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晚上睡覺前接到通知，一隊是凌晨三點那一批上船。米哈伊爾和嚴科怨氣衝天：「凌晨三點啊，被窩剛睡暖和就要起床，會不會太殘忍了？難道不能安排在十點之後嗎？」

鮑里斯聽到這話，不悅道：「這可不是軍人該說的話。」

米哈伊爾搶白：「我不怕流血流汗，但我怕起床。」

鮑里斯橫了他一眼，但是沒有過多斥責，大概也不想影響大家即將回家的喜悅。

其實林克在得知這個上船時間後有點淡淡的失落。倒不是因為不想起床，而是想到自由度更大的艾菲爾，肯定不會選擇跟他們乘坐同一艘船。

幾個小時后，起床哨一響，米哈伊爾一骨碌爬起來就往洗漱間沖。

林克拿著毛巾和牙刷走出去，在門口遠遠看向艾菲爾所在的那棟樓，那裡還是一片平靜的樣子。

「快點，時間不多了。」嚴科從他身邊匆匆跑過。林克也忙往洗漱間跑去。

凌晨三點，他們準時登船。

林克進到船艙找到自己的座位倒頭繼續睡。睡了將近一個小時，感覺耳邊人聲嘈雜，他睜開眼，聽到有人在說海面上出現了異常。

林克走到窗邊，朝外面看了一眼，發現港口收容點的燈光近在咫尺。

他覺得奇怪，問旁邊的人：「怎麼還沒開船？」

那人說：「前方海面似乎有點異常。」

「什麼異常？」

那人說：「還不清楚，發現異樣的乘客也不確定是否看花了眼。現在船長還在確認之中。」

林克回到座位，放低了座椅繼續補充睡眠。

再次睜開眼，發現船剛離開突內斯不遠。然而此時天色已經微微泛白。林克一看時間，已經五點多了，覺得今天起這麼早著實冤枉，在港口滯留了兩個多小時。

米哈伊爾從廁所回來，看到林克問：「你醒了？」

林克問他：「剛才聽說海面出現異常，是怎麼回事？」

米哈伊爾擺擺手：「哎喲別提了，不知道是哪位士兵沒睡醒看花眼，讓我們白白耽擱這麼長時間。」

林克抓了抓臉「廁所還有空不？」

「空著呢。」

林克正要去解決生理問題。米哈伊爾又叫住他「嘿，你猜我在甲板上看到了誰？」

「誰？」林克疑惑地回過頭。

「艾菲爾先生。」米哈伊爾悄悄告訴他「延遲開船這件事原本令我非常惱火。但是一想到尊貴的艾菲爾先生也在船上等待，我心裡就暢快多了。」

林克聞言，情不自禁咧開嘴「啊，還真是有效，我現在也感覺開心多了。」

米哈伊爾更加得意：「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湊上來的嚴科：？？？

林克放完水出來，鬼使神差上了甲板。果然看到艾菲爾迎著海風站在圍欄邊。

他身上舒適的棉質休閑衫在海風吹拂下輕柔地貼著身體，勾勒出健康而和諧的肌肉線條。那個畫面讓林克立刻想起了男人在床上將自己抱在懷裡的樣子，於他而言，那就是最致命的誘惑。

——嗨，真是巧啊，你也在這裡看風景？

——喲，冤家路窄，怎麼會遇見你啊。

——誒，要不找個地方再來一次『友好會晤』？

林克把著樓梯扶手打了好半天腹稿，還是覺得沒有一句能夠體現他不卑不亢的態度，也沒有一句能讓這場『偶遇』顯得毫無破綻。

當他的眼神再次被這個人吸引，內心再度感覺充盈，對於那一段缺失的記憶也就更加迫切想要追回。

但同時也忐忑畏懼.

如果在正常時空下，至少知道自己某一段時間是缺乏記憶的。但是他沒有，錯亂的時空讓他失去了通過時間線來梳理記憶的能力。

林克心想，不如乾脆直接問吧，讓男人告訴自己第一次認識的地方，也許這樣就能喚回他的記憶呢。考試系統出這個題，不就是要在兩人之間展開這個話題嗎？艾菲爾其實也想要幫助自己找回記憶吧。

他正要上去，突然感覺些許異樣。空氣里突然充滿了腐敗的氣息。這個味道...

是娃娃！

但是這裡怎麼會出現娃娃呢？

他環顧四周，甲板上沒有發現可疑。

難道是突內斯沒有及時銷毀的殘軀散發出的腐臭味？還是藏在船上某處人們沒有發現？就在他疑惑不解要喊艾菲爾小心時，幾隻怪物從船身外壁攀爬而上，一躍跳上甲板。

海裡面竟然有漏網之魚。

艾菲爾那傢伙帶著耳機，迎著風。這意味著他聽不到動靜也聞不到怪物的臭味。縱然他身手了得，也未必能躲過怪物的襲擊。

「小心——」在怪物撲上艾菲爾的瞬間，林克來不及細想，拼盡全力撞了上去，這個猛烈動作成功將怪物撞飛，但他自己也因此重重摔倒在甲板上。

林克的頭部猛地撞向地板，然後就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林克——」

他聽見艾菲爾時遠時近的呼喊。眼前漸漸變得模糊。還好，只要怪物偷襲不成，『陸楊』就能對付它們。

王八蛋，你又欠我一次。林克總算能安心地遁入黑暗。

黑暗在漫長的等待后被撕裂，林克緩緩睜開眼，看到了一個明亮的房間，千奇百怪的儀器發出節奏分明的聲音，滴滴——滴滴——這種聲音把深埋在記憶深處的悲痛和恐懼一點一點吸附出來。

