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險

遇險

俞善已經說晚了。

情勢急轉直下,變故幾乎發生在一瞬間!

「哎,你們別搶啊!」錢多寶慌了,他手上的兩個餅子剛掏出來,還來不及遞出去就被幾隻瘦骨嶙峋的手同時抓住,互相搶奪起來。

可兩個餅子又哪裡夠分,後面什麼都沒拿到流民愈發著急,哀求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大兄弟,再施捨點兒吧。」

「少爺,好心的少爺,你看我娃娃幾天沒吃飯了,您發發慈悲吧。」

錢多寶現在才覺出情勢有些失控:「沒有了,什麼都沒有,就這麼多,你們別擠了。」

他試圖大聲喝退那些流民,可那微弱的聲音瞬間就被苦苦哀求的聲浪淹沒了。

有餓紅了眼的流民,直接擠過來上手撕扯起錢多寶的衣襟,試圖從那裡找到更多可以充饑的食物。錢多寶被幾個人同時拉扯得東倒西歪,手裡的韁繩差點脫出去。

更有甚者,還有人趁亂想要從後車廂爬到騾車上來,一掀車簾,正正好和俞善警惕的目光撞在一起。

俞善很難形容那與自己對視的目光究竟是什麼樣的。

是絕望中滋生出的瘋狂,還是走到末路,孤注一擲的兇狠。

許是沒想到這車廂里空蕩蕩的,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只坐著一個衣著不算華麗的小娘子,那流民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茫然又遲疑,不過很快就重新被狠辣佔據:

這小娘子身上的首飾應該還值幾個錢,只要搶過來賣了就有活路了!

一不做二不休,那人伸出污臟不堪的手朝著俞善的面門抓過來。

俞善來不及多想,她只知道不能叫這人上車,於是當機立斷,猛地一腳踹在那人肩頭!

那人雖是個成年男子,可好些天沒吃飽過了,力氣本就不足,被俞善踹得倒抽一口涼氣,徑直向後仰了過去。

俞善趁對方吃痛,又補上一腳直接把人踹下車!

然後,她迅速反身撲到車頭,伸手一把抓住錢多寶的后衣領把人往後搶,另一隻手拽起他緊攥在手裡的韁繩就是一抖:

「駕!」

拉車的大青騾子突然被這麼許多人圍住,正在很不安地噴著鼻子,俞善一抖韁繩,它馬上撒開四蹄狂奔起來。

俞善已經顧不上考慮突然狂奔的騾車會不會傷到涌過來的流民了,現在不是爛好心的時候,萬一被流民包圍,她和錢多寶都不會有好下場。

不幸中的萬幸,他們此時距離城門處不遠,看門的守衛這兩天見慣了這樣的情況,反應極快,罵罵咧咧地就抄傢伙上馬,一路飛奔,揮舞著手中的棍棒,驅趕著騷動起來的流民。

狂奔的騾車很快突出流民的包圍圈,失去了目標的流民也在官兵的驅趕下很快散去,神情麻木地繼續蹲在泥地上,茫然地等待著。

這過程說起來驚心動魄,其實從頭到尾連半盞茶的功夫都不到,就消彌於無形之中。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滾燙的油鍋里,瞬間激起四濺的油花,之後便恢復了表面上的風平浪靜,猶如一潭死水。

至於那水面之下是不是有更大的風暴在醞釀,在伺機爆發,此刻誰也不知道。

驚魂未定的錢多寶,哆嗦著站在城門底下,半晌才醒過神來,他后怕地直抹眼淚:「善姐兒,我、我就是看他們可憐,沒想到他們會突然變成這樣。」

俞善勉強扯起嘴角,沖他安撫地搖搖頭,沒說什麼。

是啊,誰又能想到才短短几天的功夫,還在熱熱鬧鬧舉辦龍舟賽的石江縣就變成了遍地流民,一副人間慘境了呢?

眼看就要夏收了,按說早已經過了青黃不接的時節,哪怕扒野菜也能混個肚飽,這些流民又是從哪兒來的?

想到這段時日連綿不絕的陰雨,又聯想到端午節時,石江堰那上漲了不少的水面,俞善突然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就在這時,俞善聽到身後有個粗獷的聲音,不確定地喊道:「俞小娘子?」

俞善一回頭,巧了,竟然又是姜百戶。

姜百戶正在當值,聽到這邊的動靜才過來看看,沒想到出事的竟然是熟人。

「真的是你啊!」一見到被流民圍攻的人真是俞善,姜百戶臉上瞬間帶了緊張,他直往俞善身後張望:「就你一個人嗎?沒別人了吧?」

「還有個車夫,不過我們都沒什麼大礙。」俞善既然已經覺察了姜百戶對俞蔓的心思,自是不難猜到他在擔心什麼:「多謝姜百戶關心了。」

「大家都是熟人,關心也是應該的。」姜百戶一點兒也不見外,直接把自己劃到熟人的行列里。

俞善心說咱們攏共也沒見過幾回面,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一回生,兩回熟,三回變成好朋友嗎?

