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是葉華的一記老拳

相識是葉華的一記老拳

「不愧是牛鬼蛇神的混賬老婆!」色子有一回走在院子裏,清楚地聽到閑逛的滿太太態度曖昧地朝對面站着的闞大叔和他嫂子大聲說。

色子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心思摻和院子裏的飛短流長。

周末的一個下午,背着他哥剛賣完廢品走在回家路上的色子,伸手摸了摸褲兜里這倆月靠撿玻璃瓶和廢紙箱一分一分積攢起來的一塊五毛錢,想到可以用這筆錢買參考資料和插圖本的《魯迅選集》頭兩卷,心裏別提有多美滋滋的了。

不知不覺,腳步邁進了從六鋪炕到地興居之間那條不是很寬的巷子。

巷子雖然不是很長,但每次走的時候,給人的感覺總不很好。巷子中央的一側,經常躺着個要錢的乞丐,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行人本來就不多的地方乞討。

色子從來沒有閑錢給他,否則自己就得抽出寶貴時間去撿更多的廢品,那就無法保證準點給兄嫂做飯、洗衣服,給房間打掃衛生。

路過那個乞丐的時候,色子一向目不斜視走過去。

但今天,不知何故,那個渾身髒兮兮的男人竟伸出兩隻手,猛地抓住的右腿褲腿不放,嘴裏還不住地念叨:「還我錢,不要搶我的錢!」

「什麼錢,我怎麼會搶你的錢,快放手!」大驚失色的色子希望儘快從對方莫名其妙的攻擊中脫身,開始掙扎地掙脫被乞丐雙手抱住的右腿。

「不還我錢,還打人!還我錢,還我錢!」見色子掙脫不掉,那乞丐反而更來勁,叫得也更放肆了。偶爾有路過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更沒有施以援手的。

「我說了,我沒拿你的錢!」色子大聲申辯著,深怕路過的人誤會自己。

「兜里,兜里的一塊五毛錢,你從我盆里拿走的,還給我,快還給我,不然我就要餓死啦!」乞丐發出撕心裂肺可憐巴巴的嚎叫,眼眶裏擠出了兩滴渾濁的眼淚。

「那是我的錢,不是你的!」色子下意識地捂了捂褲子口袋裏那一塊五毛錢,明明是自己利用課餘時間辛苦拾荒掙來的血汗錢,怎麼可能是從乞丐盆里搶的!

色子當時心裏別提有多憋火了,但也非常納悶,這天殺的乞丐為什麼會知道自己褲兜里有錢,而且連數目都絲毫不差,豈非咄咄怪事?

色子檢查完褲兜抬起臉來,正要抽身逃開,不知何時身旁已經站了個個頭比自己高個小帽帽,大塊頭,年齡看起來比自己大兩三歲的男青年。

葉華?眼前的男青年居然是葉華!怎麼會是他?

雖然住在同一座院子裏快十天了,還沒找到機會跟他聊聊天,偶爾碰碰頭連招呼也不會打,擦肩而過的關係,他今天怎麼放下高冷帥的身段,樂於屈尊主動跟自己打招呼了?

色子想着想着,面前的葉華卻不由分說地將手伸進了他的褲子口袋,很快掏出了據說應該屬於乞丐的那一塊五毛錢。

「還給我,這是我的錢!」色子認定這貌似正氣凜然的男青年明明是跟這乞丐一夥的,立刻伸手想要把自己的錢搶回來,不想對方將拿錢的手一閃,徑直將錢丟到了乞丐的飯盆里。

乞丐拿了錢,朝着葉華說了聲「你真是好人」,便不再糾纏色子,拖着黑乎乎的身體飛快地溜離了小巷。

「回來,那是我的錢!」色子轉身想要把乞丐和錢追回來,卻沒有辦法抽身,原來自己被身材比自己高大強壯得多的葉華鋼釺般的手掌抓住了胳膊。

「你干……」

色子正要張口呵斥對方想幹什麼,不想剛聽到從葉華嘴裏吐出「垃圾」兩個字,便有一個幾十斤重的拳頭朝自己的臉龐打來,一下子就把色子掄倒在地。

不知什麼緣故,對方在發拳的時候,手指捏成的拳頭鋒芒接觸色子面頰的一剎那,似乎有些收力,否則落在臉上的拳頭就不是幾十斤重,而是幾百斤重!

被揍得仰面朝天的色子嘴角出了血,但沒有掉一滴淚。

「欺負人!你才是垃圾!」色子用盡吃奶的力氣朝着葉華大聲嚷叫。

葉華什麼都沒有說,在接觸色子兩眼中冒出的光芒時,似乎還有點猶豫和彷徨,但終究什麼也沒有說。他後退了兩步,然後轉身離開了……

「垃圾!都是垃圾!」巷子裏,只剩下氣急敗壞地叫囂著的色子。

回到家,色子沒去找郝阿姨和葉華評理,唯恐他哥跟他大肚子女人知道家裏有人忙着掙私房錢,到那時即便從葉華手裏要回錢,那一塊五毛錢也會順理成章地進到他兄嫂的口袋,自己沒準還要挨他哥的拳打腳踢。

與其這樣,還不如自認倒霉,息事寧人來得輕省。

兩天後的夜裏,色子下了晚自習,仍舊路過那條漆黑一片的小巷。

兩日不見,那個乞丐又重新出現,在昏黃的路燈下蹲著,骯髒不堪地。

用從別人手裏坑蒙拐騙搶走的錢,上館子揮霍去了吧,這魔鬼!