那是陸奇靈蛇之眼裡的那個房間。

林克慌忙閉上眼，他想他此時還在夢裡。

這顯然是一個可怕的夢。

但是他沒能醒來。

不一會兒，門開了。他驚恐地睜開眼，看到艾菲爾走了進來。

男人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上，伸手摸上他的額頭。「抱歉，林克。這次我非去不可，我需要你的幫助。」

「可是你說陪我回家，回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在宇宙的另一個維度。」林克躺在床上，覺得很丟臉，但是控制不住眼淚從眼角滑落。

「我很抱歉。」男人俯下身，親吻他的額頭「等這件事結束，我就帶你回家，陪你去宇宙的另一個維度，好嗎？」

林克獃獃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己用情至深的男人，冷笑「你說的話，我還敢信么？」

男人的神情瀰漫上痛苦「對不起，這關係到幾千萬人的性命。」

「別用這些話來綁架我！」林克猛地坐了起來，為了採集數據而連接在他腳腕上的線相繼脫落，起固定作用的夾子也因為這個突然的動作在他的腳腕上劃下幾道紅痕。

艾菲爾心疼地握在手裡，看著林克的眼神竟然帶了幾分哀求。

但是那對林克來說是鱷魚的眼淚，這個男人一開始的接觸就帶著目的，極盡溫柔地照顧，給他詳細講解他們擁有的『時空之石』體質，在濃情蜜意時答應和他一起回家。

為了能夠和艾菲爾一起穿越回他曾經的世界，他興緻蓬勃地接受艾菲爾安排的各種數據收集和身體檢查，哪怕有些項目需要躺在一個特製的時空箱里二十幾個小時，不吃不喝，不能翻身變換姿勢，甚至需要特殊的方式上廁所（他因為不習慣所以都忍著）。

他從來都沒有抱怨過，甚至是帶著期待去做這些事情，因為他一直以為這是在為回家做準備。所以什麼困難他都不害怕，不退縮。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他都承受下來了。

但是最後怎麼了呢，男人並不是為了帶他回家，而是為了去另外一個時空帶回某件東西，要想帶回那個異世界的東西，需要更加強大的『時空之石』的影響力，而他，是男人遇到的不二選擇。

林克不是沒被人騙過，甚至被騙過很多次。但是沒有一次令他如此絕望。也沒有任何一個騙子比艾菲爾更高明更殘忍。

僅僅只有半年的時間，從陌生到相談甚歡，到心生愛慕，到深入骨髓。那個男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他的不斷靠近，自己一點一點淪陷，直到靈魂的空隙完全被對方填滿，與自己融為一體。這個時候男人若要將感情全部收回，勢必將他打得粉碎。

另一個男人走進房間，端著一個托盤。

「先生...」

林克朝那個托盤看了一眼，當時他從門縫偷聽他們的談話，這個男人告訴艾菲爾，如果自己不配合行動，這些針劑可以讓他失去記憶。

艾菲爾看都沒看一眼「拿出去，林克不需要。」

他再次看進林克的眼睛「我承認，一開始我並不在意你發現真相後會如何，所以我做了一個非常隨意和愚蠢的決定。但是現在，你的感受對於我來說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如果我現在放棄突內斯幾千萬人的性命和你回去，好的，沒問題。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聖人，我根本就不會在意。但是，林克...你會。」

「半年的時間讓我足夠了解你。你看起來滿不在乎，故作洒脫，但是你比任何人都放不下。如果我真的放棄這次行動陪你回去，你會憎恨自己，也會更加恨我。我絕對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我本來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你什麼都知道了！」

林克雙眼充血，極度的憤怒讓他滿臉通紅。「你卑鄙。」他突然伸手抓起助手托盤上的針劑，在艾菲爾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刺入自己的頸部。刺入，注射，拔出，決絕得沒有絲毫猶豫。

然後他躺在床上，對男人說：「也許你是對的。事已至此，我根本無法用幾千萬人的性命換得自己的私心。但是...如果一開始你就告訴我實情，讓我帶著使命感與慈悲之心來參與這件事，我會心甘情願。而不是欺騙——」

那半年受過的苦他不在意，因為有男人的日子其實很甜。如果什麼都是假的，還不如就此忘記。他也不打算用餘生來抱怨這個人。那不是洒脫的敢說敢做敢愛敢恨的林爺。

他自己打入針劑后，男人的反應並不大，大概也不確定怎麼樣才是最好的選擇。只是靜靜地握著他的手。

林克感覺腦袋裡變得混沌，有些東西漸漸混亂不清，他驚恐地握緊艾菲爾的手，交代出來的話很急切：「我們去突內斯，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感情是真的，我們從頭再來。」

「如果...如果一點都沒有...你他媽...」林克滑下淚來「你他媽再也不要來招惹我，半點都不要。把我打暈了放在箱子里就好。」

艾菲爾捏著他的手緊了緊。

林剋死死地看著他，那些記憶中美好的畫面像煙霧一樣散走了，充盈在心裡的滿足感也隨之而去。林克能清晰地感覺大腦的某些部分變成空白，和男人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再怎麼也想不起了。

他用力抓著男人的五指，像是懸在懸崖邊的求生本能。

然後男人的臉也漸漸模糊，忘記了他的名字，他是誰。但是直覺他是個很重要的人，正被從自己的靈魂深處血淋淋地挖出來。林克的眼睛瞪著渾圓，想要看清這個人，記住這個人的樣子。但是徒勞無功。

「原來我是這麼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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