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尼古拉，慢點吃，給，這是紅茶。」
彼得殷切地把茶杯塞到尼古拉手中，正好尼古拉有點渴了，他毫不猶豫地把紅茶一飲而盡，然後一口氣把剩下半個三明治吃完。
見尼古拉將紅茶喝的一滴不剩，彼得的眼神更熱切了。
他麻利地給茶杯重新填滿茶水，一面抽出功夫，用幾乎是懇求的語氣對余幼楓道：「莎拉，我有些事想跟你哥哥談，你可以先回去嗎？另外，我要再次向你道謝，感謝你每天都為我送來豐盛的晚餐，你真是個勤勞的姑娘。」
要跟尼古拉談談……聽起來像是隱藏任務的前奏。但是為什麼要把我趕走？莫非這任務只有一人能觸發？
聽到彼得攆人的話，余幼楓從沙發上起身，有點猶豫不決。
她看尼古拉坐在沙發上，沒有起身的意思，似乎真打算在這裡做客。
按理說，她現在應該立馬離開，不打攪同學觸發任務。可她總感覺彼得這廝有幾分異樣，他投向尼古拉的眼神極其猥瑣，看起來就讓人覺得不懷好意。
當然，尼古拉要是真死了也不管她的事，但余幼楓還是決定再觀察一會。畢竟在這個夢境世界她和尼古拉的關係是兄妹，有尼古拉擋在前面，也能給她的學生身份作掩護。
於是，余幼楓又蹲了下去，開始磨磨蹭蹭地整理裙邊，擺弄鞋帶，看得彼得一陣發急，只能心不在焉地跟尼古拉聊天，一邊用餘光偷偷掃視她，眼中充滿希望她早點滾蛋的渴望。
就這樣，余幼楓足足磨蹭了五分鐘，也沒發現房間中有什麼異樣。
正在她覺得沒啥問題，打算動身離開的時候，她突然看見尼古拉頭一歪，竟是一下子倒在了沙發上，眼皮緊閉什麼反應也沒有了。
「尼古拉？」
「尼古拉！」
余幼楓大聲喊他的名字，但這位兄長同學毫無反應。
余幼楓此時確定，這哥們是徹底沒意識了。她立時把頭轉向彼得，發現這位中年發福的先生尷尬的搓著手，囁喏著嘴唇，似乎想解釋什麼的樣子。
他支吾了半天，終於吞吞吐吐地道：「哎呀，怎麼會出這種事？我沒想到，我沒想到那個三明治會讓尼古拉暈倒。要不這樣吧，莎拉，你把尼古拉留在鄙舍，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等他身體好轉，我親自把他送回去，這樣好不好？」
說話的時候，彼得的眼睛都沒捨得離開尼古拉，只偶爾才分給余幼楓一個眼神，眼巴巴地盼望她離開。
然而，他越是這麼做，就越是可疑。
余幼楓只思考了一小會兒，就果斷地拒絕道：「謝謝您，彼得先生，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母親叫我們早點回去，或許她會有辦法讓尼古拉好起來，我這就帶他回家。」
「哈？哼…唉……」
「好吧，就這樣吧……」
彼得嘟囔一聲，看起來極不情願，不過房東就住在隔壁，他再不情願也沒法強行留人。
在余幼楓的懇求下，他挺著肚子幫忙搬起尼古拉，將這位不幸暈倒的男屍一路運送回家。
彼得按響門鈴，房東太太開門便看見了尼古拉的慘樣，她尖叫一聲，差點也跟著昏迷過去。
好在，房東太太克制住了這種衝動，她禮貌地打發走彼得，跟余幼楓一起將尼古拉搬上沙發。她把手帕蓋在尼古拉的臉上，一邊嘆氣，一邊向余幼楓問；「發生了什麼事？尼古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很抱歉，尼古拉吃了彼得先生給的東西，或許是這個原因……」
余幼楓很尷尬的把事情講了一遍，沒等她說完，母親就匆匆打斷了她，捂著嘴怒罵道：「我就知道！那個下流無恥的男屍，他一直對尼古拉不懷好意！莎拉，幸好今天你也在那裡，不然尼古拉就完了！」
