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3）

已經被發現了嗎？她能感覺到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

（冷靜下來。）

可是……他在看著這邊……

（他只是懷疑你，因為你在夢主身邊。你現在這副打扮，他根本看不到你的樣子。）

茜的聲音有著安撫人心的平靜。

沒錯，她現在正套著寬大的玩偶服，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冰冷的手指里還攥著一叢五彩氣球。偌大的遊樂場里，像她這樣裝扮的也有不少，魔法師就算懷疑，也不會冒然出手，小女孩的情緒可不太穩定，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想刺激她。

只要冷靜下來，表現的自然些。

旋轉木馬轉轉停停，遊客們來來去去，薩沙不再去在意那個魔法師，努力去扮演屬於她的角色。終於，又有一個空白著臉的小孩跑過來搖她的手，薩沙有些機械地遞給他一隻氣球后，手裡只剩下最後一隻了。

（他走了。）

她吐出一口氣，手心和背後已經全是冷汗。

還有五十分鐘。

再堅持五十分鐘，就能離開這個夢了。而且還有兩次隱身的機會，在這麼大的遊樂場里，希望還是蠻大的。她稍微鎮靜了些，餘光掃向旁邊。

！！！

那裡坐著的已經不是穿白裙的小女孩！

這邊、那邊、所有的全都不是……

小女孩和她的母親全都不見了。

可能剛才發氣球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茫茫人海，現在去找已經沒有意義，而且魔法師可能跟在她們附近。

薩沙獨自在遊樂場漫步，她上學的鎮上也有遊樂設施，不過規模比較小，而且收費不菲，她從來沒去玩過。

（很辛苦嗎？你之前的生活。）薩沙和她說了自己之前的事後，茜猶豫著問道。

並不會這麼覺得。薩沙說。

在森林裡一直衣食無缺，上學的時候雖然比較窮，但學校里沒人在意這些的。雖然九袛羅家的條件和這裡有雲泥之別，但她這些年並沒有受到任何虧待。

如果說唯一有點遺憾的，就是不能在母親懷裡撒嬌了吧，就像那個小女孩，就像這個遊樂場里的孩子們。薩沙注意到他們的衣著和現代社會有些不大一樣，款式更加的復古、布料也比較粗糙。

（這裡的時代應該是一百多年前。）茜解釋道。（那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安嘉帝國在大肆捕殺獸人族，連他們的混血後代也沒有放過。）

所以……小女孩和她的母親受到了帝國的追捕？

（應該是這樣，她們可能最後逃到了山洞裡，媽媽戰死在那裡，而小女孩死後成了屍人留有意識至今，這個山洞可能離你住的地方很近，所以那個法師利用了她的夢境。）

如果這個夢結束了，她會怎樣？

（我也不知道，屍人存在於世百年實在罕見，她也許是一直在做這樣的夢吧。）

反反覆復，重複了這麼多年嗎？是什麼信念支持她度過了這麼多年，以一個既不能算活著，也不是完全死去的狀態。一種凄涼又苦澀的滋味在她的心裡瀰漫著。不管怎樣，能和自己的親人在一起，即使是在噩夢裡也心甘情願嗎。

紅日逐漸向天邊墜去，天空被整個染成了絢麗的紅色，真的是很漂亮。至少在這個遊樂場里，希望她們只有純粹毫無痛苦的快樂。

薩沙停下腳步，欣賞著落日美景下仍舊熱鬧的遊樂場，內心產生了難得的平靜。

「小姑娘，能把氣球給我嗎？」

一個聲音幾乎是不經意間在她耳邊響起，極近極近。她感覺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凍結了，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她的……

魔法師的聲音里有著殘酷的笑意。

「你可別怪我，你活著，對大家都沒好處。」

她後退兩步，周圍雖然全是遊客，卻全部形同虛設。她就像置身於無人之地，只有這個魔法師，如同噩夢一般如形隨形。

她身後的人群中突然爆發一聲尖叫，緊接著，一聲接一聲，慌亂如波浪一般擴散開來，一個又一個黑霧從地面上猛然穿出，化為生有利爪的巨獸，嘶吼著向無辜的遊客亮出獸牙。有人嚇得呆立原地，更多的人驚慌失措毫無方向的亂跑，隨意踩踏著跌倒的同伴。那個魔法師顯然也對這個意外毫無準備，亂七八糟的人流將兩人沖開，一眨眼間，穿著大玩偶衣服的目標突然就不見了。

