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敲門的人，是幻洛。

開門的人，是沉歡。

幻洛對沉歡印象不錯，她眼光掃過窸窣起身趕緊跟過來的如意和如心，皺了皺眉頭。

「平媽媽喚你等三人，換上昨日啞奴送來的衣衫，速速隨我過去。」

沉歡連忙應了，三人迅速換上侯府下人的統一衣衫，一水的碧藍裙子，同色系的薄襖上衣。

三人這一換，沉歡就發現胖子的悲痛之處了，想是幻洛還給她挑了件大碼，費了好大力氣，累出一身汗，好歹穿是穿上了，那腰簡直慘不忍睹。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襯得如意如心兩人簡直纖腰不堪一握。

這也好，女人對美都有嫉妒心理，炮火都讓戰友接了，她就在後方好好撈錢就夠了。這侯府總要給下人發工資吧？

幻洛當然不容三人耽擱，衣服一換完就帶著三人穿越重重回廊，來到了位於內院的一個次廂房。還未進門，沉歡就聽見裡面傳來「媽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的討饒哭泣聲。

幻洛似是習以為常，推開門臉上堆起了笑容，「媽媽莫要生氣了，小賤蹄子不聽話，打幾板子就是了，氣生病這差事可就耽擱了。」

平媽媽一指甲給那跪著哭泣的小丫鬟掐去，那小丫鬟嘴角瞬間掐去一塊皮，指甲縫兒里都有脫落的皮肉，還帶著血。

那小丫鬟痛得身子直發抖，手指摳著青石地板沙沙地響了兩聲。

沉歡嚇了一大跳。沒想到第一天上崗就碰見這種事，瞬間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奴婢法則，位高者得勢，沉歡同情地看著那個哭泣的小丫頭，彷彿看到自身的命運。

平媽媽打夠了，也沒心思了，旁邊有丫頭遞上了擦手的帕子，她清理了下指甲縫的血跡這才轉過頭來。

五十多歲的年紀，一雙微微露白的三角吊梢眼，雙腮法令紋明顯，唇角緊緊抿著，並沒有接幻洛的話。

「來了？」平媽媽淡聲問道。

幻洛將沉歡三人往前推了推，介紹道，「這是崔夫人身邊的平媽媽，趕快給媽媽問安。」

沉歡知道這是個不好相處的，趕緊行禮問候。

「行了，今日正事要緊，你們好好學。躲懶的我定不輕饒。」

三人連忙稱是，談話間，又進來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女性，一身醬紫直領小袖衫，下著雪青色裙子，圓潤的臉頰，膚色細膩白皙，笑容可掬，觀之可親。

平媽媽看見來人，點點頭介紹道：「這是負責教你們規矩的封媽媽，其餘的找幻洛即可。」

交代完，平媽媽點點頭，幻洛連同封媽媽馬上帶了三人去了另外一個房間。沉歡不明所以，如意更是好奇，禁不住東張西望。

封媽媽和幻洛先進去，一會時間，先喚了如意進去，接著是如心，最後才是沉歡。

屋裡燭光昏暗，略有陰森之感。幻洛和封媽媽分立兩側，正中坐著個遮了半張臉的道士，那道士頭髮蓬亂，執了個半舊的佛塵，佛塵看著灰撲撲的，前段還有點打捲兒。

道士桌前放了一個瓷碗，裡面一碗清水。

「喝了。」那道士命令道。

沉歡猶豫了一小下，看幻洛和封媽媽臉色並無變化，料想才來第一天，不至於就弄死個丫鬟吧？看這道士也不是好說話的，只好端起碗慢吞吞地喝了。

她喝得慢，吞得也慢，要是有毒，至少可以及時吐一點出來。

「喝大口點！」那道士耐心不好，佛塵一揚就是一聲暴喝。

沉歡不敢耍心眼，只得大口大口咽下去。

那水無色無味，但是沉歡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有股淡淡的腥。小半碗下去倒也無事，沉歡放下心來，大口大口繼續喝。

