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李常信幾乎是哆嗦著拾起速食麵袋,將它扔進了辦公室內的垃圾桶里。

他低頭聞著血味濃郁的泡麵，打心底感到不對勁。

他飢腸轆轆，可這樣詭異的東西他實在不敢吃。

於是他將麵湯和麵條一起倒入廁所，用公司的洗潔精洗乾淨碗,把碗還給了同事,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神情恍惚。

有奇怪的事發生了。

是鬧鬼了嗎？

李常信不是沒想過速食麵變質的可能,但剛才那個電話打消了他的僥倖,讓他知道這事並不簡單。

「叮鈴鈴——」

他的手機響了。

李常信精神緊繃,在接通手機前，他特意看了眼號碼,不是他之前撥打的「444-666-1313」，而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新號碼「181-576-3416」。

只要不是『希望蛋糕店』的那傢伙就行。

李常信鬆了口氣,他接通電話，勉強打起精神。

可是，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他的表情凝固了——

「李先生，你吃飯了嗎？要不要買塊蛋糕當午餐？」

李常信又氣又餓，他想破口大罵，讓這小子別來糾纏自己了。但他想起剛才那事，心裡不禁惴惴，覺得不能得罪對方。

不管對面是人是鬼,你越生氣，他們就會越來勁。

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理他……

李常信心裡有了主意,他鎮定下來,盡量平穩地道：「謝謝你,我不買,我不喜歡吃蛋糕，你打給別人吧。」

說罷，他掛掉手機，暗暗希望這番話能讓對方放棄向他推銷的打算。

掛斷後，他還不放心。

他把之前打的「444-666-1313」和這個新號碼一起拉黑，讓它們再也打不進來。

做完這些，李常信鬆懈下來，他又困又餓，但剛才的事折騰的他有些難受，他就放棄了吃飯，趴在工位上午休，打算小睡一會兒下午繼續工作。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

起床鈴響，同事們紛紛從桌上爬起，開始伸懶腰打電話。

李常信抽出那張電話單子，他極力忽視「444-666-1313」，繼續打它下面的號碼。

這張電話資料的精準性很高，才打三小時，他就又開了兩單，一天的提成達到了兩千五百塊。

收穫頗豐，這讓他不禁盪起笑容，連午餐帶給他的陰影都消散了不少。

「加把勁，干到晚上回家吃大餐！」

李常信決定晚上買點貴的慶祝開單，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不過，打了這麼多電話，他嘴巴有些渴了。於是他想從飲水機接點水，卻發現行政愁眉苦臉地站在那裡，阻止了他接水的舉動。

「公司的飲水機進蟑螂了！李哥，今天的水不能喝了！」

「什麼？」

李常信嘴巴乾澀，有點不敢相信：「那什麼時候能好，你盡量快點啊。」

「好，我正在想辦法，爭取明天之前解決這事。」行政回道。

李常信無奈回了辦公室，他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又說不出。

眼看再過一會兒就要下班，他也懶得出去買水，又堅持打了一小時，一直熬到下班。

下班后，他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坐在他工位旁邊的劉蕊麗探過頭來，十分關心地道：「李哥，你今天看起來臉色不對勁，還想著中午的事呀？」

「有點。」李常信苦笑道：「那個蛋糕店的小子不依不饒的，老給我打電話推銷，讓我覺得瘮的慌。你說我外賣點的是黃燜雞，跟蛋糕店根本扯不上邊，他是怎麼知道我盒飯里有老鼠的？」

「天，這真挺滲人的。」劉蕊麗搓了搓雞皮疙瘩，有點后怕的道：「幸好我沒點黃燜雞……李哥，你能告訴我是那家蛋糕店嗎？我以後避開他家，我最怕蛇啊老鼠什麼的了。」

「行，是希望蛋糕店。我告訴你他的兩個號碼，你把他拉黑，他打來的電話你千萬別接。」

李常信把兩個號碼說了一下，劉蕊麗將兩個號碼手動拉黑。

見劉蕊麗收起手機，李常信忍不住提點了兩句：「小劉，再過幾天你就要轉正了，但也別鬆懈，多打點單子，以後得到的資源也會好。」

「李哥，我知道呢，我再打一會兒，完成今天的任務再回去。」

李常信欣慰點頭，他離開公司，乘坐公交在住所附近的商業街下車。

他想乾脆下頓館子，小小地奢侈一把。

但一想到買房的夢想，他又忍住了，最後只買了一份五十元的高檔盒飯，準備帶回家吃。

李常信疲憊地回家，用鑰匙開門。

他的出租屋亂得不可思議，但他沒有女朋友，自己也沒心思打理。

他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打開塑料袋取出盒飯。

可是，當他打開蓋子后，他臉上的期待消失了。盒飯里的飯菜不翼而飛，裡面裝的是幾根血糊糊的手指。

十根手指剁碎攪成一塊，甜膩的蛋糕味鋪面而來。

「這是什麼？奶油？」

他用筷子攪了攪，手指似乎是用肉色奶油混著番茄醬做的，因此非常逼真，又有嚇唬人的效果。

這顯然是一次惡作劇，可李常信僵坐在沙發上，臉色鐵青。

「是他做的，一定是那個賣蛋糕的做的！」

「剛才那個賣盒飯的人是他假扮的嗎？他跟到我家附近了，他在威脅我！」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常信腦子一片混亂，他一會兒覺得這是鬧鬼，一會又覺得這是有人想整死自己。

