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翌日,宮裡的大太監袁公公一早就來頒旨急召晉陽王顧延與新科武狀元傅喆入宮商議要事,只說是從邊疆軍事前線傳回來的消息,說那定遠將軍沈丘北兩月前破釜沉舟,打了一場勝仗,已班師回朝,即將抵達京城,據聞還帶了數十牧嶼國俘虜回來聽候發落。

玟政皇帝龍顏大悅,甚為欣喜。定要為定遠將軍大排筵席接風洗塵,犒賞三軍!

當晚闐晟皇宮內外一派鑼鼓喧天,熱烈喜慶,這打勝仗是最鼓舞人心跟士氣。

顧延與傅喆挨著坐在大殿側席,好不容易等到這輪番的載歌載舞終於散場,只聽見大殿外傳來一陣陣鐵鏈拖沓在地的聲響。

尋聲望去,黑壓壓的一群周身血污,骯髒不堪的牧嶼國俘虜被身批甲胄,手執長矛的衛兵帶至大殿聽候皇帝發落。

這些牧嶼國俘虜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除了領頭那目測十八上下的少年目光如炬,處變不驚之外,其他俘虜全數披頭散髮,精神渙散,步履蹣跚,個個狀如驚弓之鳥,待他們如數緩步進入大殿之後,殿門便被侍衛關上。

那震徹大殿「哐當」聲,聲聲入耳。

傅喆活了兩世,從來沒見過這般景象。

她以為的太平盛世只是她從前所見到的熱鬧街巷,寧靜鄉鎮,雜亂吆喝,孩童嬉笑……

離她最近的便是那個少年,這身姿剛初長成人,他身上尚有未脫的稚氣與桀驁,如刀刻出來深刻英朗的五官,側看如厲風凜冽,站姿如韌松挺拔,仿似錚錚鐵骨在身不容侵犯。

饒是如此,但這幫牧嶼國的俘虜已是階下囚……

他們二人眼光落在這些可憐人身上,顧延與傅喆各有所思,他們不如其他大臣那般幸災樂禍談笑風生,但他們都心知肚明,這幫俘虜命運將極其悲慘!

大殿內堂皆是一片人聲鼎沸,議論之聲四起,只聞那陰陽不調的袁公公又再趾氣高揚,皺紋深縱的兩隻枯手交疊站在龍椅旁高聲喊道:「大膽牧嶼奴,見過闐晟皇帝還不快快下跪!」

隨著袁公公一聲陰陽怪氣的叫喊,牧嶼國俘虜一個個誠惶誠恐心驚膽戰的跪在大殿上。

只有那個少年仍舊昂首挺胸的站著,面容沉著,波瀾不驚。

顧延眼尾餘光瞟了一眼少年,心知,這少年心高氣傲,還不懂什麼為「忍辱負重」,顧延淡然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玉茶盞,抿了一口。心道,自己都是泥菩薩,哪有閑心去管他人死活。

顧延抬頭環視了一下眾大臣那些趨炎附勢的醜惡嘴臉,不禁嘴角扯起一抹輕蔑的冷笑。

傅喆饒是以為這晉陽王冷血,殊不知晉陽王是何等鄙夷這些奸佞小人。

見那領頭的少年遲遲未跪,眼下這闐晟朝皇帝這臉也快端不住,袁公公又嚎了一聲:「放肆!大膽牧嶼奴居然不跪我們闐晟萬歲,來人!給本公公打折他的腿看他還知道不知道跪?」

大殿上的侍衛立即就領命上前舉起長矛柄重擊少年膝彎,少年想來遭受過連日折磨,這一擊生生要了他半條命,立馬就「噗通」一聲跪下來,但他一聲不吭,彷彿沒痛覺似的,目光依舊堅忍。

傅喆心中開始有點佩服這個少年的傲骨,要是她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個性,她決計是硬氣不起來,人都不怕死但是人怕痛……眼下這場合,她雖於心不忍,奈何自己人微言輕,沒什麼發言權。

這時定遠將軍沈丘北從側席上站了起來,威風凜凜的走到內堂上,邊恭敬的對皇上行跪禮,邊朗聲道:「皇上,這是下官從邊疆帶回來的牧嶼國俘虜,一共四十餘人,男二十五人,女十五人,懇請皇上發落!」

坐在龍椅上的紋政皇帝顧致這才收起陰晴不定的臉色,裝模作樣的端起一盞酒,猛然站了起來,走到高台前,往地上倒盡這盞酒鏗鏘有力說:「此酒以慰保家衛國的闐晟英靈!敬英雄!」

