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

夜空中一顆星都沒有。

奇美拉將地上屬於魔女的最後一絲殘渣碾去，痛得連呼吸都很艱難。鮮血滴滴答答在枯葉和泥里聚成小水坑，沒有一點停下的意思，等它們流幹了，自己也會死了吧。

死什麼的，根本無所謂。

可是這種傷及神經及內髒的痛楚，會傳導給蘇希吧。哪怕一點點，都不希望她感覺到這種痛苦。

反正也活不了了，至少在死之前把契約解除，不拖累她。

我……奇拉，現在強制解除與薩沙的契約。

紫色的光球沒入奇美拉的身體，很快擴散開，每一簇都像刀片生生地刮在肉上，疼得他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唔……」壓抑著的低聲哀鳴，極具穿透力的響徹沼澤和樹林。

不知過了多久，他恢復了一些神智，費力地重新睜開眼睛。心臟在胸腔里跳動的感覺是如此明顯。

竟然，還沒死……？

頭一次，他不得不感謝遺傳自祖先的堅韌生命力有多麼強大。雖然好像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了，但最起碼還活著不是嗎？

真是意外的驚喜。

本來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但這樣的話，說不定還能再見到他的蘇希。

奇拉費力地想要挪動身體，可惜還是動不了。

他已經有些後悔了，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告訴那個傢伙蘇希在哪裡。

他的蘇希不需要別的男人照顧！

林子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好幾個人。

會是誰？奇拉美冰藍色的眼睛睜大了，心底里又燃起了一絲絲期待。

***

（30分鐘前）

謝過帶路的工作人員，薩沙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真是蠻不錯的房子，竟然還自帶小庭院。她四處轉了轉，無論是裝修風格還是傢具的布置都特別合她的眼光。這……現在的設計師都這麼貼心了嗎？

而且，這裡的地段相當不錯，這房子看起來也價格不菲。

奇拉哪來的這麼多錢？

她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來了吧。而且，已經到了晚餐的時間了。嗯……這裡的廚房倒是現成的，冰箱里甚至還備了一些蔬菜，可以先應急一下。

她擰開水龍頭，一邊哼著小曲，一邊給蘿蔔刮皮。

——突然，沒來由得，心臟突然刺痛了一下。

——然後，又是一下。

「唔……」越來越密集的刺痛讓她丟下手裡的小刀，直接蹲到地上。

怎麼回事？是心臟病犯了嗎？可惡，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得了心臟病！現在去買葯會不會來不及？

未知的恐懼使她胡思亂想一通，這時只聽到腦海里傳來一聲清脆的提升音。

——永恆的契約【進階版】已被強制解除。

什麼、什麼……

她愣了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

沒聽錯吧？契約被解除了？而且是強制解除的？

這怎麼可能！！

她跳起來，這才注意到自己又沒事了，剛才的疼痛好像假的一樣。可比起疼痛，現在心裡反而空蕩蕩的，不安的陰雲佔據了她的整個心房。

契約解除了。

這個契約她根本就沒動，一定是奇拉弄的。奇拉一定是出事了，不然她不會突然有所感應。而且，強制解除契約？？

——他會死的！

她顧不上其他，推開門沖了出去，不想迎面撞上一人。

玉染！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自己的戀人。

「莎莎，你真的在這裡。」

薩沙沒有時間與他分享重逢的喜悅，而是急急催促著：「走！快走！」

「去哪？」

「去找奇拉，他出事了！！」

……

薩沙和玉染循著人聲踏入林子深處。離得近了些，一些吵鬧的歡聲笑語便隱約入耳，越是如此，她的心裡就越發不安。

契約終止后，她就感覺不到任何一絲奇拉的存在了。

「小心些。」

玉染扶住險些滑倒的她。地面上有一些濕滑的東西，她蹲下用手沾了沾，手上全是黏黏的液體，看不清顏色，但是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她整個人險些昏倒過去。

