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夫人——」話一出口,沉歡就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這聲音嗲嗲的,就算平平淡淡喊出來,此刻聽上去也有拿嬌的嫌疑……

沈笙果然轉頭看著他,也覺頗新奇。

奈何她聲線天生嗲音,小時候還好,胖乎乎的像在撒嬌,這當頭就有點觸陳夫人霉頭。

沉歡立馬閉嘴,收腹提氣,壓壓嗓子,穩住聲線,擺好面部表情才繼續謙卑地說道:「夫人急著喚奴婢回來所為何事?見夫人盛怒至此,奴婢實在惶恐,不知粗手苯腳,哪裡觸怒了主子?」

陳夫人陰沉著臉,那眼睛猶如X光將沉歡上上下下掃了個遍。依稀記得這胖丫頭小時候入府那會長得甚是玉雪可愛,那負責採買的媳婦還特意過來回話說,這批丫頭伶俐,模樣兒也齊整,拉過來讓她瞧了一次。

越往大長,就越是平淡了。就是聲音有點特殊,嗲嗲的,嬌滴滴。

難道兒子看上這嗓子了?她把目光轉向小兒子。

三少爺沈笙沒注意母親投向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他今天才算看仔細了,原來這胖丫頭竟是個天生嗲嗲音,當初奉茶他還以為這丫頭對他心思不正,故意勾引他,原來她是天生如此。

瘦了會不會好一點?他暗自琢磨。

陳夫人看見兒子琢磨的眼神,知他動了心思,原本燃燒的怒氣突然被一些其他的想法替代,心中也是九彎十八拐,一時心思起伏不定。

沉歡很會伺候人,闔府上下不少婆子僕婦交口稱讚。她似乎天生心思細緻,服侍妥帖,就算言語不多的二姑娘,換她去伺候之後,幾年下來飯都要吃得多了一些。

兒子逐漸知事了,也要有個妥貼的放在房裡,原本珍珠也頗能幹,可是珍珠不是死契,時間到了就要放出去嫁人,這才有了這虛空補位之事。

想完這些,她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對著沉歡放柔了聲音,「你起來,好好的嚇成這樣子,傳出去還說我苛待下人,我是有件事要和你說清楚。」

剛剛雷風暴雨,現在晴空萬里,說的就是此時的情況。

但是蓮蕊是誰?她是陳夫人肚子里的蛔蟲,陳夫人這眼光一來一回一轉動,她就把陳夫人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

「哎喲,夫人叫你起來你就起來,不要愣著惹夫人說兩次。」蓮蕊笑著站出來打了個圓場,順道上前把沉歡扶起來,扶她的時候彎腰傾身悄悄捏了她腰一把,眼睛眨了眨,似乎看了一下三少爺,似乎又只是正常側頭。

那眼神在說:這事沒完。

沉歡心領神會,扶著蓮蕊的手,「哎喲」的一聲順勢下滑,看樣子竟是嚇得雙腿發軟,借著勁兒才能勉強站直說話。陳夫人滿意自己在下人心中的威懾,這才開口繼續說下半句話。

「之前我允了你跟著馬管家去莊子。馬管家最近家裡出了點事,那莊子你不去了。」

說完,又覺得自己金口玉言已經應了的事再反悔有損威嚴,於是虛咳一聲繼續道:「二姑娘明年就要出閣了,你還在姑娘院子里,等開春姑娘出閣了,你就到三……」

「夫人————!」這聲嚎叫太大聲,彷彿死了爹媽,叫得旁邊看戲的張成家媳婦都一哆嗦。

「母親————!」同時強勢插入一個男聲,那是沈三少爺的聲音。二妹妹出嫁,陪嫁丫鬟已經定好,沒有這丫鬟在名單,還留在二妹妹院子做什麼?又不是離了她二妹妹就吃不下飯了。

眼見果然噩夢成真,沉歡瞬間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無盡的循環,身上寒毛都一根一根炸了起來。夫人的下句話她已經能猜出口,竟然又要把她塞到三少爺的院子里去?