眾大臣立馬端起酒肅然起立,將酒一飲而盡,皆朗聲:「敬英雄!」

從傅喆這個角度抬眼望去,當今皇上顧致與晉陽王顧延有三分相似,對比顧延清冷俊朗,顧致倒是更老練陰沉。

「第二杯酒敬我們衝鋒陷陣英勇無懼的眾將士!」

「敬眾將士!」

「這第三杯酒敬我們定遠大將軍!」

「敬定遠大將軍!」

紋政皇帝這三杯酒敬得是「滴水不漏」「端方體面」,既鼓舞士氣又撫慰人心。

三巡酒落,紋政皇帝讓袁公公宣讀聖旨,這番帶回朝的俘虜,男的全部賜死,射殺在皇家狩獵場以慰被牧嶼人殺害軍民的在天之靈,女的全部送去慰軍……

傅喆聽完這聖旨一直久久未能回神,從前她尚在市井未入朝堂之時,只道尋常人家死個人都能哭得肝腸寸斷,這人命關天的事怎麼在戰爭面前在朝堂之上就成了一面聖旨定生死的事呢?而主宰他人生死的人就是眼前這個萬人之上的□□君王。

傅喆不解,但她不敢過問太多,自己已然死過一次。

傅喆幽幽的看著自己桌上的酒盞,清酒映出她發紅的眼眶,顧延掃了她一眼便徑自喝起悶酒起來,他們兩人跟這滿場官腔阿諛奉承的景象格格不入,晉陽王是個虛名又沒實權,即便顧延想要扶植自己的勢力也得有人願意摻這一腳,現實是並沒有多少大臣願意攀附結交這個空有頭銜沒實權的王爺,都道他不過是個好看的酒囊飯袋。

至於玟政皇帝為什麼要把一個真才實學選□□的今科武狀元指派給晉陽王做近身侍衛,大臣們都是猜測不過是個幌子,一來圖個好名聲,都道這皇家是兄友弟恭的典範,二來,可以隨時監聽晉陽王的一舉一動。

說到底這武狀元不過是個玟政皇帝牽絆晉陽王的一顆棋子,而到底深究其真實原因除了玟政皇帝顧致,並沒有人知道……

不多時,那些牧嶼國的俘虜便被侍衛們一個個圍攏起來驅趕到殿外,他們臉上無甚多餘表情,大抵也猜到自己的命運凶多吉少,連最基本的哀求他們都沒有。他們木然的站起來猶如傀儡木偶般拖著那沉重的鐵鏈緩步至殿外。

傅喆一直看著那個少年,待侍衛要來拉扯他時,他突然扭頭看著傅喆,帶著憤恨帶著不甘,狠狠的剜了傅喆一眼。

傅喆被少年瞪的心頭一緊微微發熱,有種名喚「良知」的情緒在左右著她的大腦控制著她的言行舉止。

傅喆茫然不知所措想要站起來,不曾想,坐在傅喆身旁一直不言不語的晉陽王顧延一把按住了她,力氣之大,驚住了傅喆。

顧延一邊用手端著茶盞喝茶,一邊用另一隻手暗地裡牢牢的把傅喆按在座上,顧延輕輕的搖了搖頭,便用桌下那隻手拍了拍傅喆的手,像是一種安慰也是一種勸告。

少年目光依舊釘在傅喆身上似的,又來了另一個侍衛來拉扯他起身,他卻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那後來的侍衛不耐煩的狠狠踹了這少年後背一腳,少年被踹的猛然往前撲去,嘴角忽地咳出點點猩紅,料想他是受了內傷。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依舊沒有挪開過,這灼灼目光燒得傅喆混身難耐。

最終少年被兩個侍衛拖著扔出殿外,殿內除了傅喆根本沒人會關心這些俘虜的生死,聖旨都頒了,俘虜除了等死還能如何?直到散席,傅喆依舊如坐針氈,坐立不安。

少年臨走前的眼神深深刻烙在她心頭上,那少年是在怨恨他們沒人願意為他們那不值錢的命說一句話嗎?傅喆心中不停的責問自己。

待把晉陽王送回王府打點妥當之後,傅喆受不住良心的譴責,又鬼鬼祟祟的換上了夜行衣,從王府悄然牽出一匹快馬,在蒼涼的月色下一路快馬加鞭狂奔至皇家狩獵場。

夜風在傅喆耳朵呼嘯而過,冷月在傅喆頭頂上散灑下來,傅喆想,哪怕只是為那些牧嶼國俘虜掩屍蓋土,也好過生生被射殺之後成了狩獵場野獸的果腹之物。

她盡然不想牽連到晉陽王,所以她才想冒險單獨夜行。

在晉陽王府側院後門策馬而去的傅喆沒想到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待傅喆趕至皇家狩獵場后,發現並沒有多少守衛看守,輕而易舉便能靠著飛檐走壁的輕功翻過高高的圍欄進入場內。