他們正說著話,剛才騎馬去接應俞善二人的兵士回來了,沒好氣地開口訓斥道:

「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了,還敢在流民堆里停留,也不怕把自己折進去!今天算你們運氣好,昨兒個有輛馬車離得太遠,我們趕過去的時候,馬車上能拿走的東西都被搶得一乾二淨,車夫重傷,女眷身上別說首飾了,就連衣裳都差點兒讓人扒了去。」

說著,那兵士拿眼睛在俞善身上睃了一遍,見她衣裳絲毫不亂,發間的首飾也還在,就知道這姑娘運氣好,只是受了場驚,這才放緩了口氣:

「幸虧昨天出事兒的是個快七十的老封君,連重孫子都有了,不用顧及什麼名節,若是像你這樣的小娘子……哼。」

他沒說出口的是,那老太太年勢已高,又吃了一場驚嚇,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俞善還沒怎麼樣呢,錢多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善姐兒、不,東家,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他是真的知道錯了,也知道怕了,剛才若不是善姐兒拉了他一把,他就要被那些流民給拽下車了。

見錢多寶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兵士瞪大了眼睛,悻悻地不再說話。姜百戶則親自送俞善他們進城,極為熱心周到。

城中看起來比往日冷清許多,街邊許多攤檔,原本都是攤主從鄉下挑來新鮮的菜蔬進城售賣,如今全都空著。

不過路上的行人也不算少,許多鋪子前頭還排起長隊,尤其是米糧鋪子和藥鋪,更是反常的生意興隆。

雖然楊縣令一直沒讓外面的流民進城,可石江縣本身也是常年飽受水患之苦,城中百姓都有經驗,開始自覺地囤米囤面,防時疫的葯家裡也要備上幾付,以防不時之需。

到了衙門,俞善先辦正事,找到專門負責人口的書辦,把果山莊庄奴們的身契正式備了案。

原本俞善手上只有七十二張身契,可宋庄頭交來的名單里,連大人帶孩子足足有九十三人。

細算起來,一旦在衙門備了案,到夏收的時候,光給庄奴們交口算錢這一項,俞善就要多花不少錢,更別提在衙門裡立身契也要多交一筆契稅錢。

可她還是寧可多花錢,也要把所有庄奴的身契都辦好。原因很簡單,奉公守法而已。

俞善可是看過大晉律的:隱匿人口,徒三年,犯者笞五十……所以,從牛家手裡接過的這個隱患,還早日消除為好。

辦完這件事,俞善請了個差役幫她找郭縣尉通傳一聲,說她有事求見。

等了半天去通報的差役才一路小跑著回來,笑著說郭縣尉正跟楊大人一處商議事情,讓俞善直接到後堂去見。

此時,郭縣尉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了,忙到兩眼無神。

差役來通報的時候,他撓了撓蓬亂的頭髮跟楊紹光抱怨道:「大人您看著吧,俞善小娘子一準兒是來討債的,嘖,好歹也是個有錢的小娘子,怎麼還惦記著我那幾百文的債吶。」

楊大人好心提示道:「不止吧?我記得你說過,要給人家一兩銀來著。」

郭縣尉無語凝噎:大人啊,你到底是向著誰?

於是俞善一進來,郭縣尉就鄭重其事地遞過來一小枚銀角子:「楊大人可以作證,欠款已清啊。」

俞善笑眯眯地接了過來:「清了清了,謝郭大人。」

後堂的桌案上堆滿了公文,想想城外的情況就知道縣衙現在有多忙,俞善正要告辭,楊紹光卻出聲叫住了她:

「聽說你剛才在城外遇到流民了?」

「咦?」俞善驚奇嘆道:「消息傳得這麼快嗎?」

郭縣尉忍著困意,掩口遮住哈欠:「剛才有差役回來換班,這流民之事事關重大,當然是第一時間就來稟告大人了。」

原來如此,俞善瞭然地點點頭,把剛才的經過講了一遍。

郭縣尉聽了都替這丫頭后怕,見俞善表現得輕描淡寫,他不贊同地搖著頭:

「今天算是你們運氣好,可不要心存僥倖。若是有你以前的那個小車夫跟著倒還好,我聽說現在這個還沒怎麼著呢,就嚇得直掉眼淚,也太……」

他想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詞:「大人叫你來,一是為了表示安撫,二是告訴你,最近沒什麼關緊事,不要再往縣城跑了。」

俞善看看郭縣尉,又看看楊紹光,見楊紹光也微微對她點頭,不由的心頭一暖:這是好意,她要心領。

既然說到流民,俞善忍不住問道:「大人,城外的流民是哪兒來的?怎麼突然就聚集了這麼多人?」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為什麼縣衙不組織賑災?

城外的流民少說也有數千人了,恐怕還會越聚越多,放任不管是要出大事的。這樣簡單的道理,楊大人他們沒理由不明白啊。

郭縣尉為這事兒忙了兩天了,說起來也是滿滿的吐槽之意:「石江上游有一道河堤決口了,有兩個縣遭了水災,其中一個還不歸廬州府管,上頭正在跟那邊兒扯皮呢。」

這話說得太直白了,俞善瞬間明了。

楊縣令輕咳一聲,郭縣尉這才覺得自己失言了,神色訕訕地,俞善只當自己沒看見。

賑災說起來簡單,糧食誰出?花錢安置了本府的百姓倒也沒什麼,可那流民里有一半是外府之人,事後帳該怎麼算?這事情就不好辦了。

俗話說,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沒水吃,看來現在就是兩個和尚誰都不願意去挑水的局面。

俞善試探著問道:「既是不能代替其他州府賑撫災民,那大人要不要試試以工代賑?」

楊、郭二人齊刷刷看過來,俞善理了理思路,繼續說道:

「這『以工代賑「是自古以來常有辦法,最早見於晏子春秋中,『齊飢晏子因路寢之役以賑民』。縣裡可以雇傭災民做工,災民也能得以生息,可稱得上是一舉兩得。」

主意倒是可行,只不過……

郭縣尉緊皺著眉頭:「流民那麼多,還有不少老弱病殘,衙門能用他們做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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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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