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傅喆倚著門雙手抱胸神色憤慨的鼓著腮幫子,嘴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那靑褐色毛刺草頭隨着傅喆嘟囔起嘴巴左搖右擺的,看上去頗有點弔兒郎當風。
傅喆在這門外頭已經等了有三四個時辰,這房間裏頭是什麼動靜都聽不到,她只得無聊的看着這名滿京城號稱「天上人間」一品勾欄院——「靈鼎宮」里那些絡繹不絕來來往往的各色客人跟藝妓小倌們嘻罵調笑勾勾搭搭的戲碼當消遣。
傅喆自己其實也非常疑惑明明她是個新晉今科武狀元,卻被當今皇上下了一道聖旨,首要任務就是保障晉陽王顧延的人身安全,實則就是個「近身侍衛」……
為什麼要她一個堂堂的武狀元來陪晉陽王到這種煙花柳巷尋歡作樂,帶個小廝不更合適么?
或者退一步說就算是尋歡作樂,好歹也不能獨樂樂,這「靈鼎宮」號稱「雙殺殿」就是既有美女也有俊男。
何不給自己這個忠心耿耿的「貼心小棉襖」近身侍衛找個俊朗倌人對月當歌,品品酒,聊聊人生也是極好的。
只可惜,傅喆的主子晉陽王那是在闐晟朝內外都遠近馳名的不近人情高級面癱臉,臉是貌比潘安,那心卻冷如冰霜。
猶記得數月前,傅喆第一次見到晉陽王時,小鹿亂撞了好一會才回神,以為自己這回是撿了個寶,上天多麼厚待她,讓她近水樓台先得月,本想對晉陽王下「毒手」,來個不嫁則已,一嫁驚人。
誰曾料想,這接下來將近三個月的相處種種,傅喆再一次憤世嫉俗的懟天懟地,憑什麼上天這麼不公道。
這種冷冰冰的王親貴胄傅喆覺得自己無福消受。
晉陽王美則美矣,太冷。
適合他自己孤芳自賞。
先別提重生這茬,好歹看在自己那麼悲慘「輝煌」的過往,老天爺該賞個婀娜多姿眼若秋水的美人軀殼吧!
怎麼自己再活一世,這個身體還是這個身體,臉也還是那張臉。而且重生也只重回到了二十六歲……倒了兩年?實屬不厚道……
雖說傅喆自詡是微胖豐滿美嬌娘,有着圓圓的臉蛋也有着圓圓的身材。雖不驚艷但細看耐品還是挺順眼的。
但從來沒苗條過的傅喆,她是多麼渴望那種纖纖柳腰的體會。
傅喆靠着門框,越想越悲痛欲絕「噗」得一聲把口中的狗尾巴草吐到地上!好歹自己二十八歲「高齡」,不,重活了,倒兩歲,二十六……還沒試過相思的滋味……那給聞聞男人味總是可以的吧……
恰在此時,那靈鼎宮的三寶之一的老鴇春嬌娘搖著姿粉味甚為濃重的畫扇領着一個高挑俊朗的男子往隔壁的廂房裏走去,經過傅喆身邊時,傅喆不為意抬眸掃了一眼,這一眼驚為天人。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那男子身影,不禁腹誹道:「哎,這是公子啊還是郎倌?這質量相當上乘,等老娘多攢點月錢再來享受人生!」
這話潛台詞就是:這是來買的還是來賣的……傅喆多麼想自己也有那個「尋歡作樂」的能力跟資本!
眼睜睜目送完那俊美郎倌,傅喆伸直的脖子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她身後的門「咿呀」一聲被人從里打開了。
只見聽一脆生生的女聲:王爺慢走!
