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雲夢主人

(十五) 雲夢主人

耶律宗釋聞聲渾身一顫,猛地鬆開掐著蕭茹韻脖子的手,扭曲的眉目完全舒展開,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無法溢於言表的喜出望外。他大步流星來到殿外,看著那一襲完全將整個身形籠罩進暗夜的黑紫色斗篷,激動不矣。

「你親自來了?」

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卻見對方紋絲不動。耶律宗釋正覺奇怪,猛然省起蕭茹韻尚在殿內奄奄一息,忙擊掌招來婢女,吩咐將狼狽昏迷的人送回後宮。待一切畢了,耶律宗釋才喜笑顏開地將那人親自迎進殿中。

來人十分神秘,即便四下無人也未有立時掀開篷帽。而是看似隨意環顧四下,當看到一地狼藉的菜品以及破碎的女子衣衫,那人竟輕笑一聲,調侃道:「可汗陛下好興緻,莫不是我這不請自來擾了你的情趣?」

「怎麼會?」耶律宗釋哈哈大笑,特意趨前神態親近,語氣中甚至流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討好。「如今在朕心裡,可沒有比雲夢主人更重要的客人了。不,說客人還不準確,應該說是盟友。」

來人突然回過身來,篷帽自柔順的青絲悄然滑落,顯露出一張絕世容顏。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奇特,彷彿是由女子的精緻細膩與男兒的剛毅深邃巧妙結合到一處,促成其五官每一處都堪稱完美。只是如果此刻展昭身在此處一定會驚訝不矣,因為這個深夜來訪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改變了他一生軌跡的夢魘——紫謹。而原本因展昭毀去的半邊容貌不知什麼緣故竟然已復原如初。

紫謹微一挑眉,冷冷道:「不必套近乎,我們之間只是交易,我沒打算跟你做朋友。」一句話堵得耶律宗釋表情甚是尷尬。換做平日以當今可汗的暴躁心性,若示好被拒早就勃然大怒,但不知為何對上眼前這位的不領情,他卻只覺得是對方高傲的個性使然,全然不放在心上。

「雲夢主人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交易歸交易,交易久了自然就有交情了。」

紫謹懶得理睬對方的自作多情,遂改變話題道:「不知可汗陛下應允我的事查得如何了?」

儘管耶律宗釋心中十分想跟對方再多款談幾句,卻也不敢表現太過,惹其不快。他道:「放心,朕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已經有可靠消息傳來,紫嬋宮知道當年秘聞的老人雖已不多,但終究還是有幾個知情者活了下來。朕隨後自會想盡辦法將人弄出來交到你手裡。」

「如此甚好。」

耶律宗釋想到對方的身份及能耐,眼珠瞬間一轉,故意唉聲嘆氣道:「只是最近朕被一樁煩心事纏身,實在騰不出手全力幫你辦這事,所以還得請雲夢主人多等上些時日,望你見諒。」

紫謹如何能不知對方心思。「有什麼要我做的,不必拐彎抹角,坦言便是。我早說了,我們之間是交易。只是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說歸說,至於做不做怎麼做,那就是我的事了。」

耶律宗釋聞言不由笑了。「雲夢主人當知朕這可汗之位之所以不穩,便是因有個權勢熏天的二弟與朕處處作對。他在契丹與朕鬥法便也罷了,竟不知廉恥欲聯合大宋朝廷,妄想謀權篡位。如今更勾結了一名宋官,設局下套搞得朝堂烏煙瘴氣,使朕分身乏術、疲於應對。」

「說重點!」

「如果雲夢主人能夠出手幫我殺了那個宋官,朕肩頭的壓力想必能輕上不少。」

紫謹眼皮突地一跳,不知怎的竟對此刻契丹可汗的嘴臉產生了一種極端的厭惡感。他譏諷道:「你怎麼不叫我殺了你的二弟?如此不是一勞永逸?」

「他?」冷笑一聲,耶律宗釋眼中透出一股濃重的恨意。「朕要親手送他下黃泉,自不敢勞煩雲夢主人。」

「所以你要我幫你殺那個合謀的宋人?」

「這對雲夢主人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視線突然轉冷,紫謹的聲音冷如臘月飛雪。「可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宋人。」