「莎莎，冷靜些，還沒有找到他不是嗎？」

她點頭，穩住心神。

對，還沒有最終找到他，一點血跡算不了什麼的。

「奇拉！！！」她大聲喊著，期待著這一次能有回應。

***

「姐姐，這是不是能賣很多錢？」

「是啊，最近兩年至少是衣食無憂了。真沒想到能有這樣的運氣，詹妮法，你真是我的幸運星！勞倫斯，你也是，你們都是我的福星。」

「不過，它可真是難殺了，都那樣了，竟然都還不斷氣。」

「別說了，你還想把詹妮嚇哭嗎？」

「不，姐姐，我沒事。」林地里的篝火映襯著小女孩無邪的笑容，「我還想吃肉。」

「喏。」莫妮卡將烤好的肉遞過詹妮，突然敏銳地注視著身後，獵人的直覺使她意識到有什麼在靠近。

她向勞倫斯使了一個眼色，兩人都各自撿起武器戒備起來。

並沒有什麼兇猛的野獸從林子里竄出。

林子里走出來兩個人。她看清了其中一人的樣貌，心下微微一松。

「哈，薩沙，我們中午才分開，怎麼會在這裡遇見你？」

「莫妮卡？」薩沙眼裡沒有一絲中午分別時的悠閑，而是充滿不安地看著她，「我們在找人，你們有沒有見到奇拉？」

「那是誰？除了你倆，我們沒在這裡遇到過其他人。」

「他有一頭淺藍色的長發，對了，他是妖獸，或許你們有在附近見到一隻奇美拉？」

莫妮卡和勞倫斯的臉色都變得微妙而古怪起來。詹妮突然「啊」了一聲，然後被莫妮卡擋在身後。

詭異的沉默。

「如果你們看到他，請一定要告訴我，他是我很重要的同伴。」薩沙盯著三人面前的篝火和烤肉，張了張嘴，突然有些不知該問什麼。「……你們在做什麼？」

她上前一步，立即被玉染攔住了。

勞倫斯突然邁開一步，擋在莫妮卡和詹妮前面。……

薩沙的目光飄向他的身後，偏僻的拐角，似乎有什麼東西堆放在一片陰影中，她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

「莎莎，別看。」玉染捂住她的眼睛。

……

……

他們來晚了。

也許只是晚了一會，但終究是無法阻止。

薩沙在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面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叫與哭喊，此刻他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徒勞。

「對了！對了！還有辦法！」過了一會，她突然從悲痛中驚醒過來。「我可以復活他！還不到一個小時！玉染！我可以復活他的！」

他動了動嘴唇，輕嗯了一聲。

只聽薩沙開始念起她那串長久沒有使用過的復活咒語，一開始因為激動和生疏，她兩次都念斷了。

「該死！」她扯著自己的頭髮，強迫自己靜下來，閉著眼睛重新念了一遍。

這一次，淡淡的聖光降臨到靜謐的林子里，照耀在死去奇拉美的屍體上，大約持續了五秒鐘，光線像是受到什麼阻隔一般，倏地消失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道：「提示說奇拉的等級超過我，沒法使用復活術，這怎麼可能！」

她不可置信又慌亂無比地探查了對方的狀態。

奇美拉，等級82級，狀態：死亡。

「82級！這怎麼可能！奇拉的等級明明沒我高，怎麼可能——！」她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然後就說不出話來。

據說愛人的真心會使奇美拉掉等級，可是，如果他愛的人變心了呢？

「玉染，」她奮力抓住他的衣服，「有沒有什麼辦法，能立即提升我的等級，兩級就好……我、我沒有時間了……」

「我很抱歉，莎莎……」他說。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人在短短數分鐘內提升兩級，就算是他也不能。

「我不信……」她說，「你不想救他……」

她一個勁地搖頭，眼淚簌簌地滾落在地上的血水裡。她轉過身，一遍又一遍地使用復活術。

白光在林子里亮起，又熄滅，又亮起……

天快亮的時候，她因為體力不支昏過去，再次醒過來后，只是獃獃地注視著莫妮卡三人。

「玉染，謝謝你把他們留下來。」她說，冷冷淡淡的神情陌生得讓他有些擔心。

「莎莎，你要做什麼？」

「你先出去吧，這邊的事不要管了。」

「可是……」

「出去。」

……

莫妮卡一宿沒合眼，見薩沙過來，抬眼看她，嘴角帶著一絲苦笑：「無論我說什麼都沒用了？就算只是無意？」

「殺人償命。」

「可它不是人。」

「他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他和人有什麼兩樣！」

「那又怎樣？這個世界本就弱肉強食，我們需要食物，也需要錢。我們也要生存。」

「莫妮，你別說了。」勞倫斯埋怨道。她再說也只會更加激怒她，他們還被困著。面前的這個人雖然外表平靜，但已經處在瘋狂的邊緣了。

「你說得沒錯，弱肉強食。」她恨恨地道，眉眼間有化不開的戾氣，「這樣的話，你們被我殺了，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姐姐！」詹妮大哭起來。