那晉陽王顧延便從裏頭走了出來,傅喆感覺到身後有一道寒光在盯着她後腦勺,立馬識相低着頭轉過身恭敬道:「王爺!」
顧延冷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居高臨下的看了看傅喆兩眼,輕輕的「嗯」了一聲便自顧自的往前走,傅喆亦步亦趨的緊跟着,不敢有所怠慢。
沿路所有見到顧延的人無不一一行禮致敬,傅喆實在很難想像為什麼可以有人召妓召得這麼堂而皇之理所當然……
當然了,傅喆人微言輕,尚不懂得「攀權附貴」為何意……
但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是傅喆重生后第一信條。
顧延走到靈鼎宮大門前,頭也不回的對傅喆吩咐道:「備馬,回府!」
傅喆應聲便麻利去後院馬廄牽馬時,抬頭看見一輪皎潔的圓月當空,合算著這現在應該是二更天,不滿的嘀咕:「哎喲,那天殺的弱雞王爺真的是讓不讓人歇息了!」
一路上,顧延騎着馬走在前頭,傅喆跟在後頭,月華灑滿城,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此情此景意境蕭條朦朧。
正當他們二人剛要度過石橋時,突地從橋邊柳樹頭后扎出四個一身黑衫蒙面打扮的殺手壞了這好風景。
傅喆幾不可聞的「唉」了一聲,心道:「又是這些『打打殺殺』的戲碼,真的很膩味了好嗎?」便無奈的迅速飛身下馬保護顧延。
四個黑衣人在夜色中舉著寒光閃閃的大刀凌波微步而來,他們的目標就是晉陽王顧延的人頭。
近一年半來,闐晟朝邊疆地區跟鄰國牧嶼國常有軍事衝突,這種僵持不下的局面一直讓闐晟朝皇帝很苦惱,而牧嶼國派了許些探子跟殺手暗衛潛伏在朝中內外。時有王公大臣被刺殺的新聞傳來,使得朝中人心惶惶。
闐晟朝一直對內招兵買馬廣招有識之士參政議政,不論文武,不論男女老少,只要實力夠,能通關達頂,朝廷皆會招錄。
這不就迎來了傅喆這般武功高強之人一舉拿下武狀元。
數月來,傅喆對於這種場景早已見怪不怪,她熟練的抽出纏繞在她腰間的軟劍——「朗月」,「唰」得一聲,鐺亮的劍身映着明月多了幾分肅殺之氣,她已做好應戰準備。
顧延昂着脖子,如謫仙似的面龐,在月華下更泛出邪魅氣質,他冷峻的看着這些殺手,目光如這夜色一般清冷。
他從俊秀高挺的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不自量力,死有餘辜,活有餘罪!」
聞言,四個魁梧的殺手同時一躍而上揮着大刀圍攻還騎在馬背上的顧延,大喝:「受死吧!晉陽王!我們也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而已!」
顧延這廂眉眼都沒抬一下,顯然對這番場面也是司空見慣。
傅喆那廂已經搶著時間飛快的凌空落下用朗月劍擋開了所有殺向顧淮宣的刀刃。
「鏘!」刺耳銳利的冷兵器相擊之聲在寂寥無人的石橋邊乍起。
一息間后,掐著四個黑衣人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的關口,傅喆再猛然朝他們揚手刺出一式盪劍,藉著月光用劍身閃出一記耀眼的反光后立馬踢腳彈手再用軟劍上挑一擊,迴旋橫掃四方。傅喆的劍氣把周遭的風都卷了過來再揚手回劈。
最後她以腳點馬背再飛身而後反衝向下朝四個殺手再劈落最後一劍,藉著朗月劍身韌性反彈起身,傅喆便穩穩落在一旁的石橋墩上。
頃刻,傅喆的劍氣縱橫間早破了殺手包圍圈,四個殺手硬生生的飛彈出去,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按著自己胸前冒着血的「Z」字型傷口,嘶吼著吃痛起來,面容扭曲。
傅喆那包裹着束袖靛青色武服微圓的身型迎著夜風站在月下頗有三分忠義巾幗英雄俠骨丹心的意味。
離得最遠的一殺手渾身顫抖著用手指向傅喆,心有不甘的說:「你就是那個給替晉陽王賣命的武狀元出身?胖侍衛?!」
另一殺手也顫巍巍的附和:「就是她!大哥您看她這壯碩的膀子!」
傅喆平身素來隨和溫厚,卻最恨他人「人身攻擊」!