他把盒飯系好扔掉，騰地站起來跑到廚房想下份挂面。

他不敢再出去買東西吃了，他覺得買什麼東西都會淪落到一樣的下場。

現在，只有他親手做飯他才會安心。

他打碎雞蛋，煮了碗清湯掛麵。

中途，他的手機再次響起鈴聲。

他一看是「181-576-3416」，就沒有理會，他真是怕了蛋糕店的電銷員了，就沒有見過這種可怕的人。

手機響了一分鐘，那邊就掛斷了。

李常信腳步虛浮地端著面坐到沙發上，大口吸溜著麵條，總算吃了一頓熱飯。

麵條煮的很普通，連鹽也沒加，只有倆荷包蛋，李常信卻吃得無比滿足。

他中午沒有吃飯，下午沒有喝水，回到家后又飢又渴，實在沒心思講究別的。他幾口吸溜完半碗，覺得這是他吃過最美味的一頓麵條。

「嘔——」

吃到一半，他突然感到一陣反胃。

他連忙跑到廁所，對著馬桶狂吐。

他看著馬桶里的嘔吐物，頓時面如死灰。

馬桶裡面全是紅色的血，他吐出的不是麵條和荷包蛋，而是一團團頭髮和牙齒！

牙齒硬邦邦的，還沾著血。

李常信又是一聲嘔吐，這次他吐到了手裡。

他張開手心一看，一團黑色的頭髮混著膽汁，中間還有一顆沾血的牙，這些都不是蛋糕，而是實打實的真貨。

它們都是從人身上掉出來的，可他沒有掉牙，這些東西能是誰的？

「我剛才吃的都是什麼？」

李常信擁著馬桶不斷嘔吐，心裡充滿了恐懼。

等到吐完，他趕緊衝到沙發前望向桌子，只見原本盛在碗里的半碗麵條變了樣子——

這哪裡是麵條，分明是半碗連著頭皮的頭髮！

而且剩下的那個荷包蛋也不見蹤影，取代它的是一顆顆粘稠的牙齒。

李常信彎下腰，蹲在地上又是一陣狂吐。

他回到廁所想要漱口，然而從水龍頭裡流出來的卻是赤紅色的血，這讓他的精神徹底崩潰。

「叮鈴鈴——」

手機鈴響起。

李常信認命地接起電話，不等對面說，就哀求地道：「求求你放過我吧，你到底想怎樣？」

「李先生，你買蛋糕嗎？買個蛋糕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對方直接攤牌，李常信反而不說話了。

對面一個勁的推薦蛋糕，就算他腦子瘸了，也知道不能一下子答應。

他為什麼非要他買蛋糕？如果他買了，會有怎樣的下場？

不買顯然還會繼續遇到詭異的事，但買了就一定會好過嗎？

李常信這時確定他這是遇見鬼了，他推銷了兩年，沒想到還有被鬼推銷的一天。

豐富的社會經驗讓他明白，鬼這麼急切的想要賣蛋糕，想要的肯定不僅是錢。

「你想要什麼？」他沉聲道：「你先告訴我買蛋糕的代價是什麼？」

「你買蛋糕嗎？」那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自顧自地道：「不買是嗎？那我今晚就去找你。」

電話「嘟」地一聲掛斷。

李常信死死盯著手機，身上冷汗直冒。

他說今晚要來找我！

他要對我做什麼？！

為什麼拉黑沒有用？

為什麼他還能打進來？

李常信頹然地坐在沙發上，意識到糾結這些問題是沒有意義的，他已經認定對面是鬼了，沒聽過鬼來電能通過拉黑輕鬆解決的。

「怎麼辦？」他抬頭看了眼窗外：「要不搬出去？」

「不行，他都跟蹤到我家附近了，說不定他正躲在我家外面等著我，出去正好被他逮著。」

李常信木然扯出幾張紙巾，將手上殘餘的血跡擦乾淨。

他看著地板上的嘔吐物，完全沒有清理的心情。

他把沙發拖到門口，用它堵住門，把每一扇窗戶關掉鎖好。

然後他拉上窗帘，躺在床上自欺欺人。

他已經把房子關的一道縫也不剩了，他回來的時候家裡沒有人，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李常信知道不管出去還是留下，那鬼都不會放過他的。

既然如此，他就不再瞎折騰。

搬沙發已經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他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打算熬到明天早上。

可是這一天他著實太累，儘管心裡恐懼，在凌晨兩三點的時候，他還是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睡了一小會兒，耳畔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頭腦昏昏沉沉。

