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風雪洛陽城

天氣一天天變冷，陡然覺得，沒有暖氣的日子，好生難受。

精緻的銅盆中，燃燒着上好的木炭，紅灧灧的火光看着便覺暖和，他將雙腳踏在銅盆上，肚子趴在腿上，手臂放在膝蓋上，舉著下巴發獃。

不得不承認，家中雖說不缺錢，富貴氣卻遠不如太師府。那天去了一趟，一個書房，燃著十多個炭盆，每個炭盆前皆有專門的侍女盯着伺候，室內溫暖如春，硬生生營造出了後世暖氣的感覺。

真是豪奢啊……

要不，學學人家？

城外的糕點賣到了汴梁，招討營的村民被餓怕了，有條活路后，迸發的幹勁難以想像，本以為他們體虛力弱，需要將養幾日，可第二日徐信便將糕點送來了家中。趙士起嘗過後，親自去了一趟，回來后第二天，便有數百個鍋具器皿、一車車柴薪、一籃籃雞蛋……往那邊送去。趙士起與兒子聊了片刻，隨後等趙構的鋪子開門，樓里的女娘便特意當着客人的面，使喚小廝跑腿買來，作為品茶時的小吃佐口。口口相傳，別的酒樓青樓茶肆女娘也遣人去買，後來便傳到了高門大戶，乃至尋常百姓家。每日的售量早已上萬，翻倍也不止，也虧他們做得出來。

如今趙構甚至無需派人去送，守着鋪子等人預定即可。宮中每日也有供應，獨門生意，無人敢少他的錢銀。

這傢伙也是人才，那邊的製作不夠售賣，他不僅懂得物以稀為貴，還憑籍著賣給誰、或是不賣給誰落下人情，在宮學稱王稱霸，甚至還結交了不少豪門。

誰敢說能當上皇帝的人一無是處？

總之，這個營生交給了趙士起和趙構，據爹爹說不僅能養活招討營村，也能為家裏帶來收益，不多，勝在穩當。他也不曾虧待那邊，如今做工的每日已平均能拿到百文錢，足夠一家輕鬆過活。

隨便罷，趙不尤對這汴梁城厭惡日深，心思早飛去了洛陽，只想眼不見不煩。

「不尤，你便那麼怕冷？」

在一旁安安靜靜刺繡的李師師看他模樣，停手休息時觀察他片刻，掩口笑問。

「呵。」趙不尤不屑說道，「以前我在家中，最冷的天也是單衣單褲，出門了厚衣披上，司機在樓下等著，車裏也是暖烘烘的……」

李師師微微蹙眉：「司機？」

「呃……轎夫……」

趙不尤搪塞了一句，起身走向皮裘，李師師便放下針線，幫他穿好衣裳：「要出門嗎？」

「不出門，射箭去……哎，無需穿得這麼齊整，披上便好，馬上要脫掉的。」

站在他的身前，李師師幫他將衣領拉平，又正了正帽子，柔聲說道：「你若無事，多去左家看看，準備婚事耗神勞力，他們初來乍到，能幫上忙。」

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挨凍了，卻能換來一位絕美女娘真心實意為妾為媵，趙不尤覺得心中暖洋洋的，他伸手摩挲著對方臉頰，溫聲說道：「我省得，派了人在那邊聽他們使喚。」

燕地新附諸事繁雜，左企弓回去坐鎮，留了長子左泌在汴梁操持左明月婚事。幾次見面，趙不尤能察覺左泌隱隱冷淡，他有自知之明，也沒有苛求什麼，面子上過得去便可，時日長了會有改觀。左府外王倫安排了一些人守着，有知會過左明月，這些人對汴梁了如指掌，左家用得着他們會說。