薩沙一面狂奔著，一面躲避著這些橫衝直撞的怪獸。這是一種全身漆黑的，拖著長長尾巴，有著森白獠牙的獸類。小女孩的畫上，那些正在追捕她們母女的，正是這種怪物。

帝國爪牙，25級。

原本追蹤二人的帝國士兵，在小女孩的夢裡化身成了妖怪。這應該就是小女孩噩夢的始作俑者吧。

眼下，她正在隱身狀態，不方便活動的玩偶服早已脫掉。這些怪獸彷彿對周邊的人視若無睹，全都朝著一個方向跑去。薩沙緊緊跟著，心想那一定是小女孩所在的位置。果然，在摩天輪下的小草坪上，她看到了被帝國爪牙團團圍住的母女二人。

（別去了，你既幫不了她們，也改變不了事實。）

這是她們母女倆的夢魘。

……

高大的母親把年幼的孩子護在身後，毫無畏懼的盯著把她們包圍住的妖獸。面前的這些敵人雖然等級不高，但密密麻麻的數量確實不少。她雖然是個中階的戰士，但一次性對付這麼多，還要保護女兒，也很難全身而退。

「媽媽，我怕……」

母親摸了摸女兒的頭。

「乖，別怕。」

如果實在沒法，只有使用那個禁忌的術法了。雖然她會沒命，但至少可以保護女兒的安全。

混血獸人母親的眼神里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們身邊的妖獸們一直沒有進攻，這會卻發生了一些騷動。獸類的直覺是異常敏銳的，一股強大的魔法波動正向它們靠近。帶著撕裂空氣中一切所有物的氣勢，火焰夾雜著龍捲風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所過之處的妖獸不及躲閃，紛紛化作一團黑煙消散。剩下的幾隻見勢不妙想要逃跑，也在火焰的狂舞中灰飛煙滅。

獲救的母女二人一時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危機已經全部解除。

面前青翠的草坪和男人的黑袍都披了一層晚霞的紅衣，看起來真實無比，告訴她們剛才的一切並不是一場幻覺。

「多謝您。」高大的女人對魔法師深深鞠了躬。對方對她的致謝毫不在意，只淡淡說道：

「我不是為了幫你。」

他的視線在四周匆匆掃過，似乎在找什麼。當目光落在那邊摩天輪的高處時，徹骨的冷意讓女人不禁打了個寒戰。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她直覺還是少惹事為妙。

「媽媽，我們走吧……」衣角被女兒拽著，她捏了捏寶貝柔軟的小臉蛋。

「好……」

再次對法師深鞠一躬，她拉著女兒準備離開。

「做個好夢。」

魔法師說道。

女人的身子猛地一僵。

女兒大大的眼睛正期待地望著她，柔順的頭髮和溫暖的皮膚都是那麼真實，一點也不像稻草和粗糙的破布。

不像她最後看到的樣子……

那才是她的噩夢。

失去她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噩夢。

「寶貝，一切都過去了。」

我們會永遠快樂的生活在這裡……不管這是哪裡……

小小的倉位一個接一個在他面前打開，裡面的人走出來，看見他的打扮都嫌惡地驚叫一聲，小男孩、年輕的情侶一個接一個從他面前走過。摩天輪完完整整地轉了一輪，他在等的目標彷彿人間蒸發一般。

她不在這裡？

不可能。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性。他想起之前落下的一個空著的倉位，想起之前她在慌亂的人群中突然消失……

哼……敢耍我……

怎麼辦怎麼辦？薩沙現在徹底慌了。她的三次隱身技能全都用完了。更要命的是，她收到了系統的提示：您的通關條件已更新，請及時查看。

通關條件：

1三十分鐘內走出迷宮（已完成）

2擊敗魔法師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不是生存兩個小時嗎？她本來還差十幾分鐘就能達成條件了！

（我想這個夢原本的長度是兩個小時的，但那些妖獸被魔法師消滅后，夢的內容改變了。）

也就是說這個夢從噩夢變成了美夢，所以一時半會不會結束了？可是殺了魔法師，這也太扯了……她怎麼才能去擊敗一個高階魔法師，從他剛才輕鬆秒殺了一群低階妖獸看來，他的等級可不低。

茜的聲音淡淡傳來：（如果去殺了夢主，一樣也可以脫離。）

去殺了那個小女孩嗎？將她的美夢終結，再次陷入痛苦之中？薩沙有些不忍心。但是不這麼做，死的就會是她。

隱身技能結束，薩沙藏在一顆大樹后，望著前方的母女。小女孩在母親身邊大聲歡笑、蹦蹦跳跳的，完全不知疲憊。曾經，她也希望自己有這麼一天的。

現在，殺了她……自己還有機會回到母親身邊。

可是……就算知道是在夢裡，就算知道都是假的……那個小女孩卻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殺了她，她就會夢醒，然後陷入無盡的痛苦中……

她握緊了手中的弓箭，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她的這支箭可是必中武器，準備周全的話，說不定也可以殺掉魔法師……

