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敬

秦子敬

秦子敬痛哭一場后就又餓又困。

山一程的那些毛頭小子十年前恐怕還未修道,對於「沈道衡」這個如今只存在於話本里的名字極有可能只是聽說過。可是哪怕過了十年,沈道衡那張臉他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他今日受了不小的驚嚇,因此到了深夜,萬籟俱寂的時候,便有無邊困意席捲而來。

待睡到迷迷糊糊時,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

那人見喚他不醒,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直接一巴掌抽了過去。

秦子敬被疼醒了,睜開通紅的雙眼望向來人。

來人正在揉着自己方才打他的那隻手掌,漫不經心的。

「沈……沈……師……師父!師父!」他霎時驚慌失措,先前還未清醒時的迷茫一掃而空。

「別叫。」沈摯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秦子敬便有些摸不准他此刻的心情,只能裝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努力地提着嘴角道,「師父……您……您怎麼……怎麼沒死?」

沈摯道,「你很希望我死?」

「不不不,怎麼……怎麼會?!」秦子敬想搖頭,卻因為桎梏咒連頭也動不了,只能巴巴地望着他。

一抹薄涼的月光照在沈摯的眼尾,他似乎在笑,又好像不在笑,那張冷俊蒼白的臉上是秦子敬最熟悉的嘲諷神情,「秦子敬,都過了十年,你怎的還是這樣窩囊?連真話都不敢說?」

秦子敬是真的不敢,可他更不敢說他不敢,他只能沉默著,像十年前那樣。

沈摯輕輕嘆了口氣,「本仙當初真是腦子壞了,才收你為徒。留你在這世上也是壞自己名聲,不如……」他說這話時全然沒有「百鬼劍仙早就聲名狼藉」的自覺,反而像是要把一切過錯都推到秦子敬的身上,讓這個懦弱的徒弟來承擔一般。秦子敬看着他的手逐漸伸向腰間,這個動作他很熟悉,沈摯每次要殺人時,多半是要做這個動作——拔劍。

他並不知道沈摯的佩劍已經丟了,下意識便以為他要殺了自己,於是急切地喊道:「師父!如果你殺了我!你就再也見不到你女兒了!」

「……」

沈摯愣了一下,隨後皺着眉,一字一頓地道,「我……女兒?」

「是啊!十年前,你……你走之前,你把她託付給我照料。你……你忘了?」秦子敬說到最後,底氣便不大足了,因為他發現,沈摯似乎真的忘了。

沈摯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漠然道,「胡言亂語,我沒有女兒。」

「真的有!」秦子敬急了,「她今年十六了,叫阿綺,你忘了?當初你把她交給我的時候,還嚇唬我說,如果我不把她照顧好,你就算死了也會化成厲鬼來找我。所以我一天都不敢虧待這小祖宗!師父……你……」你他媽的怎麼能忘?!

沈摯道,「秦子敬,你真是蠢得可以。」

秦子敬被他罵慣了,也不在意,兀自囁嚅道,「師父,這些年我帶着阿綺東奔西走,把她當自己親妹妹一般。可是還是一時疏忽,讓阿綺被蠡妖害了,那狗妖怪逼迫我給他捉生魂,不然就把阿綺的魂魄吃了……所以我才……但我沒有害死過人,他們的魂魄,我只……只拿了一部分。」

沈摯低笑了一聲,「你說這個幹什麼?希望我誇你,誇你什麼?心慈手軟嗎?」

秦子敬一愣。

沈摯懶得看他這幅愣神的蠢模樣,接着道,「行了。」他的手忽然向秦子敬揮去,秦子敬下意識閉上眼睛,本以為自己會血濺廂房,卻沒想到閉了半天也沒有痛楚。他緩緩睜開眼,就聽沈摯道,「桎梏咒我已經給你解了,你便帶我去看看那個阿什麼的。」

秦子敬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腿,道,「阿綺。」

「我管她阿什麼,走不走?」沈摯瞥了他一眼。

「走!走!」秦子敬點頭如搗蒜。他默不作聲,亦步亦趨地跟着沈摯走了一陣,終究忍不住,道,「師父,那些山一程的道士……」

沈摯的語氣不冷不熱,「睡了。」

「……哦。」睡得這麼死,必定是沈摯對他們做了什麼,他想了想,便不再說話了。

待兩人如出無人之境般走出茶館,他看着幽暗月光下沈摯的一身如雪白衣,又看了看那身白袍下的影子,才確認他的師父真的活過來了。

沈摯站在他身前,駐足了半晌后,語氣帶着點疑惑地問道,「我是怎麼死的?」

秦子敬誠惶誠恐地道,「這個……徒兒也不知道。」

沈摯笑了笑,道,「你也不知?」

「是,徒兒不知。」秦子敬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徒兒只知道,您將阿綺交給我后,說要去見一個故人,之後……之後就再沒回來。山一程的道士都說您死了。」

