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入東海,又生事端
曲遙嘆息一聲,緊接著便和昊天鏡,寧靜舟三人被蝦兵蟹押回了龍宮的一處僻靜宅邸中。
那三人回府坐定后,昊天鏡便使了個眼色,又指了指門外。曲遙向外看去,只見門外有好幾個水族士兵把守看管,可知這屋子內無論說什麼都會被全部聽到。曲遙遂一蒙子扎進水晶床塌里,寧靜舟也卧下,二人只聽一聲細微的聲音傳進耳朵。
「門外有人監聽,我們不能光明正大地說話,只能用傳聲了。」昊天鏡道:「我的法力會在海里受影響,不能長時間使用,兩位聽我說,我們不能就這麼耗在這裡。」
「當然不能。」曲遙冷哼道:「這就是一錘糊塗買賣。」
「那要怎麼辦?我們現在里裡外外可都是在蛟族的控制之下啊。」寧靜舟問道。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道。」曲遙道:「偷!咱們直接把殞生玉偷來!」
寧靜舟正人君子,最聽不得偷竊之事,爬起來瞪著曲遙道:「你……」
這一聲不打緊,倒將門外把守的蝦兵蟹將都給引了來。曲遙抬腿踹在寧靜舟的屁股上,寧靜舟憋了半晌,支支吾吾道:「你……你……你睡覺別打呼嚕。」
那些把守的士兵看了一會兒,見沒再出什麼動靜,又紛紛退了回去。
「只有這個辦法,我們要想儘早脫身,只有這樣做。」曲遙暗地傳聲給寧靜舟道。
「可是……」
「你且放心。」昊天鏡哼哼:「那蛟族的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被困此地淪落到今天這個境地,還不是因為祖上缺德。」
「可那殞生玉究竟在什麼地方?你們準備怎麼偷啊?」寧靜舟問。
就在此時,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傳進了三個人的耳朵。
「殞生玉藏在震海柱下的龍骨之墓里。」
昊天鏡,曲遙,寧靜舟三人齊齊回頭。
玉白色的身影就立在屋內。
站在屋內正中央的人,正是白秋涯。
場面一時間尷尬至極。
曲遙傻笑著揮手:「呦小龍男,好久不見啊嘿嘿嘿……」
「不用費心了,一會兒我便帶你們過去。」白秋涯輕聲道:「現在這個時辰,是最後一波守夜軍搜查龍骨之墓的時候,等過了這會兒,我便帶你們去拿殞生玉。」
曲遙往外探了探頭,只見門外駐守的蝦兵蟹將全都暈了過去,橫七豎八地癱在門口,如同一張張大煎餅。曲遙心下一涼,方才他們幾人誰都沒有察覺到白秋涯,不過電光火石之間白秋涯就輕手輕腳地解決了門口那幾個士兵,甚至連一絲動靜都沒有發出來。
曲遙看著那雙憂鬱的湛藍色眸子,不覺縮了縮脖子。
「等等罷。」白秋涯輕聲說道。
「您……要不先坐坐?」昊天鏡此時很慌,他不曉得自己剛剛的話白秋涯究竟聽了多少,譬如「祖上缺德」那句……就不曉得有沒有被聽到。
「不必了。」白秋涯輕聲說:「我長年閉關在東海的冰極里。這於我不算什麼。我一會兒會將大舜的十三皇子救出來,等你們拿到殞生玉后,你們便帶著他離開東海罷,再也不要回來了。」
又是一陣極其尷尬的沉默。
最終還是曲遙打破了沉默。
曲遙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白秋涯沒有說話,看著水晶宮頂回遊的小魚,似乎出了神。
「是因為『龍祭』吧。」昊天鏡良久之後開口。
白秋涯笑笑:「是,也不是。」
曲遙看向昊天鏡,眼中充滿疑惑不解。
「那是什麼?」寧靜舟最先問道。
「無論蛟族躍龍門最終成功或是失敗,都會伴隨著方圓百里內的海洋生靈全部死去。」昊天鏡道:「龍是海獸之尊,百鱗之長,乃至陽至剛之體,身體的熱量可以使這百里內的海水沸騰。尤其是在躍過龍門的那一剎那,爆發出的能量可以使這整片海洋瞬間沸騰成岩漿。如果蛟族全族化龍,那半個東海的生靈怕是難以倖免。」