往事一幕一幕在眼邊浮現,最後堪堪停在了那碗落胎的葯上面。

沉歡閉上眼睛,穩定翻滾的情緒,強烈的想要擺脫為奴命運的意志支撐著她。只是看來,那最後的砝碼,今天是要用出來了。

滿府都知道,她對二姑娘有救命之恩。

陳夫人當年抱著落水昏迷的二姑娘「我的心肝兒啊」似的叫喚,並親口許諾,救命之恩,必將回報,侯府滿府下人為證,讓沉歡好好想想要求個什麼恩典。

當年不滿十歲的沉歡從水塘里爬上來,寒冬臘月冷得渾身發顫,頭髮尖兒都是水珠子滴下來。她爬起來給陳夫人磕了個頭,恭恭敬敬地回道,「奴婢不敢居功,保護主子乃奴婢的責任,只是主子既然賜了恩典,奴婢不收就是奴婢不識抬舉。」

當時她身量未足,還瘦得很,陳夫人被她小大人似的口吻惹笑。

沉歡抓住機會繼續道:「奴婢斗膽求主子讓奴婢年紀大點再討恩典,奴婢現在小,這麼天大的好機會,奴婢要珍惜著。」

陳夫人女兒的命保住了,對她格外寬容,被她哈哈逗笑,「這哪房的丫頭,這小嘴還挺利索。說說,那你現在想要什麼?」

沉歡露出個靦腆的笑容,「稟夫人,奴婢現在就想吃個肉包子。」

說完,滿府的下人都笑了。

彼時沉歡年幼,毫無根基,就算開口換得良民身份,出了這宅子,也生存艱難,估計連冬天都活不過。

其實就算現在,也算不得最好的時機。

但是不能等了,事已至此,當斷則斷。

沉歡不等沈三少爺打岔,疾步跑向陳夫人,她臉上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滴,一臉決絕,彷彿下了天大的決定。加上身子比屋裡所有人都胖,一步地板一陣顫,這一跑起來就像有個鐵球迎面而來。

張成家媳婦一看,瞬間戲精附體,擋在陳夫人面前大叫起來,「護住夫人!!!!」

沉歡哪裡管這個角色,仗著體重用力一撞——快速的就掃清了障礙。

「啊————!」的一聲,隨著慘叫張成家媳婦被彈開了兩米,落在椅子上,嘩啦啦啦啦撞翻了一片瓷器陳設。

沈三公子被這電光石閃間發展的劇情的驚呆了。

陳夫人冷靜的面孔再也崩不住,手指捏得發白,正要叫人,就見這胖丫頭跑到她跟前一個急剎車,然後「嗖」一聲重重跪在了她面前。

「夫人吶————!」沉歡哭得猶如死了爹娘,抽抽噎噎邊哭邊說,「沉歡急著回來也是有事情想求夫人,我母親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郎中抓了葯吃了也不見好轉。我母親——我可憐的母親————」

竟是哭得整個人都要背氣了。

她跪著用手指抓著陳夫人的裙角,仰著臉,哭得肝腸寸斷,眼睛自己往上看去都是一片模糊,連陳夫人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夫人仁慈無比,夫人曾說過賞沉歡一個恩典,沉歡小時候不敢提,就想著多伺候二姑娘幾年,儘儘奴婢的本分,如今母親也時日不多,奴婢懇請夫人放奴婢出府,讓奴婢回家侍奉母親。」

一口氣說完,沉歡保持眼淚持續狂飆,內心卻忐忑不安,心跳聲、呼吸聲一時間萬鼓齊擂。

終於。

終於說出來了。

機會等了又等,時機待了又待。

沒想到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了出來。

陳夫人沒想到沉歡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其他奴婢一旦發賣出府都是哭天喊地,伯府衣食不缺,多少貧民百姓眼巴巴地想求進來。原來這竟然是個想出去的。

