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山彎的風雪越刮越大,雪花成片成片得從四面八方往人身上割過來,四周除了聽到風聲就只剩下各自的心跳聲。

傅喆垂著頭,失魂落魄看著自己剛打了沈六的右手,火光黯淡,沒人能看得清她的神情,有些事傅喆自己也解釋不了,只怕越描越黑……

當所有人以為此事要陷入僵局時,傅喆倏忽間就伸出了手,拍了拍被打蒙了的沈六。

沈六這才抬頭滿眼委屈對視著她,下一刻,傅喆揚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像是給大家的一個交代與解釋。

而後,傅喆頂著火辣辣的半張臉,無聲的對沈六說了句,抱歉,我要救他……那一刻,如果傅喆能看清沈六的神色,她大約能看出沈六眼底下一縱即逝的失望。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刻傅喆也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糟糕最失敗的人。

旋即,傅喆直接略過所有人的詫異,不容分說往前邁步走了半個身位來便被寧淮猛然拉扯衣角,順勢委了大半個身子下來。

寧淮知曉傅喆的意圖示意讓他過去將人救過來,畢竟對方是個成年男子,這身高體重分量也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住。

傅喆反應過來后,鼻間禁不住一陣陣發酸,為什麼這幫人能這麼由著任性的她,就連自己也有點看不起自己這副模樣,但是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幫襯著自己,捫心自問,傅喆,你真的何德何能?

寧淮向來對於外界的一切人事物都是非常冷淡,只是這次他卻一再出手,可能是在傅喆身上看到一式一樣的倔強。

很快,寧淮趁勢三下五除二就將人迅速救回來,傅喆急切的湊身過來一看究竟,當那張已經慘白如同素絹一樣的臉印入她眼帘時,那一刻,傅喆連呼吸都變得異常遲鈍……真的是時禹……

寧淮探了探時禹的氣息,他側身對傅喆耳邊低語,此人情況十分不妙,似有中毒,你還是想法子帶他回營讓殊藝救治吧。

中毒……寧淮的話在這一瞬間讓所有刮向傅喆臉上的雪片都為了刀。

沈六悄然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緒,無聲得長嘆后,看著傅喆好像失去方向不知所措的模樣,於心不忍。

沈六半蹲在旁,細聲細氣對傅喆道:「喆——將軍,這裡交給我們吧,我們會隨機應變。如果這個世子是因為給我們闐晟送了軍事機要才招致此禍,按理,也該出手相救。雖未知事情全貌,我們也只能做到這步。」

所謂緣起,皆是天意,緣深緣淺,聚散早有定數。

傅喆帶著昏迷不醒的時禹在這樣大的霜雪天時輾轉幾回才下到山腳,眼下就算有馬匹也跑不了多遠。

這樣惡劣的天氣以現實條件根本無法回營,傅喆急得眼淚直打轉,風雪中天上地下似乎都連成一片似的,非常容易使人產生錯覺,走著走著就迷了路,幸好尋得一處荒廢已久的破廟暫避風頭……

傅喆艱難得馱著昏迷的時禹進到破廟裡,發現這破廟還有許些乾草木柴,便靠著木樁放下時禹。

自己一人跑去將馬囊里的裘衣拿了下來鋪在草堆上,讓時禹躺在上面,時禹渾身都凍得跟冰棍無異,傅喆一刻也不敢耽誤,拿出火石,很快就生起火來。

火光很快就映暖了破廟,這晚發生的一切就如當日她去皇家獵場救時禹時一模一樣,任憑時空輪迴物換星移,傅喆依舊選擇救時禹。

傅喆內心百感交集,當下容不得她多想,就著火光,從隨身帶著的葯袋裡翻出一小瓶解毒丸,這百寶袋是殊藝道長給傅喆一個人準備的,大到刀傷劍口小到頭疼發熱,應有盡有。

傅喆想起臨走時,寧淮說的那句「希望渺茫」,不知道這葯能不能解時禹身上的毒,傅喆也只能賭一賭,姑且死馬當活馬醫。

時禹無意識得咬著下唇滿額都是冷汗,臉色青白唇色發紫。

看見時禹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傅喆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悲痛。

傅喆將藥丸餵給時禹,發現他連吞咽都做不到,情急之下,只好自己喝一口水慢慢踱到時禹嘴裡,讓藥丸化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外面的霜雪依舊呼呼作響,傅喆這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寧淮沈六他們那邊怎麼樣了,她能為時禹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只能是聽天由命。

傅喆將時禹抱在懷裡,身上穿得斗篷也全都蓋到時禹身上,她輕拍著時禹的臉,過往的種種與眼前的人不斷重疊交織,那一聲聲熟悉的「姐姐」明晃晃闖進傅喆腦里。

傅喆有好一會都是失神的狀態,她感觸哽咽道:「時禹……時禹……你能聽得見我說話嗎……?時禹……我在喊你呢,時禹……醒醒啊……」

不知是殊藝道長的解藥起效了還是上天聽到傅喆虔誠的禱告,約摸過了快一個時辰,時禹那廂眉頭輕輕的蹙了起來,眼睛欲張未張,氣息呼吸有點紊亂。

傅喆本都快放棄了,但看到時禹這細微的變化立馬喜出望外,她急切的用臉貼著時禹的臉,呢喃道:「時禹,你醒了嗎……醒來吧……求你了……」

過了好一會,時禹才緩緩睜開眼帘,當目光逐漸聚焦清晰時,他認出來人,會心微微發出一笑。

傅喆驚喜萬分的看著時禹笑著醒過來后,她緊繃的神經瞬間就斷了,忽然放聲大哭起來,熱淚撲簌而下,全滴在時禹冰涼的臉上。

時禹嘴唇微微顫動,心底的感觸讓淚充滿眼,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因為時定舟給他的九重毒是無葯可解,即便如此,傅喆還是拚死相救。