例如:胖!侍!衛!這三字,着火點在「胖」……而壯!碩!這兩字爆炸點卻在整句,壯碩的膀子……
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這四個殺手明擺就是個傻憨憨!傅喆心中如是想道。
聞言,她眼底早已浮現出殺意,正在翻湧噴薄欲出!
本來傅喆覺得今天自己這幾招殺式耍得很乾練利落,神采飛揚,好不自我陶醉一番!
心有那麼一絲得意,想着還能跟晉陽王顧延討幾句順耳的表揚話聽聽,誰知道一聽到傳聞里的自己被稱為「胖侍衛」!
傅喆立馬原地暴走氣得目露凶光,夜色中她猶如母夜叉般震天一吼:「你丫叫誰胖侍衛?!老娘是武狀元!」
不等那殺手多說,傅喆面如羅剎再次急速凌空飛身殺上前,在這明月下,傅喆猶如從地府上來的女鬼叫人心驚膽戰。
她瘋了一般如旋轉着陀螺似的圓滾身軀快速運劍,沒人看得見她什麼時候出招,那些招式又出的多麼快多麼狠,只知道,這個女人很忌諱「胖侍衛」三字!
不多時,那四個殺手黑衣勁裝便衣衫襤褸破破爛爛如條絮狀掛在身上,臉上更是奼紫嫣紅絢爛多彩。
他們迷茫懵懂哆哆嗦嗦的站在風中神色凌亂。
傅喆沉着眉眯起圓圓的眼睛,利落得收起了朗月,怒道:「滾!」
四個殺手巴巴的大氣不敢出一聲默默流着兩行熱淚,立馬捂著自己那小塊「遮羞布」拔腿狂奔消失在夜色之中。
傅喆略顯疲憊的搖了搖頭,重活一世,還是擺脫不了他人對她體型的印象,不下死決心「修身」就沒法「治家」,思及此處,傅喆就覺得重生真得沒什麼值得驚喜。
顧延可不容得她在那多愁善感,傷春悲秋的。從后喚了她一聲:「回府!」便徑自騎馬前行,一句表揚感謝的話都沒留給傅喆。
傅喆也不以為然,她自己對自己低聲說了句:「吉吉最棒!」就利落的一躍上馬,尋着顧延去。
過了橋后,兩邊景緻開始迷茫起來,剛途徑一片薄竹林,該是起了薄霧,前路都有點朦朧不清。
這都三更天還是四更天了,想着傅喆心底有點酸楚,她仰起頭,哈出一口暖氣,月色中,她眼眸水汽氤氳。
時光匆匆就數月過去,傅喆猶記得當初來到京城的情景。顧延跟她說的第一句就是:「做好你的本分。」
傅喆想着有點入神,一番打鬥后睡意來襲,不知不覺竟在馬上打起瞌睡來,顧延喚她,她也全然不知,顧延在前方面露怒色看着睡得呼呼的傅喆,緊抿著唇,他想了一會,幾不可聞的輕嘆一聲,最後伸手拉過傅喆的韁繩,一同帶着回府。
在顧延看來,這個身胖無腦又能打能扛的武狀元,實屬奇葩。不過在他還沒完全摸透她接近他的目的前,只能靜觀其變。也有可能是皇兄派過來監視自己的一個棋子也不一定。
畢竟顧延與當今皇上顧致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要是算嫡系,那麼顧延才是圓瓏皇后的親生兒子,可惜圓瓏皇後生下顧延就撒手人寰。顧致的母親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劉貴妃所生。同年太上皇因微服出巡害了熱病死在江淮郡。
當時本應顧延按嫡系繼位,奈何圓瓏皇后一死顧延尚在襁褓之中,這全朝政權變落在處於深宮中的劉貴妃手上。她力排眾議,將她只有四歲的兒子顧致撫上皇位。顧致登基后,改年號為元平,開創了闐晟的另一個時代。
闐晟朝內皇后的黨羽早被劉貴妃暗中肅清,連皇后本家傅宰相都被以「莫須有」罪名抄家,要不是太師力保顧延,顧延也是活不到現在。
深宮之中哪有溫情可言……身處亂世,顧延不得不為自己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