母親的話裡帶出了驚人的信息，讓余幼楓無力吐槽。
蟑螂也就算了，為什麼去鄰居家做客會遇到這種事啊？余幼楓簡直無法想象，設置這個場景的老師以前究竟是遭遇了什麼。
無法揣摩講師們的良苦用心，余幼楓和母親一起照顧尼古拉，一邊旁敲側擊，獲悉了許多關於彼得先生的消息。
原來這個彼得，是個名聲狼藉的活屍。在搬到這裡之前，就有很多對男屍動手動腳的流言，傳聞被他邀請進家門的男屍都再也沒出現過，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的性取向。
總而言之，這是個品行不端，卑鄙可恥的傢伙。要不是他給的錢實在是太多了，房東太太打死也不會讓他搬進來。
得知前因後果，余幼楓竟無言以對。
在她和母親的照顧下，半小時后，尼古拉幽幽醒轉。他刷地睜開眼睛，帥氣地支起胳膊，完全不知道他剛剛逃過了怎樣的厄運。
見他一派無所謂的樣子，余幼楓委婉地把彼得先生的情報重複了一遍，希望他以後能謹慎一些。哪知了解彼得是什麼玩意，尼古拉也眉頭不動，淡定的跟喝掉加料紅茶時表現的一般自信，心裡一點逼數也沒有。
看到這裡，余幼楓是真的服了。
這位同學，是真的頭鐵。
尼古拉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就被母親趕出家門。
和年幼的莎拉不一樣，尼古拉在一家棺材店當學徒，每晚都必須去那裡工作。
順帶一提，在這個軍訓世界，棺材不僅是床，也是一樣重要的交通工具，尼古拉在棺材店的工作，類似於在4S店裡洗車……
總之，送走了糟心的兒子，母親開始操心自己的小女兒。
被母親用慈愛的眼光注視，余幼楓背後發毛。
她跟在母親後邊，痛苦的走進廚房，開始學習如何操持家務。
因為莎拉身形過矮，母親體貼地搬了一個小凳子讓余幼楓站在上邊，方便她動手操作。
面對母親從冰箱里取出的蟑螂，余幼楓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笑。
人的適應能力是很可怕的，不說油炸蟑螂是某些城市的特色美食，備受廣大市民喜愛。在過去經濟危機時，失業者也能忍受蛆蟲刨出垃圾桶里的麵包和腐肉，為了生存努力進食。
同樣，在吃了巨量富含蛋白質的昆蟲，又被冰箱里的幼崽驚嚇后，現在余幼楓已經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初步適應了和蟲子們和諧共處的人生。
所以，當母親把蟑螂和活蛆放在菜板上，讓她把蟑螂剁成七分碎的時候，她很坦然地接受了命令。
余幼楓平靜地把蟑螂分屍、將活蛆揉進麵糰里烤制餡餅。在她做這些的時候，還有餘力抽出心思去思考別的事。
事實上，自從吃了那頓飯，她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那種讓人難以忍受飢餓，是怎樣進入夢境中的？
在現實中，無法剋制的飢餓會嚇到舍友，會給生活帶來許多麻煩。但在這個夢境中，這種飢餓無疑是極為管用的。
進食，和呼吸一樣是身體的本能。
人無法通過憋氣自殺，也很難通過絕食自盡。
固然飢餓無法讓人忘卻蟑螂的可怕，但對余幼楓來說，這種能讓她強行進食的感覺已經夠用了。
為了更好的扮演莎拉，不暴露她的學生身份，她需要飢餓，需要它在適當的時間內控制她的身體。畢竟，儘管有了心理準備，讓她主動吞咽n只活體蟑螂也有點太難了。
余幼楓把半死不活的蟑螂扔進鍋里，一邊聽母親講述如何調味，一邊繼續思考如何將飢餓入夢。
在昨晚也就是在學院度過的第一夜，她有按照終端給的教程嘗試清醒夢。