喝到半碗，心口就一股絞痛，那痛來得非常突然，如同腹部忽然竄出一根有著劇毒獠牙的蟒蛇，這一口長牙扎進心間，火辣辣，絞乎乎，手指尖都痛僵了。

這樣猝不及防，沉歡自然是忍不住叫出聲來，「啊——！」手裡的碗掉在地上，碎片濺了一地板。

那道士站起身來走到沉歡身邊，短短几秒，沉歡就痛出了一身薄汗，「我……我……」完了，她真的中毒了，侯府居然第一天就毒殺丫鬟。

不是她內心戲太多，實在是沒料到這一出是什麼意思。

那道士靜靜地觀察她，猶如蟒蛇盯著青蛙，沉歡被盯得毛骨悚然，約摸半柱香的時間，那疼痛居然自行退去了。

「仙人，這是何故？」封媽媽也是嚇了一大跳，前面進來兩個，雖然也喝了這符水，但是反應都沒這肥丫頭這麼大，這肥丫頭何故疼成這樣？

「此女最佳，定魂可用。」余道士似乎滿意了，臉上露出個笑容。

定什麼魂？沉歡從疼痛中清醒，飄入腦海的第一個詞就是這封建迷信的魂啊魄啊的說法。

封媽媽和幻洛都鬆了一口氣。

出了這房子，沉歡才知道三人都喝了水，不過自己痛得最厲害。

「你確定你們不是那麼痛？」沉歡不敢置信。

如意和如心都莫名其妙，「有點痛，很輕微。難道你很痛？」

沉歡不說話了，她覺得這事透著股詭異。

余道士對侯府的錦衣玉食似乎毫不感興趣，幻洛備好的珍食佳肴他一口未動就匆匆離開，沉歡她們餓了一早晨，終於現在才有時間吃早飯。

用完早飯，就是封媽媽的教習時間，封媽媽伸出雙手，展示手掌，「服侍世子之手務必保持柔、韌、暖、凈、干。你們可要記清楚，如有違者……」她原本柔和的眉眼褪去暖意，「侯府規矩--杖刑。」

這聲調也不大，也沒說具體杖多少。但是沉歡和如意如心卻聽出了其中的嚴厲，三人生生打了個寒噤。

封媽媽看三人的表情，也不點破，恢復之前神色繼續道，「世子自當年探花杏林初宴突然昏厥不醒，至今已近三年矣。」

說到三年，封媽媽似乎有點哽咽，嘆息之後調整了語氣，「這些年來世子卧於病榻，雖未撒手人寰，然從未清醒。今年狀況不佳，清減之兆愈顯，故崔夫人心疼至極，滿府上下皆惶惶不安。世子平日一應吃食、換洗、藥物均有專門之人掌管，爾等初期不必做這些，靜等平媽媽吩咐。」

「媽媽，世子近三年未醒，是何緣由？」沉歡覺得近三年了不清醒，還沒死，這什麼情況？

封媽媽看了沉歡一眼，「你這嗓子倒是特別。」

沉歡不好意思，「媽媽勿笑，奴婢天生如此，幼時說話常被誤以為撒嬌，待年歲漸長，還是如此，想是天生的了。」

封媽媽點點頭，若有所思，這嗓音綿軟溫柔，似嬌含情，太醫常叮囑道世子雖意識不清，然仍需經常刺激呼喚，其中更要言語特殊之人，多多與之交流說話。

「世子並無外傷，觀之與常人無異，只是擦洗、進食一應生活均需專人服侍料理。世子少年得志，文武雙全，定是天妒英才才會有此劫難，你們只需切記，在這裡府里，有三個字是萬萬提不得的。」

「媽媽請講，是何字？」如意也甚是好奇，忍不住追問。

平媽媽壓低聲線，將音量壓低到只是近身三人能聽見的程度，表情肅穆，顯是鄭重至極了。

「這『活-死-人』三個字，乃是府中忌諱，違者小命不保。」

沉歡琢磨了一下，這聽上去，怎麼像是深度昏迷的植物人癥狀？難道世子有腦損傷？

說起來沉歡在上上輩子還是個正兒八經的農大大學生，唯物主義講科學，一遭穿成個丫鬟，極度水土不服，混得極差。

後來的破事不提了，總之是個短命丫鬟沒差了，是故這輩子看到這病懨懨的世子，有點同情。

想當年，她死之前偶爾還會想起和世子當時那驚鴻一瞥呢。

這輩子沒想到還會再見面。

接下來平媽媽又傳授了一些伺候世子相關知識，沉歡一邊跟著學，一邊心裡嘀咕。

原來這跳槽來侯府的第一份工作，是來做護工的……

這些知識不就是照顧病人的注意事項嗎？要和現代比那還是差遠了，現代醫學進步，植物人在成體系的護理下可以活十幾年呢……

中間另一個大丫鬟過來，名喚幻娟，帶著幾人熟悉了一下院中構造，又細緻叮囑哪裡可進，哪裡不可進。

「世子書房比尋常書房稍大，因連著一個沉思室的關係，書房由幻洛姐姐負責，平日不可擅進。」

沉思室？沉歡納悶，不過不敢多問，連忙稱是。

似是看出沉歡的疑惑，幻娟笑道，「這沉思室非你理解那般，乃是世子的紙鳶室。」

「紙鳶？」

幻娟點點頭，「世子精通器械，喜手作紙鳶，室內品種皆為世子親手所制，當世罕見。」

想是覺得讓幾個土包子見識一下也好，幻娟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沉歡眼尖，一眼就瞄見最裡面榻几上似是有個棋盤，不過隔得太遠，看得不甚清楚。