「上古時期,龍族的統治可以堪稱暴虐。不服龍族看管的水族,基本上都被滅了闔族。」昊天鏡面無表情地陳述著一切:「你是不忍心看著昔日子民在一瞬間被屠戮乾淨么?」
「全族化龍?」曲遙震驚:「難道化龍的不只有白秋涯一人么?」
昊天鏡冷笑一聲:「在白秋涯躍過龍門正式飛升成龍的那一刻,其餘的蛟在只要在他身上劃一道口子,喝了它的血便能闔族成龍了。蛟王策劃了那麼久,飛升的自然不能只有他一個。」
白秋涯苦笑一聲:「我本不想化龍,我覺得一輩子當一條蛟也不錯,即便這輩子都離不開東海,可東海我覺得就很好了。但是父王不這麼覺得,蛟族的長輩們亦不這麼覺得。你們不知道在這條路上,蛟族強求了多少。」
「我只是不想再強求了,也不想再牽扯無辜的人了。我族復興大業,不能就這樣全數強加在一個無辜之人身上。」白秋涯苦笑一聲說道:「他厭惡我,強取豪奪,逼人所難這樣的事,我終究做不來。」
曲遙抿了抿唇,他沒有去看那白秋涯,卻在這話中聽到了隱藏不住的委屈和糾結。
水晶宮裡一片寂靜。
「可十三皇子景倚淵,的確與你有九世的情緣,你就這樣放棄么?你父王夜以繼日籌謀的計劃的大業就毀於一旦了。」昊天鏡道。
白秋涯久久不語,他低垂著頭,臉上的神色無法辨明。
「這本就不是什麼大業。」良久之後白秋涯默然道:「說穿了不過就是犧牲旁人去滿足他難填的欲壑罷了。父皇覺得,這種事會帶給全族人到達頂峰,可我總覺得,這隻能帶來無盡的苦難。」
昊天鏡一時語塞。
「況且典報還恩,並不是那樣簡單的對吧。」白秋涯抬起頭,看向昊天鏡,海藍色的眼珠中,是難以言喻的無奈和憂傷。
「九世的情緣,該是多麼深刻的羈絆,可我們如今就如同陌路之人一般。我曾經質疑過父皇,可他根本不理睬我的疑問,只是一意孤行。這樣來的典報還恩,怕是成功的希望很渺茫吧。況且一旦失敗,以父皇的性格,景倚淵的性命是斷然留不得的,這事事關天道,況且他已經知道太多了。」
昊天鏡愣了愣,終究沒吐出一個字。
「若是失敗,那這一切緣由也是因著秋涯不夠好。我不想到那時,不僅龍門無法跨越,還要搭上一個無辜之人的性命。」
曲遙愣了愣,一股不自覺的辛酸突然湧上心頭。即便是這種時候,小龍男想著的依舊是別人的安危。
「愛或不愛這件事,我逼迫不了他。九世也好,百世也罷,真的到了洞房那天,我還要打暈了他逼著他和我拜天地入洞房么?若入了洞房之後,失敗了又當怎樣?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還毀了他的一輩子。」白秋涯苦笑。
「……其實……以你的功力,可以打暈他強迫他的,這世界本就弱肉強食。」昊天鏡看著門外橫七豎八的螃蟹精斟酌道。
「不必了。」白秋涯笑笑:「蛟族原本已經安靜地在海底存活了幾千年,即便我們無法東海以外的其他地方,可卻能自給自足,也算是世外桃源。況且如您所說,蛟族祖上確實做了太多的缺德事,到我這裡就少造些孽,算是在陰間添些福壽罷。」
昊天鏡老臉一紅,難得知道羞赧。
「你想的倒是開,就是不知你父王是否像你這般宅心仁厚。」曲遙嘆息一聲,皺著眉頭問:「你若是私自放了我們,你父王會放了你么?」
「說到底,我終究是他的兒子,父王就算是恨極了我,也不能將我扒皮抽筋殺了祭天。頂多滅掉幾百年修為,損了四五成根。」白秋涯笑笑:「若能換東海諸多生靈和無辜之人的一條性命,倒也值得。」
曲遙看著白秋涯的眼睛,那雙眼睛澄澈湛藍如東海之水,彷彿載滿了月光。
「放不放了我並不重要。」白秋涯輕聲說:「我倒希望他能放了他自己。」