這皇家狩獵場佔地數十里地,且場內到處都有走禽野獸,傅喆也不敢大意。怕驚動了守衛到時候就大事不妙,真真是吃不完的兜著走。

傅喆在滿是野草雜叢里摸索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也沒找到行刑的地方,正當她垂頭喪氣之時,聽到一陣咕咕聲,抬眼望去,是個貓頭鷹,它正在樹上悠閑的轉著自己的腦袋。

傅喆忽然突發奇想對著貓頭鷹學著它的咕咕叫聲——

「咕咕咕……」

「……」

傅喆想表達意思大概是:貓頭鷹您老見到那群牧嶼國俘虜嗎?

奈何貓頭鷹似乎聽不懂她的「鳥語」,沉默無語成了貓頭鷹的回應。傅喆「唉」了一聲便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有火把印出來的光亮,她立馬就弓身貓在一旁矮叢里,夜色昏沉,所幸那來的只有兩個守衛,他們是找個地方方便解手。

好死不死,傅喆躲著的矮叢偏給一個傻大個守衛一眼挑中,直接「豪放派」褲頭一扯就撒下去,傅喆感到一股暖流從頭到腳把她澆了個透!又暖又騷!

傅喆心頭閃過凌冽殺意:「……」

這時虧得她耳邊響起那傻大個守衛的聲音:「哎,你別說,那些個俘虜也真是該死,只是亂箭射殺也太便宜了,他們牧嶼國的人可殺了不少我們闐晟的百姓跟士兵啊。」

傻大個旁邊的矮個守衛附和道:「唉,瞧你說的,明兒這些屍首鐵定都被這野獸吃光了,哪便宜了?再說了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據說這俘虜頭還是牧嶼國的一個庶出世子,要我說,咱們定遠將軍那真厲害,世子都給生擒了來,嘿嘿,聽說那些個女的個個都身嬌肉貴似的,嘖嘖,看啥時候輪到咱們也去爽上一爽。」

傻大個打了個尿顫又問:「那咱還回刑場那嗎?」

矮個想了一會,提起褲子說:「不回了,放了得有百發箭,鐵定活不了,再說了,這狩獵場都是猛虎山豹的,保不準都開始吃起來了。」

「萬一上頭怪罪咱監刑的,那不好說,咱回去看一趟吧?」

「那行吧,瞧你這膽小樣!」

想來這兩個守衛是監刑的,傅喆雖然被淋了一身騷,但還是很興奮,她偷偷摸摸的尾隨他們走了一小會就到了行刑場。

兩個守衛拿著火把湊近那些滿身是箭的屍體前走了一圈沒發現存活喘氣的,立馬調頭就走了。

傅喆沒法想象月色下那些滿身浴血的屍體是多麼慘不忍睹,林子里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讓人幾欲作嘔!她忍著胃內的翻滾慾望,走近屍堆,開始翻找那個少年。

她心懷著一絲僥倖還想能找到個活的,誰知道翻了十二個都是斷氣的俘虜,她不死心又繼續翻找,心中倏忽升起滿腔沮喪憤恨,傅喆眼淚不自覺就開始流下來。

熱淚還未風乾,正當傅喆準備放棄時,她後腳像踩上什麼,回頭一看,是個黑污的人手,驚得她往後一個踉蹌踩偏摔在泥地上。

迎著月光,傅喆神色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順眼望去原來那手就是少年的,他有氣無力的嘶了一聲,傅喆喜出望外,還有氣,還有救,她二話不說就給少年點了穴止住湧出來的血,餵了一顆王府里順出來的「保命丹」給少年,便跪在俘虜屍堆前叩了三個響頭就把少年半拖半扛帶走,好在傅喆身強力壯又是多年習武,所以這對於她一介女流來說不算是難事。

傅喆用快馬馱著傷重的少年奪命狂奔直至城郊的一個偏僻寺院交給年邁的主持方圓大師,千恩萬謝的求主持務必救治少年,傅喆留下兩錠金元寶跟一小瓶保命單便匆匆離去回了晉陽府。她離去時,傅喆並沒注意到少年微微的睜開眼看了看一身夜行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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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乃今科武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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