幻娟提步進去，語帶驕傲，「世子書房藏書甚廣，所製紙鳶精巧異常，有一隻木製「青鳥」可盤旋天際幾天不止，不過世子雖親手制鳶，卻從不放鳶。只偶爾賞賜下人為之，權當消遣了。」

盤旋天際幾天不止？你確定你做的不是飛機？

制鳶不放鳶，世子的愛好果然很清奇。

一一交代完畢，就接近晌午了。

過了晌午，幻洛又領著兩個個姿容絕佳的少女來到平媽媽這裡，幾人互相問了聲好，寒暄了幾句。

「幻洛姑娘乃世子院內執事大丫鬟，平日你們有什麼事就找幻洛稟報。」封媽媽給三人介紹。

沉歡連忙行禮，「已經見過了，往後還請幻洛姐姐多多□□。」

果然是大丫鬟，看來還是個首席管事的，怪不得行為舉止和眾丫鬟不同，想是世子醒著時，就是院內的得力丫鬟。

幻洛又介紹了身邊另外幾個，均是世子院內大丫鬟，名諱均以幻字打頭，分管著院內世子吃食、衣物、飾品等諸多事宜。

幻洛亭亭玉立，走上前來，眼風掃過沉歡三人，「世子院內有規矩，均是世子醒時立下的，世子不喜下人忤逆，你們可要仔細聽好了。」

接下來開始長篇大論的世子不喜……世子不喜……世子不喜……

一刻鐘后，幻洛背完世子不喜清單，沉歡已經獃滯了，這麼多不喜，請問有沒有喜歡的？

都已經「活死人」狀態三年了還積威這麼廣，院內眾人竟沒一人敢忤逆、更改和調整？

不喜觸碰她理解，沒幾個主子喜歡下人觸摸。但是生病之人，不觸碰怎麼翻身照顧？

不喜私人物品移動她也能理解。人對自己的東西都有佔有慾。

不喜頭髮披散與榻間，每日必細緻束髮。但是……你天天都躺床上呢，束髮你不麻煩？

但是不喜食物都有這麼多這是什麼情況？難道他一個陷入昏迷沉睡的「活死人」世子，睡著了都還挑食？

接下來幻洛又噼里啪啦一堆規矩，全是侯府刑罰類，如心聽得瑟瑟發抖，沉歡已經麻木了。

她深深地覺得這新工作，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有地球那麼大的問題！

之後連續一個月時間，沉歡三人都跟著封媽媽學習伺候貴人的手法、要求、重點。她別的優點不敢說，學習認真倒是值得肯定，半個月下來，加上以前自己的知識，已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封媽媽甚是滿意。

沉歡感嘆，重生之前自己要是有這積極之心，說不定不給沈笙做個通房，撈個管事娘子的職位也是可以的。可惜可惜。

且說伯府三少爺沈笙在書院一改往日敷衍之心，近日內倒學習得挺上心，聽完小廝彙報，陳夫人甚覺安慰，對他更是溺愛。

沉歡在侯府的這一個月，沈笙也在月末回了一趟伯府，他轉彎抹角打著給二妹妹買了鸚鵡的名兒，又去了妹妹的院子。這才發現沉歡竟是無故不見了，身邊幾個丫頭竟都不所蹤。他不好問妹妹，怕引起懷疑，私下一想，湊出個端倪。

到了晚間，就命人綁了董嚒嚒的孫子過來問話。

他一臉寒意，冷聲道：「說！你那黑心子的奶奶把那胖丫頭弄哪裡去了？」

董嚒嚒的孫子在分管人事的管事手下當差，剛想打個迴旋，看這事怎麼糊弄過去，沈笙身邊得力小廝就一掌推了他個倒仰。

「三爺問話少鑽那鬼眼子！信不信弄死你！」

董嚒嚒的孫子再不敢在主子面前裝神弄鬼，他也知道不多，只能盡量在回憶中拈重點說。

沈笙沒想到，那胖丫頭竟被送到了侯府，一時間心裡悵然所失，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長相俊美，生來順遂，可是在顧沉歡身上，他感覺被嫌棄了。

這邊，沉歡卻並不知道有人惦記她。

她正在背世子不喜清單。通過這個月的信息刺探，她發現世子性格簡直波詭難測。

下人口中關於世子性情的描述，竟然一人一個樣，全不統一。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最可怕的是，為什麼封媽媽送來了這本冊子？

春宮圖是幾個意思？

如意如心臉都快燒起來了，個個縮在炕上不敢再翻，心中又是害羞又有種隱隱的期待。

沉歡的內心卻有神獸在奔騰，只是她的臉上依然掛著職業化的微笑。

洛陽親友如相問，就說我在當丫鬟。

高危工種--三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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