「殞生玉,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初就是因為那塊碎玉,父王才會如同著了魔一般,瘋狂想要化龍飛升,自從那塊玉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白秋涯輕聲道:「父王自從得到了殞生玉之後,便日日說些什麼天命、亂序、長生之類的詞兒。說實話,我始終不喜歡那東西。」
曲遙心下瞭然,殞生玉說到底,還是一塊妖玉。
這東西之所以需要心無罡礙之人鎮守,是因這玉有著蠱惑人心的能力。
曲遙又想起了澹臺蓮,瞬間一股無名的慾念囫圇衝進肺腑丹田……
水底一片寂然。
有條小帶魚迷路游進了寢宮裡,白秋涯不再說話,伸出修長的手和小帶魚玩了起來。那條小帶魚如同一條銀光閃閃的髮帶,鱗片上帶著彩虹般的色澤,它繞著白秋涯的手指來回遊動,白秋涯看著那條帶魚,笑的溫和又柔軟,露出兩顆平日里害羞的虎牙。
「這條小帶魚,你認識它么?」曲遙輕聲問。
「不認識呀,可這海中生靈萬千,都是我要護佑的子民。」白秋涯道。
「真好,我也養過一隻小寵物,不過不是魚,是一隻海鷗。」曲遙輕聲道。
「是嗎?」白秋涯回頭看向曲遙:「是天上的羽族么?我從未出過東海,可是卻從長輩口中聽到過。」
「算是羽族。」曲遙抱住胳膊,輕笑道:「只是一隻小鳥罷了,它幼年時在颱風里折斷了翅膀,和父母走散了。被我養到大,我看著它一點點褪掉絨毛,再變成大鳥,可惜它不會飛,走路搖搖晃晃的,所以叫晃晃。它會像小狗一樣,到處跟著我,問我要食吃。我只要一吃東西,它必然要跳到我膝蓋上,眼睛只盯著吃食,我喝水,它便也要喝。我罰跪,它便也要陪著。那鳥兒機靈的很……」
白秋涯仔細地聽著,一邊努力幻想那隻小鳥的模樣,愣怔的出神。
「好可愛。它現在還好嗎?」白秋涯問。
曲遙一愣,緊接著鼻尖一酸。
已經三百年了。
自從曲遙被判海浮屠之刑,他便再沒見過晃晃。
晃晃是只不會飛的海鷗,它的左翼自幼便因摔下懸崖而折斷了。即便後來曲遙努力為它治傷,即便後來折斷的骨頭癒合了,可因為從小到大未曾飛翔過,晃晃已經失去了飛翔的能力。若無人餵養,這隻海鷗怕是活不過一個月。
那隻叫晃晃的海鷗,是將曲遙當成了親娘的。
「大抵是已經死了吧。」曲遙紅著眼睛說道:「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過它了。」
白秋涯愣了半晌,最終輕聲說了句:「抱歉。」
「無妨。」曲遙無奈地笑笑:「萬物皆有命定之時,何況是一隻鳥呢?」
白秋涯垂下了眼睛。
「等等?晃晃?」寧靜舟皺起眉頭:「我倒記得蓮師尊養了只剛扎毛沒多久的海鷗,但是那隻海鷗……」
突然,寢宮中所有人都聽見了一聲震動,類似於鐘鳴一般。白秋涯聽罷站起身道:「時辰到了,龍骨之墓此時已經沒有巡海士兵了,我等可以去取玉了。」
曲遙和寧靜舟一同站起了身,互相對視一眼。
「那個,既然是要取玉,那便有勞幾位了……老身身嬌體軟,怕是不便做劇烈運動……」昊天鏡嘿嘿笑著往後退。
「你放心。」曲遙笑眯眯:「有我在一日,你便跑不了。」
昊天鏡的臉色瞬間焦黑如炭。
「走罷,在去龍骨之墓之前,我們還得先將十三皇子救出來。」白秋涯道。
「這是為何?」曲遙愣了愣。
「拿到殞生玉之後,勢必會驚動東海的水下大軍。那之後再去救景倚淵便來不及了,只有先將他救出來。」白秋涯道:「殞生玉取到之後,你們便趕緊出海,我來掩護。」
曲遙點點頭。
可就在這時,寧靜舟突然道:「你真的……沒有什麼別的企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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