床底下有聲音。

誰躲在他床底說話？

他心裡一悸，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

就在這時，底下又傳來了說話聲，讓他不由支起耳朵——

「我餓了，你餓不餓？」

「我也餓，一天沒開出一單，能不餓嗎。」

「那你今天能開單嗎，他到底買不買蛋糕？」

「他應該不會買了，一會我問完，我們就把他吃了吧。吃了他，我們就不餓了。反正蛋糕肯定賣不出去，吃了他也是一樣的。」

什麼……吃了我？

李常信聽得手腳發軟，可能是他太過激動，床震了一下，讓底下聽到了聲音。

「咦？他好像醒了。」

「那你快問吧，我等不及了。」

有什麼東西從床底爬出，李常信聽著「砰砰」的心跳，口水咽的厲害。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團陰影走了過來，伏在他耳邊道：「你醒了吧？我最後問一次，你買不買蛋糕？」

李常信身體發抖，他僵在枕頭上一動不動，耳畔回蕩著這個問題。

買不買？

到底買不買？

它已經來了。

床底下還藏了人。

他逃不掉的。

不買會被他們殺了吃掉。

李常信腿軟的沒有力氣，他知道自己沒有反抗之力，只能幹澀地道：「我買，一個蛋糕多少錢？」

「不要錢。」那聲音顯得很愉快：「現在就給你吃。」

說著，一大團粘稠的蛋糕塞進了他嘴裡。

李常信被迫張開了嘴，狼狽地把嘴邊的蛋糕咽了下去。

然而，他一嘗到蛋糕，什麼恐懼、害怕、不安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蛋糕的滋味讓他忘卻了一切，他只想吃更多、更美味的蛋糕，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

「還有嗎？我還想吃。」他急切地道。

「還有，你過來吃吧。」

窗外的月光閃過，李常信這才看清，站在他床頭的是一個長著人類五官的蛋糕人。

蛋糕人有著人類的眼睛，人類的牙齒，人類的鼻子，然而他的其他部位都是蛋糕做的，在空氣中散發出甜膩的滋味。

蛋糕人的腦袋少了一大塊，顯然，他剛才吃的就是他身上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

李常信恍然明悟。

他不再害怕了。

他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想吃。

想要更多。

他貪婪地撲了上去，一手扯下一大塊蛋糕，狼吞虎咽地啃噬起來，在月光下表情無比猙獰。

喜悅。

滿足。

飽腹。

李常信趴在地上貪婪地吃著蛋糕，像一頭貪吃的獸，把頭埋進蛋糕里不斷拱著，吃的肚子撐起也不罷休，還在拚命往下咽。

他沒有發覺，隨著他吞咽蛋糕，他的身體也在慢慢軟化，變得和蛋糕一樣柔軟濃稠。

很快，他將蛋糕吃的一點不剩。

他趴在地上，貪婪地用鼻尖嗅著。他伸出舌頭，舔舐地板的每一道縫隙，妄圖找到每一片遺漏的蛋糕碎屑。

「還有嗎？」

「還有嗎？！」

他狂躁地大叫。

他突然想起床底下還有一個人，它說不定和電銷員一樣，也是一塊蛋糕。

於是，他迫不及待地縮起身體，眼冒綠光地爬了進去。

然而，床底下一個人也沒有，他只在裡面找到了一部手機。

是他平時用的那部手機。

李常信打開屏幕，映入眼帘的是通話圖標。

「蛋糕，蛋糕……」

「給我蛋糕，我想吃更多蛋糕！」

「對了，我可以打他的電話，讓他繼續給我送蛋糕！」

李常信露出得逞的笑，他迫不及待地拿點開圖標，摁起他白天撥打的那串號碼——「444-666-1313」。

他點了通話，可讓他失望的是對面並沒有回復，回應他的只有系統自動播放的忙音——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播……」

這是他最後聽見的聲音。

他很快溶解在原地，和蛋糕人一起消失不見。

留在床底的，只剩下一部閃著白光的手機……

……

23號卷。

保健品公司。

上午9點鐘。

HR領著一名年輕女子走進辦公室，對剛打完電話的劉蕊麗道：「蕊麗，這是你們電銷部的新人，你有空多帶帶她。」

「對了，李哥不是離職了嘛，就讓她坐李哥那個工位吧。正好離你也近，方便你們交流。」

說完，HR急匆匆地走了，留下新人和劉蕊麗面面相覷。

「我叫余幼楓，請問前輩怎麼稱呼？」余幼楓扯了扯西裝領帶，感覺有點不適應。

「叫我蕊麗就行，我跟你差不多大，也才轉正沒幾天。」劉蕊麗笑道：「你剛大學畢業吧？長得好年輕啊，怎麼跟高中畢業生一樣。」

余幼楓禮貌地笑了笑，沒好意思說她好像就是高中剛畢業，還沒上過大學（如果404學院不算的話）。

初來乍到，余幼楓不打算做特立獨行的事。

於是她按HR的安排，順從地坐在了李常信的工位上，開始學習電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