「雲夢主人怎麼是宋人呢,你身上明明流著……。」話未說完,眼前就是一花,紫謹竟是一把揪住耶律宗釋的衣領將他狠狠抵到牆上。

笑容突然綻放開來,卻是如那叫人毛骨悚然的罌粟花,美麗中帶著三分惡毒。「我說了,我是宋人。我是有答應過你可以助你接管紫嬋宮,可我從來沒說過我要做契丹人。還請可汗牢記這一點,不要再說錯話惹我心情不好。」

不等耶律宗釋反應,突然不知從哪裡跳出十數個契丹侍衛,俱是「哐嗆」一聲拔刀在手。領頭而來的侍衛統領烏克渤更是大喝一聲:「大膽逆賊,放開陛下!」

「逆賊?」紫謹眼神危險地眯了起來,耶律宗釋見狀忙朝著眾人呵斥道:「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陛下?!」

「全都出去!誰若敢對雲夢主人不敬動手,朕要他狗命!」

烏克渤只得命人退出殿外,自己剛猶豫著是否要走,卻不想紫謹突然鬆開耶律宗釋,冷聲道:「不用了,我要走了。」

「雲夢主人……。」

「那個宋人我不會替你動手。我曾答應過一個人這輩子不再殺人。所以,請可汗自行想法子吧。如果連如此小事都處置不好,可汗要我怎麼相信你能從紫嬋宮幫我撈人出來呢?」不等說完,紫謹已經重新戴上篷帽翩然而去。

侍衛統領烏克渤皺了皺眉頭,見人已遠去耶律宗釋還面無表情地望著殿外久久出神,以為陛下是被對方氣得不輕,於是上前抱怨道:「這雲夢主人當真不識好歹,要陛下為他做這做那,自己卻不肯付出絲毫的誠意。恕臣不明白,這樣一個人,陛下為何重視至此,非要與他合作呢?」

耶律宗釋的目光仍遲遲未能收回,深遠得就像隨著那人的離開一同去了遠方。「烏統領知不知道關於紫嬋宮的傳說?」

也不等烏克渤回應,徑自悠悠講述起來:「傳聞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先祖尚未建國一統,而我耶律部族也不過是這草原上一個尋常的小部族。有一日自北方來了一個神秘的女子。那女子美艷絕倫有著傾世之姿,唯一與我族有所不同的是她擁有一雙深邃魅惑的紫眸。女子似是逃難來此,被我耶律部族與蕭氏部族的族長救下,教會她說我族的語言,更是為她起了個美麗的名字紫嬋。那紫嬋很是聰穎智慧,助兩族愈發強大,於是兩位族長同時愛上了她,都想求娶於她。紫嬋本對兩人都有情意,但最終她選擇了蕭氏族長,但為了彌補對耶律族長的虧欠,她答應幫其一統天下。為此她建立了紫嬋宮,將蕭氏與我耶律氏的利益永遠連結在了一起。而那位耶律族長最終真的在其與蕭氏的相助下成了這片草原的王,他就是我契丹王朝的開國君主——太(tai)祖先帝耶律阿保機。也許是出於對紫嬋的遺憾,太(tai)祖自此立下宗規——每代繼位的可汗必須唯紫嬋宮宮主馬首是瞻,迎娶其指定的蕭氏部族之女為後。」

烏克渤疑惑道:「迎娶蕭氏女為後倒不奇怪,只是堂堂可汗陛下,如何能以一個教派的宮主馬首是瞻?太(tai)祖之言實在匪夷所思。」

「是啊,原本朕也是想不透。帝王當有凌雲壯志,如何能甘居人下?而且也從未有白紙黑字記錄這條宗規,不過是每代口耳相傳罷了。只是查閱宗室秘卷,朕突然發現每一代我契丹皇帝無一例外都對紫嬋宮宮主言聽計從。雖說那紫嬋宮向來不涉世事,從不干預朝政,但這也太古怪了。不說別的,單講這一代宮主蕭紫桓對我父王的影響就不是三言兩語能道盡的。就因他隨口說了一句應對契丹境內的漢籍子民好些,我那父王便不遺餘力推行改革想要提升那些下等人的地位。」耶律宗釋深吸口氣,終於收回視線望向烏克渤。「朕這個可汗之位得來不易,至今仍遭部族中人詬病。不為別的,正是因為朕不如赤術,沒有得到紫嬋宮的認同。」