時禹心中默默的在感恩上蒼,終究,死前,還能再看你一眼……

傅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腔的委屈不知道跟誰人說,這種大起大落,直落黃泉又衝上雲霄的極致情感,讓傅喆深感后怕,因為它太過純粹。

時禹氣息微弱又無奈的對傅喆說:「別哭了……,還活著……」說罷還用儘力氣撐起半身,在傅喆唇邊啄了一口才無力癱睡回去。

傅喆哭聲戛然而止,腦袋像被灌滿漿糊,一時半刻還沒有反應過來,懵然的看著時禹,眼珠子轉了幾圈才醒悟,本想發作吼一句都什麼時候你還輕薄我?!卻被時禹一臉情深驚得話都卡在喉嚨吞不下去說不出來。

「傅喆,我愛你……」時禹由衷的道。

傅喆被時禹一句沒有由頭的告白,慌得大氣不敢喘一下,同時她也發現時禹沒有像從前一樣,喚她一聲「姐姐」。

傅喆張了張口像想回應什麼時,時禹用手指點住她的嘴唇,搖了搖頭。

時禹見傅喆乖巧順從不作聲,他緩了好一會氣,才繼續道:「你知道……當初為什麼我會在大殿上狠狠的剜你一眼,因為你跟我母妃……有著一樣憐憫仁慈的目光。我的母妃總是說對不起我……她也曾想帶著我一起下地府……好過留我在人間做惡魔的兒子……但她始終下不手殺我,所以我恨了她這麼多年。」

傅喆聽著時禹的話,直覺當下又是一場生離死別……她的心臟好像被人生生撕裂一樣,痛得讓人窒息,傅喆用手緊緊的握住時禹那早就冰涼透骨的手摩挲在自己臉上。

傅喆很想對時禹說一句,你還有我啊……但她沒有臉面沒有勇氣去說這句話,畢竟那日在林里所有決絕的話都是她怒吼出來。

時禹輕瞌眼帘,既悲痛又無奈的說:「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傅喆……我想過很多……方法想把你留在身邊,有些是身不由己,有些是我故意為之。哪怕將來……或者你會恨我,我也不在乎。終究你不……愛我,你愛顧延……所以,你對我只是駐足停留過,卻從沒有堅定的選擇過我……」

話落,時禹覺得自己此生怎麼能悲哀如斯,他哽咽得輕咳了一聲,眼淚隨著一口紫黑色的血就從他唇舌間湧出也一同從眼角滑落,這觸目驚心的顏色一下就浸染了時禹的白袍。

傅喆全身血液頓時像被凍住,呼吸一滯便不由自主失聲驚呼起來——時禹無力的再次對她搖搖頭……讓他說下去。

傅喆噤聲如石,兩行熱淚卻止不住的滴滴落到時禹胸口上,化開一個個小小水跡,她不敢出聲怕打斷時禹,傅喆知道,哪怕沒有從前那些恩斷義絕的決裂,時禹也會離她而去。

「傅喆……這世間兜兜轉轉來來去去……那麼多人……不是非你不可,只是遇到了你,我就想堅持下去,即使沒有結果……」少年這凄惶的話別對傅喆來說簡直就是字字誅心,時禹啞聲哭了起來,深邃英挺的臉上淚痕縱橫。

時禹的目光幾許流連在傅喆那泣不成聲的面容上,他已經看不大清眼前的事物,耳朵滿是嗡鳴,怎料他剛頓了一頓,喉間又是一股黑血噴涌而出。

隨後,時禹的氣息驟然變得非常微弱,傅喆淚眼朦朧,顫著手去擦拭時禹嘴角的血,她當下只想時禹走得體面一些。

時禹艱難的伸出手指輕輕拂過傅喆淚眼,他聲音已經細得只發得出氣聲,傅喆壓住哭聲,將耳朵湊近時禹唇邊,時禹嘴唇微微闔動:「上天對我不薄……死前還能看見你守著我。」

「傅喆……我愛你……傅喆,要記得……時禹愛你……」

話音未落,時禹的手陡然無力跌落在旁,他再也無聲息,二十二歲的年華走到盡頭,只剩下那句「時禹愛你」不停的襲向傅喆早已碎成渣的心臟。

傅喆在這一刻覺得自己的世界全部都崩塌了,她成了孤兒似的,人世間為什麼要有那麼多遺憾,為什麼要有那麼多沒有結局的故事……

傅喆抱著時禹放聲慟哭起來直到眼前一黑失去知覺就昏了過去……

相遇本就是一場緣,善緣,孽緣從來不由人,破廟一隅的悲天憫人,廟外一方的蕭瑟霜雪便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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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乃今科武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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