就如助教所說的，他們都是有天賦的人。當早上醒來的時候，她不但記得昨晚做了夢，還記得她在夢中有了一定的意識，控制自己在天空漂浮，在天上飛了起來。
可惜她沒飛多久，就被引力拉到地面，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直直墜入深淵。但不管怎麼說，在飛起來的那一小段時間裡，她還是控夢成功了。
當然，余幼楓知道，控夢是任何一個普通人經過訓練也可以做到的事，並不值得驕傲。
比起「自我夢」，在講師們構造的夢境中控夢，難度幾何式增加，哪怕只是把感知引入夢境，也不是新生能做到的事。
然而，儘管知道其中的難度，余幼楓還是想嘗試一番。
晚餐的遭遇告訴她，這種飢餓感超乎尋常的強烈。它甚至能突破夢境封鎖，潛入講師們編織的軍訓夢境，這就提供給她重連刺激的可能。
毫無疑問，飢餓這種肉.體刺激，是來自於她本身的。
肉.體刺激不同於沉睡在思維中的記憶碎片，它是無比直觀，無時不在的夢境素材。
那麼，只要她能喚醒被壓抑的關於『飢餓』的顯意識，就能重連肉.體感官，讓『飢餓』再次進入軍訓夢境。
「就算失敗，也沒什麼損失。反正在他人的夢境里控夢，這是遲早要掌握的東西。」余幼楓在心底給自己打氣，就開始嘗試重連飢餓。
她努力克服對進食的反胃，強行催眠自己，試圖忘記噁心的蟑螂和蛆蟲。同時，她極力聯想剛入學時第一次飢餓的感覺，還有美味的蛋糕、餅乾、蘇打水，糖果、罐頭、小魚乾……
在想到菠蘿包的時候，一種熟悉的飢餓感從胃部湧來，讓余幼楓和面的手不住發抖。
余幼楓頂著母親疑惑的目光，飛速取出一盒過期的變質牛奶，把黏稠的牛奶囫圇咽下，才重新把飢餓打壓回去。
「成功了，下次等吃飯的時候再試，看我這樣喜歡吃蟲子，應該不會有人懷疑我是學生了……」余幼楓心裡鬆了口氣，連拍餡餅的動作都輕快了些。
結束折磨人的剁餡，午夜尼古拉在棺材店上班，並沒有回來，余幼楓就借口晚餐吃撐了，夜宵只吃了點沒有蟲子的麵包充饑。
在家中被母親以學做家務為由折騰了一個晚上，快到早晨的時候，尼古拉終於從棺材店回來，一家屍開始吃一天中的最後一餐——早餐。
尼古拉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座位旁邊，看來這一天工作，他也被折騰的不輕。
余幼楓端過一碗蟑螂濃湯，懷著同情的心將它放在了尼古拉面前。
在她伸手擺放刀叉的時候，她發現尼古拉的脖頸散發出淡淡的臭味，不僅如此，他的手腕也有地方開始腐爛，連他那張英俊的臉也腐壞了一點，大大有損他的容顏。
不光余幼楓發現了這點，當母親落座后，她看到這幅模樣的尼古拉，直接驚呼出聲：「尼古拉，你在外面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不吃飯怎麼行呢！你再這樣下去，白天蟑螂會鑽進你耳朵里的！你不想睡著的時候讓蟲子啃你的腦漿吧？」
聽了母親的話，尼古拉低頭望湯，表情無比糾結。
在棺材店工作了一天，他從同事那裡知道了進食的重要性。
活屍想要生存下去，必須吃這些不堪入目的食物補充「屍氣」。
屍氣能讓活屍的身體不再腐爛，這是普通的食物做不到的。如果不吃，那身體就會逐漸腐爛變臭，淪為蒼蠅和蛆蟲的溫床。
換句話說，吃蟑螂和被蟑螂吃，這兩件噁心的事總得選一件去做。
凝視湯里半死不活的蟑螂朝他揮動觸角，拖著殘缺的身子想往他手上爬，尼古拉內心掙扎了幾秒，最終選擇了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