只是不等他出門射箭，月嬋便來找他，說是宮裏派了人來傳旨。此番倒無需跪迎，接過聖旨后，趙不尤略作思付，讓翟亮去了一趟祥符縣。

事情來得突然，可人家是當今官家，能夠為所欲為，官家隱忍這麼些時日，或許是再也不想聽到趙不尤的傳聞，在年節前的一個月多，限期令趙不尤至西京洛陽赴任，職遣果然是西京留守。

河南府尹正祭后便定了下來，官家不僅簡拔了滄州知州杜充為直顯謨閣、權河南府尹，河南府的通判、推官、參軍等要職，亦由杜充專斷。既然如今官家要趕他走，看來短短二十餘日，杜充已掌控了西京大局。

趙楷那邊的評價挺高，說杜充進士出身，深謀遠略，果敢威厲遠超同儕。趙不尤一笑了之，印象中根本沒有這個人，能厲害到哪。也就是他出身相州，與岳飛算半個老鄉，趙不尤多看了兩眼。

西京那邊已買了宅院，原國初太子太保致仕楊凝式宅，以園林稱是，景趣瀟灑，人號「錦纏襻」。趙士起嫌地方小，房屋太少，在錦纏襻隔壁，他正與趙普的後人趙希魯商議購買他家那邊的宅邸，那宅邸是趙普為西京留守時朝廷修建的，當時號稱宏偉壯麗甲於洛陽，迄今封存完好。趙普後人皆居於汴梁，宅邸空置無用，已經說好了要轉讓的，交割后再整飭一番，趕得上明年趙不尤婚後全家搬去，這時趙不尤過去卻只能住在錦纏襻。

王茹芸有意讓趙士起走動一番，看能否年節后赴任，甚至想等來年二月婚後再行。這種事並非沒有先例，何況西京留守這種閑差。想了想，趙不尤並未同意，事情放在他的身上與旁人不同，會很難，況且他也想早點過去，有些事準備的越早越好。

與左明月是要分開的，所幸距離也近，想見面路上耗費的時間亦短。

十一月十七，趙不尤出了城，在李寶墳前無聲立了半晌。回家途中，又望着皇城發了會兒呆。

十一月十八，一大早陳廣帶人護送著一支車隊先行出發，安九、李師師、月嬋等人的馬車隨行。辰巳之交，汴梁城西萬勝門外，趙不尤與父母、左明月、趙構等人辭別後，帶着莊子裏挑選的三十七名少年出發，甫一脫離送行之人的視線，他便下了馬。

「且當初次小考罷。本王陪你們步行，三日之內要到西京，途中掉隊者，自行返家。」

於是第一日過八角鎮、醋溝，中牟、白沙鎮、圃田，宿鄭州野外。在中牟縣境超過了陳廣的車隊，馬匹也留給他們照看。是夜天寒地凍，趙不尤也只是圍着火堆打盹；第二日過侯家莊、須水鎮、滎陽縣、鴻溝店、孟店、汜水縣、鶯坡子、洛口鎮，宿鞏縣客棧；第三日冒雪趕路，過黑石頭渡、十里鳳凰台、偃師縣、石橋店，抵至西京。

趙不尤、韓常、翟琮、翟亮、蕭峰不計，三十七人，餘三十五。

風煙新洛邑，冠蓋上東門。

果然見面不如聞名。

約莫著快到子時了，上東門映出的昏黃火光中，能看到鵝毛大的雪花在空中飛卷。左右張望，白茫茫的城牆低矮殘破。司馬光曾言「西京城郭，周數千里，卑薄頹闕、犬豕可隃。又瀍、洛二水交貫其中，毎夜諸門扃鐍雖嚴，而灘流之際，人皆可以平行往來……萬一有凶校之賊，驅烏合之眾，突入城邑，或劫質戕賊畏吏，以焚燒廬舍，殺掠吏民，將何以制之哉？」

當時便殘破如此，如今更是傾頹殆盡。

「國家四京，唯西京城壁不備。」

卻不知內里的皇城被宋昪營造至何等堂皇，真宗以後，再無官家臨幸，建之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