出去的恩典不好討,這在哪個府都是慣例。

開了這個頭,那就猶如開了一扇閘門,陳夫人蹙起了眉頭,看著腳邊哭成一灘水的沉歡,心中浮起一絲厭煩,語氣也漸漸轉冰,「你這丫頭怎得愣不識抬舉?我話還沒說完呢。二姑娘固然是要出嫁的,你三爺院子里走了你珍珠姐姐,你剛好過去替三爺打點打點。」

沉歡已經從她語氣的細微變化里聽出了端倪,心中一片冰涼,咬牙決定流著淚加大攻擊力度,話已經到這地步,陳夫人心性多疑又偽善,此刻如果沒有在眾多奴婢眼前逼她動搖做決定,之後就再無機會。

「奴婢知道沒這慣例,也知道夫人這是給奴婢賜下大大的福分,可是奴婢是個沒福氣的,又粗鄙不堪,哪裡敢去三少爺的院子?」

沉歡心中猶豫不定,最後一咬牙決定說出來,「實不瞞夫人,奴婢是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陰女,這點掌事媳婦可以求證,八字先生批奴婢此生孤獨一生,婚途多舛,是個不詳克……克……夫的,加上奴婢母親又病重,奴婢這才想求夫人給個恩典……嗚……」

也不怪她自貶,三少爺沈笙院子的各個丫鬟,那確實都是姿色上佳的。現在那位通房,也是嫵媚得很。

沈笙算是聽出來了,這胖丫頭原來是不願意過去,想出去當個良民。

好大的心!

他原本不過想正當討個丫鬟過去補缺,別的心思也沒動。這賤婢竟然避他如蛇蠍,竟是看不上他的樣子。

陳夫人當年確實許下沉歡一個天大的恩典,救命之恩換一個良民身份,原也無妨。

她之前已經反悔在先,如今眾仆都在,如果再反悔不認,難免有損她在後宅的威信,加上沉歡爆出的陰女八字,就算伺候,她都不想放在兒子院子里,心中一時不禁有點動搖。

倒是一直不言不語的董嚒嚒在聽到沉歡那句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時,臉上的表情有點變化。

沈笙從椅子上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冷笑兩聲,「母親,我看這賤婢心大著呢,竟是看不上兒子的院子,什麼伺候母親,怕是等著更大的高枝兒。想出去,沒門!」

沉歡可憐巴巴地望著陳夫人,就像一條毛茸茸的小胖狗崽。

陳夫人驚訝兒子竟然會因為這個動怒,心中一邊想放出去也問題不大,一邊又不想為了個丫鬟讓兒子心中不快,和她這個嫡母置氣。大兒子在朝為官,娶妻后終日忙碌,膝下要說貼心喜愛的還是這個小兒子。

思前想後,終是下定了決心。

沉歡屏息以待,此刻眼淚也不流了,就眼巴巴的盯著陳夫人,似乎在等待最後的判決。

陳夫人正要開口……

「老奴有些話,想和夫人私下說說。」旁邊不言不語圍觀全程的董嚒嚒發聲了。

同一時刻,「夫人——大喜事啊——!」老爺跟前伺候的小廝也飛奔過來奉命傳話。

蓮蕊連忙掀開帘子,那小廝一愣,隨即收回眼神歡喜道:「夫人,老爺回來了,說今兒昌海候府世子從宮裡被接回了府上,昌海候夫人也回來了,老爺現在叫夫人過去一趟,共同商議明兒拜訪的時候看備什麼禮。」

陳夫人走了,董嚒嚒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帶著探究,隨後走了。

蓮蕊嘆口氣,也走了,此事無力回天,怕是不妙了。

沈笙狠狠地剜了沉歡一眼,最後也抬腿走了。

兩刻鐘以後,沉歡在細梅苑得到了陳夫人的決定。

暫不出府,保留原崗位不動。

鬧出這麼大風波,罰兩月月錢。

沉歡哇的一聲在內心哭開了,調崗失敗,辭職遭拒,還被罰款要求做兩月白工。

她只能哭得像個兩百斤的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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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宅入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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