色子一邊在心裏咒罵,一邊緩緩走過去,沒有歇斯底里,只是用平常的嗓音質問:「為什麼說謊,為什麼說我兜里的一塊五毛錢是你的,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乞丐抬起頭來,一言不發地呆望着面容清秀但身子單薄的色子。

「說吧,為什麼,為什麼誆走我的錢?」色子並不放棄。

好半天,那乞丐終於動了動嘴唇:「你的錢,為什麼不能給我?」

「什麼?你說什麼?」色子冷笑了一聲,「我辛辛苦苦掙來的錢,為什麼要給你?」

「我是乞丐,你不是,所以我要你的錢,天經地義。」乞丐拋出歪理邪說。

天哪,什麼強盜邏輯,自己如今的處境,哪裏有多餘的錢施捨給乞丐!

「你這是詐騙,懂嗎,是在犯罪!」色子徹底被乞丐的胡說八道給搞暈乎了,憋足地用對方估計聽不大懂的書面語大聲喊道。

「我是乞丐,你不是。」乞丐自說自話。

看來想從這種人手裏拿回被搶去的一塊五毛錢,簡直就是痴人說夢了。

想到這裏,色子只得自認倒霉,這也預示著參考資料和插圖本的《魯迅選集》頭兩卷暫時是沒戲了,一塊五毛錢還得從頭掙起。

轉身離開乞丐,卻發現身後站着的是兩天前無端對自己動粗的葉華,心說壞了,這小子見到有人在質問他的乞丐朋友,勢必惱羞成怒,這下又免不了臉上挨他那麼一記老拳了。

「垃圾!」想到挨揍無可避免,色子反倒增添了幾分勇氣,開始輕蔑地嘲笑眼前表情怔怔的葉華。儘管寶貴的買書錢沒有失而復得,但這場良心之戰,色子認定自己是最終的贏家,引用不抵抗主義的至理名言來說,這種情況完全可以叫做「公理戰勝」。

不料葉華仍高高大大地站在原地,只是兩眼恨恨地盯住那個裝可憐的乞丐。

色子不關心葉華是不是真的跟這個可惡的乞丐稱兄道弟,只顧著頭也不回地沿着小巷的燈光走,更不關注身後傳來拳打腳踢的聲音,以及乞丐的求饒聲,包括葉華警告乞丐再也不能在小巷裏出現的呵斥聲。

那一刻色子總算了解,葉華其實並非乞丐的同夥,估計當時是被對方高超的演技欺騙,才輕率地對自己動了手。

想到葉華的見義勇為被乞丐利用來騙走別人的合法收入,色子百感交集。

但這又有什麼改變呢,老拳已然挨過,找回被騙的錢更沒希望,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

「澹臺大童,你等等!」走了大約半分鐘,在小巷的盡頭,色子聽見有人叫自己的聲音。

他怎麼知道自己的真名是叫做澹臺大童的?色子納悶,記得從沒告訴過這五大三粗的小子,又一琢磨,多半是葉華在院子裏偶然聽家人或其他鄰居招呼自己,無意間暗記了下來。

否則,難道葉華一直在偷偷關注自己?不可能!色子立刻推翻了這一自作多情且極不靠譜的假設。

只好裝着沒有聽見,也不停下腳步。

「等等!請等一下!」葉華終於衝到色子面前,把他給截住了。

「讓開。」葉華今晚不想繼續看到這個人的臉。

「對不起,我誤會你了。」輪到葉華怯生生地說話了。

「讓開。」色子全然不睬。

「對不起……」葉華開始伸手朝褲兜里掏,左掏右掏一番,卻只掏出不足五毛錢的紙幣和鋼鏰兒,遞給月光,「現在我手上只有這麼多,先還你這些,剩下的等明天還你……」

「不需要。」色子毫不客氣地把葉華手裏那堆打落在地。

葉華不敢堅持,也不急於撿錢,而是小心翼翼地為色子讓開路。

然後,色子邊頭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放心,我明天一早就會把欠你的錢都還給你的!」葉華在漸行漸遠的色子背後放聲。

一夜無事。

第二天凌晨還不到五點鐘的光景,半睡半醒的色子便帶着洗漱用品,像往常那樣輕手輕腳地走出屋門,隻身晃到院內自來水槽旁,準備洗漱后抓緊時間給兄嫂預備早飯。

色子哥是個「窩裏橫」,住一起的日子裏沒少給色子拳腳和氣受。

色子嫂對色子不打不罵,但背地裏擅長攛掇他男人對色子動手,是名副其實的混賬老婆。

所以指使色子干這干那,在這對「鳥」男女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色子跟着我們混,你就不能有任何的怨言,誰叫你父母(當然,也是我們的父母公婆)死得早呢?

命不好,能怪誰……

可貴的是,色子在兄嫂面前表現得恭敬和歷來順受。他深知現在的自己羽翼尚未豐滿,離開「鳥」男女的「庇佑」就會失去生活來源,於是只好盡全力討好對方,竭力讓對方感覺到自己還有點用處,不是可以輕易拋棄掉的「廢材」。

昨晚色子做功課到深夜,清早時分整個人仍處於朦朦朧朧的狀態,根本沒有注意到一個人影從院外推門進來,徑直走到自己跟前,將攥在手裏的錢直接塞進他短褲后兜里。

那人的手法很麻利,等到色子回過神來,藉著蒙蒙亮的天色看清來者的臉,並認出對方居然是葉華時,三魂六魄頓時都被喚醒了。這幾日無法如願買到書籍的煩躁情緒,隨之被勾了起來,遭葉華的老拳無辜揍過的臉龐也隱隱作痛。

「少碰我!」明白是怎麼回事的色子凜然甩了甩濕漉漉的手,從后兜里飛快掏出錢,毫不客氣地擲回葉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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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兇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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