「但是……把勞倫斯和詹妮放了，他倆是無辜的……」

「……」

「……我會最後再殺你。」

……

將奇拉的屍骨埋好后，薩沙一直守在他的墳墓邊，不吃不喝，困了就靠著墓碑睡上一會。她不是沒有想過回到奇拉死之前的時刻去改變這一切，只是她無法將時間控制精準，試了很多次都失敗了。

最接近的一次，也只是穿越到一個月以前。

伴隨著時空氣流的紊亂，薩沙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莎莎，你不要這樣做了，改變歷史，你會被時空法則懲罰的。」

「我不怕，只能奇拉能活過來，任何懲罰我都能接受。」她抱著墓碑，淚水又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可是，他不願意……」

「什麼……？」

「他不願意改變……他不想改變……」

「……」

看著她委屈又憔悴的樣子，他心痛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當她殘忍報復的時候，他的理智勸自己阻止她，但是最終卻袖手旁觀了。

所以，他也是共犯。

他寧願違背自己的原則，寧願成為薩沙的共犯，也不忍心阻止她，只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但是，薩沙心裡的痛苦終究無法發泄，成為一個深埋心底的死結。

無論未來會怎樣，他都願意陪在她身邊，讓時間撫平一切。

「莎莎……」

她揮手。

「別碰我。」

「……」

「你走吧，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

「莎莎，你、你在說什麼……你、先冷靜冷靜……」

「不，我不需要冷靜，」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次睜開眼時，淡色的瞳孔中一片平靜，「我考慮了很久。我們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

「我知道這麼說有些對不起你，不過，我們的關係還是到此結束吧。」

***小番外

薩沙滿身汗水地再一次發動咒語，時候輪轉之後，她看著周圍的景象，眼底是極致的失望。

為什麼？無論如何都無法回到他死前，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嘗試了這麼多次，法力透支的無力感包圍了她。但是，還是要繼續試下去，一定能回到那個時候！

她再次念動咒語，一股刺痛侵襲了她的大腦，那是法力耗空的感覺。看來只能暫時待在這裡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從茂密而奇異的植被來看，好像是靈界？等等，這裡的景色怎麼有些眼熟？好像不久前才見過。

在密林中蜿蜒的山路頂端是一個隱蔽的山洞，一個月前散亂又屈辱的記憶回到她的腦海里。

——對了！這裡是……

有人過來了。她矮下身子，把自己藏在樹叢里。那人在她面前不遠處停下，就著小溪打了些水。薩沙一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鼻子發酸，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奇拉……」

這時，聽到身後動靜的妖獸少年回過頭，看見她吃了一驚。「你怎麼出來的？」

薩沙眼淚和鼻涕流了滿臉，沒有說話。奇拉注意到她的衣著打扮與之前完全不同，愣了一下，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你是……穿越回來的？」

「嗯……」她點頭。

「啊……這樣的話，我後來是真的死了？」他發出一聲一問，又像是自言自語的感嘆，丟了水壺，有些喪氣地坐到她身邊。

「你知道自己會死？」

「嗯……西瑟斯大人告訴我的時候我還有些不相信。」他抱著薩沙，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臉龐，將臉上的污痕用手指一點點拭去，「……你是為我難過嗎？」

「當然！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或許有辦法——」

「沒有辦法的。」奇拉語氣確定地打斷了她。

「不、不會的！」這次她可是回到了一個月前，有很大的希望能扭轉這一切！

看著薩沙充滿希望的神色，奇拉垂下了長長的眼睫。你還沒發現嗎？救下我，死的就是你了。作為穿越術的使用者，你無法傷害自己，所以，是無論如何也救不了我的。

而且，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了。

如果他活著，蘇希從來就不會記起他的好。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而現在，她心裡永遠想著他，永遠有他的位置。

這麼想著，奇拉覺得心裡十分滿足。他把薩沙攬在懷裡，冰藍色的眼睛微微彎著，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蘇希，我什麼都不想改變。你能來看我，我很滿足了。」

「你既然來了，多陪我幾天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