「哦,那是你葬的我?」沈摯又問。

「是。」秦子敬點點頭,忽而反應過來什麼,忙不迭解釋道:「把您葬在凄涼冢,是因為……」

「是不想讓本仙被那幫人找到挫骨揚灰?」沈摯垂下眼睛,睫毛在眼瞼處灑落一片陰影,看起來不甚在意。

秦子敬心想:不,其實是想把你埋遠點,讓你不能回來找我。

但這話當着沈摯的面,他自然不能說。

「那塊寫着字的木牌……也是你立的?」

「啊?」秦子敬怔了,說話都有些結巴,「什麼……什麼木牌?」

沈摯看看他,也懶得解釋,「行吧,知道不是你了,還不滾到前面帶路?」

秦子敬連忙走到了前面,身子卻還是沒敢挺直。

沈摯將他說的那些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卻如同在聽別人的故事,回味到最後,依舊半點痕迹也不留。兩人走了將近半個晚上,秦子敬才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過頭道,「師父,咱們……咱們御劍去吧……還要走上一段路。」

沈摯冷冷淡淡地看着他,「沒劍。」

「……啊?」

「本仙的劍不知去哪兒了。」沈摯道,歪著頭問他,「你收拾本仙屍身時,就沒看見?」

秦子敬道:「沒有。怕是……」怕是被那些修仙的拿去當戰利品了吧,他心想。但自己能猜到這點,沈摯必然也能猜到,就不必說出來了。

果然,沈摯「呵」了一聲。

「咳咳。」秦子敬立即討好道,「師父無需介懷,劍還可以再有。」

「本仙的'多情',可不是凡品。」沈摯說這話時聲音很輕,是在陳述,難得的沒什麼嘲諷的意味。

多情。又聽到這個名字,秦子敬還是不由自主想打寒戰,多諷刺啊,最薄情的人,竟然給自己的劍取名「多情」。

他二人又腳步不歇地走了幾個時辰,待到拂曉時分,秦子敬終於在墨州城外一間農舍前停了步子。

快要走到門口時,他似乎有些急了,越走越快,最後直接大步流星進了屋子,連跟在身後的沈摯也忘了。

沈摯卻難得的沒有生氣,這間農舍極為簡陋,甚至沒有門,只有一道草帘子用來遮風避雨。他驀地心中一動,掀開帘子也走了進去。

秦子敬半跪在一張床榻前,手裏正緊握著另一隻蒼白小巧的手。

沈摯走上前,便看到了那個在塌上睡着的那個少女。

她的面容同手一樣蒼白,五官卻很清麗,乖巧地蜷縮著身子睡在床榻的角落裏,像只累了的家貓。他突然覺得她很眼熟,似乎自己真的見過這張臉。但除了眼熟以外,這張臉帶給他的還有一段模糊的記憶。

他依稀記得,自己的一隻手提着劍,另一隻手牽着個小女孩,臉上,劍上都帶着血,秦子敬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一把將瘦弱的女孩推給了秦子敬,讓他好好照顧她。

秦子敬這傻子還非要問一句,「師父,她是誰?」

十年前的他竟然回答了,只是回答得漫不經心,「我女兒。」

「我女兒?」沈摯不自覺念叨出來。

秦子敬聞言回過頭,眼睛一亮,「師父,你想起來了?」

沈摯懶洋洋地搖搖頭。

但他覺得自己不應當有個女兒的,也不為什麼,只是下意識這樣覺得。百鬼劍仙會真心喜歡一個人,並且有個女兒?真是想都不敢想。

那他為什麼要拜託秦子敬照顧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

可能是瘋了吧。

比起承認自己有個女兒,他寧願承認自己瘋了。

見他搖頭,秦子敬顯得很失望,垂著頭蔫了吧唧的像霜打的茄子。

沈摯沉默一陣,又道,「方才在路上忘了問,十年前,我到底做了什麼?」

「啊?」秦子敬抬起頭,眼神有些茫然。

收個蠢徒弟就是這點不好,不管問什麼都得先解釋一遍。

沈摯不耐煩地道,「在我記憶里,我好像殺了山一程的人,為什麼?」

秦子敬「哦」了一聲,道,「徒兒聽說,是因為您偷……」剛說出這個字,他便瞥到了沈摯寒涼的眼神,連忙改口道,「不對,是拿……拿了山一程一樣東西。那東西好像對他們很重要,除了這個……好像還因為您……您傷了玄鱗仙尊……」

「我傷了玄鱗?」沈摯的眼神罕見地茫然了一陣后,驀然一冷,「難怪……」

難怪山一程那些人說他狼心狗肺。

傷了自己的師尊,可不就是狼心狗肺嘛。

※※※※※※※※※※※※※※※※※※※※

沈摯是缺了一部分魂魄,那一魂一魄的記憶他是沒有的,但其他的記憶是會慢慢想起來的。

接下來是關於沈劍修為嘛子要自稱「本仙」的小劇場。

請看修真界記者秦某某從現場發回的報道。

秦某某:師……啊呸,百鬼劍仙您好,請問您明明沒有成仙,為什麼要在徒弟面前自稱本仙呢?

沈摯:你知道老子為什麼要寫《道德經》嗎?

秦某某:……為什麼?

沈摯:因為老子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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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都知道反派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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