懂些許了。
她以為這日子已然苦到了盡頭,再努努力,說不定就可以有逃出去擺脫這一切的機會了。
可她不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
女人見她沒有開口,也不在意,自顧自說道:「陛下病危,太子殿下要登基了。」
「他該成為一個明君,不該有你這樣的污點。」
女人早知太子在別院中金屋藏嬌,卻不知那人竟是傳說中的武威將軍,武威將軍竟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真是荒唐!
她賈傲雪,書香世家的嫡出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書禮儀無一不懂。就這樣,也是寫出了《女誡》,任世人傳誦讚揚才有資格成了太子妃。不久之後就能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偷聽到太子與心腹談話她才知道,太子殿下居然還打算登基之後立這個女人為妃!一個在男人堆里摸爬滾打了好幾年的賤婢,怎麼比得上她的尊貴?她怎麼配!
蕭啟愣了愣,隨即瞭然一笑,看來是太子殿下的後院起火了啊。
就是不知道這人是太子殿下的哪一位妃嬪?
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這架勢是不得善了了。
也罷。
終於可以結束了。
***
蕭啟環顧四周,身著禁軍服飾的人手中長矛往下滴血,面上皆帶著貪婪和興奮,乃至幾分迫不及待的狂喜。
武威將軍此人,就像是橫在所有兵丁面前的一座大山,傳奇而不可逾越,而此刻,這座大山即將倒在自己手裡。
蕭啟視線在遠處的女人身上停留一瞬,女人扭曲的臉上也帶著些喜不自勝,仿若大仇得報。
仇?我與你有什麼仇?
她啼笑皆非。
五臟六腑皆無一倖免,血從傷口奔涌而出,順著長矛頭蜿蜒而下。
蕭啟劇烈的咳嗽起來,汩/汩的血液從她口鼻處向外涌,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居然緩緩擠出個微笑來,在一片紅色中顯得有些猙獰。
這笑既是給自己,也是給對面的女人。
笑自己一生戎馬殺敵無數,居然死在了她護佑一時的國人手中。
笑自己曾於萬軍從中取敵人首級,談笑間收割無數頭顱,居然死在了幾個不入流的兵丁手裡。
笑自己堂堂武威將軍,怎麼就虎落平陽被犬欺到了這個地步。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終究是,一步錯,步步錯。
「噗通」一聲,蕭啟跪倒在地,她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心跳的極快,腦子卻無比的清醒。
一身月白被染成了血紅,那紅色艷/麗,眾人將長矛拔/出,她再沒了支撐,渾身的力氣像被抽走,最後倒地,不起。
天色漸漸暗沉,屋內還未點燈,遠處彷彿傳來歌謠的哼唱,她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那個昏暗的破廟,阿姐給睡不著的她輕聲哄唱。
血液浸透長發,遮住臉頰,她嘴唇翕動,卻再發不出聲音來。
身體一陣陣的發抖,自傷口處傳來鑽心的疼,像是從骨子裡冒出來的冷將她包裹。
她蜷縮起身子,意識漸漸模糊。
阿姐,阿姐,阿姐……
阿姐,我終於來找你了,對不起。
我食言了……
***
遼國,天色漸暗,月亮慢慢爬上夜空。
閔於安緩步踱到院中,屏退了左右隨侍。
她抬頭看看頂上的圓月,悠悠道:「今日是第七個中秋了,將軍,你可還安好?」
左右無人,閔於安也沒指望得到什麼答覆,習慣性的自言自語。
「想必是好的,算算時日,你也二十五了,不知是哪家的女兒家有這樣好運氣嫁給你?」
她慢慢握緊了手裡已有些褪色的荷包,指尖泛白。
真是,嫉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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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歷史上女誡由班昭所寫,這裡借用發展劇情。
[解釋]
將軍是被困!被困!不是心甘情願進後宮!
太子要敢強來,將軍早就打爆他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