「陛下怎可妄自菲薄?陛下不但迎娶了紫嬋宮指定的蕭氏皇后,紫嬋宮也並未對陛下登基表達出任何不滿。」

耶律宗徹冷哼一聲。「有無不滿與是否認同根本是兩碼事。朕翻閱了無數先代可汗手札才終於明白了一點,我們這些耶律氏的子子孫孫都傳承了□□源自骨血中對那紫嬋的嚮往。真正的天命所歸除了繼承王位,還應繼承的是對紫嬋宮宮主的迷戀。」

「迷戀?……可是陛下您對男子……。」

「這和是男是女沒有關係,更無關乎情愛,只是一種純粹的迷戀罷了。」耶律宗徹自嘲笑道:「當初朕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其實很是惴惴不安,時常暗自揣測莫非朕並不是天命所歸。因為別說什麼迷戀了,朕自內心深處壓根恨不得將那紫嬋宮毀了。直到……紫謹的出現。朕才明白自己是當之無愧的契丹皇帝。」耶律宗釋毫不掩飾眼中的光彩,像是尋到了至寶一般神采奕奕。「朕從來都沒有見過像他那樣的人,不但擁有絕世之姿,行事更是肆無忌憚、張狂不羈。誰人生在世能活的如此瀟洒,隨心所欲?弄得朕甚是嚮往如他一般聽憑本心率性而為。」

烏克渤並未錯漏可汗嘴角那一抹難得的溫柔笑意。只聽耶律宗徹又道:「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朕若想要拿下整個紫嬋宮,便惟有與他合作。」

「這是為何?」

耶律宗釋以手指點了點眼睛,作為心腹的烏克渤立即神色瞭然。

「你可知為何這麼多年朕一直斗不垮赤術?你以為光憑那懦弱無為的皇太後有這份本事牽制住朕嗎?哼,這一切不過都是紫嬋宮的手筆。每當朕布局快要成功,對方便會在背後施以暗手阻撓,使朕功虧一簣。不過,很快一切都會變了。」耶律宗釋再次望向紫謹離去的方向,心中冷笑不止:赤術,等朕讓紫謹登上紫嬋宮宮主之位,到那時便是你的死期。至於那展昭么……。

突然省起,問道:「格多羅剛才說那展昭去赤練軍營時騎的是赤宛,是也不是?」

烏克渤道:「不錯。不止如此,他還在軍營之中大顯身手,成了赤練軍的客座教頭。此子武功奇高,絕非善茬。」

耶律宗釋眼露凶光道:「真是不安分的東西,不好好當他的送親使臣,偏要和赤術這廝攪和在一起,莫要將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陛下如果打算對他出手,臣現在就去安排。」

「不急。」抬手阻了,耶律宗釋陰著臉道:「現在還不確定赤術是真的迷上了他,還是拿他做幌子,還不宜打草驚蛇。畢竟我宋遼兩國息戰多年,多少還要顧及到他宋使的身份。朕目前要全力對付赤術,再招惹一個宋帝,實在不智,也無暇分神他顧。」

「恕臣愚鈍,臣猜想赤王此番旅宋會不會已經與宋帝連成一氣?不然那展昭何以冒如此風險,偏幫赤王?」

「這可未必。俱可靠消息傳回,宋帝曾在契丹使館狠狠落了赤術的面子,雙方鬧得很不愉快。」冷笑一聲,耶律宗釋志得意滿道:「看來,柴玉貞那步棋,朕是走對了。赤術一定沒想到,他擅作主張截斷了柴家那麼好一枚亂宋的棋子,而朕只是向柴家餘孽略表扼腕之情透露些許真相,便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他聯合宋帝的算盤徹底落空了。」

烏克渤奉承道:「陛下英明。」

「暫時動不了那姓展的,倒是埋在赤王府的那枚棋子可以動一動了。你去告訴他,計劃不變,叫他見機行事。」

「陛下的意思是……?」

「赤術不是不給朕面子嗎?那就讓朕也好好給他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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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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