（你太異想天開了！他等級高你太多，而且很多魔法師身上都有保命的道具，你一擊不成，就只有死路一條！）茜嚴肅地打斷她。

薩沙沉默。她說的沒錯。

（那女孩已經死了。你的母親還活著，她失去一個女兒了，你忍心讓她再失去嗎……）

薩沙睜大了眼睛，心臟微痛。

不、不能心軟……她舉起了弓箭，小女孩並沒有走遠。

鎖定目標……系統贈送的羽箭按照主人的心意自動將小女孩鎖定為攻擊目標。

她閉上眼，彷彿還能看見那孩子的一顰一笑。

對不住了……

弓弦輕震。她詫異地睜開眼，整個箭矢像是被融化般，剛離弦便被火苗無聲地吞噬殆盡。

「你不該猶豫的……」，男人在她身後嘆息著，似乎真的在為她惋惜，「我真心想給你這次機會的，是你自己沒抓住。」

薩沙轉身，到了此刻，她反而不害怕了。而且這個魔法師離她太近，這種距離打近戰的話，就算她只有22級，也不會怕了一個法師。

「那又怎樣？」薩沙露出挑釁的眼神：「我就算是死，也要找個墊背的。」

她這種態度，對方果然有些猶豫。畢竟這個夢魘他是知道的，為了公平起見，系統會贈送一些道具給實力弱的一方以彌補劣勢。就算是夢魘模式的發起人，在系統內死亡的話，對現實中也是有極大風險的。

（準備好了嗎？）

嗯！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你這麼幫我，還是要謝謝你。如果我出去了，一定當面道謝！

（不必了，你不會再見到我了。）

（能看到我的親妹妹，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薩沙、你一定要活著。）

！！！

男人只覺得面前的少女氣場突然改變，冷冽的氣勢帶著無形的壓力擠壓著他四周的空氣，讓他幾乎喘不過起來，更遑論動彈半分了。

（就是現在！）茜叫道，聲音卻虛弱無比，她本就殘餘的意識幾乎要消耗殆盡。

薩沙也感覺大腦撕裂般的疼痛，這個精神控制魔法的消耗幾乎透支了她所有的精神力。她勉力支撐著要昏過去的身體，抽出腰間的匕首——雖然那只是她隨手順走的沒有開刃的裝飾品，但鋒利的刀尖毫無疑問可以刺破人的頸動脈。

她一步一步靠近，每一步都痛苦又艱難，只有兩步，巨大的消耗使她全身都是虛汗。魔法師兜帽遮蓋下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

（快……）茜已經發不出聲音，作為一個意識體，要控制一個高階魔法師簡直太困難。

匕首在月色下亮出寒芒，如同一條銀蛇撲向男人的頸間。

叮！

清脆的撞擊聲如同敲在她的心頭。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刃尖在男人頸間一分米外停下，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硬生生擋住。她用發麻的手握緊匕首，再次瞄準他的心臟。

叮！

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那道屏障覆蓋了魔法師的全身，在夕陽下有著微弱的紅色反光。對方嘲弄的笑聲使她心裡的希望沉到谷底。

失敗了——

她沒有時間再去害怕，只有毫無猶豫地轉身，不顧一切地跑……這是她們計劃失敗后唯一的選擇。茜本就無法控制他太久，如果一擊失敗，她只有逃跑一條路。能跑多遠跑多遠，能躲多久躲多久。

茜！她在心裡呼喚著。哪怕能得到一點回應也可以。那一刻的話語不住在她心頭敲盪著，她竟然是她的姐姐？！一對從未蒙面的姐妹，竟然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了！

茜，求求你，回答我！

我的……姐姐……

她的心裡空空蕩蕩，已經感應不到茜的任何一點存在了。

門被人打開了，清脆的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

這是一間遊樂場員工的更衣室，下班后這裡空無一人，也不會有人來。

薩沙躲在小隔間里，有些茫然的聽著外面的動靜。她在這裡躲了多久？有一個小時了吧。終究還是躲不了嗎？也是，除非這個夢碎掉，不然她躲多久都是沒用的。

而且，她已經受夠了躲藏。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死，她在這裡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還不出來？」男人的聲音裡帶著怒氣。不斷有東西燃燒著的聲音傳入耳中，窗帘、衣物……所有的一切都被魔法師的怒火燒著了。

「我可沒法保證，還能留你一個全屍。」

但是，也完全不敢出去。她緊緊閉著眼睛，心裡默默念叨著，希望能得到神靈的保佑。

嗆人的煙氣從相通的天花板湧進來，薩沙忍不住小聲咳嗽。

隔間的小門被狠狠撞開，薩沙身體一抖，一股怪力將她拖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